听着宽大会场里的轻悠歌声,许乐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握着墨镜的手指松开,在军裤上悄悄擦了擦汗。
这时他正坐在舞台下方观众席最好的位置上,身周范围内全部是往曰里只能在电视光幕上才能看到的名流明星,如今的他不至于因为这些而紧张,但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难免有非常不适应的感觉。
军官或工程师与这个灿烂的文艺世界并不相搭,他从来没有想过出席星云奖文化艺术类奖项的颁奖典礼,然而作为联邦政斧刻意宣传的战斗英雄,总要附带着进行某些角色扮演,即便那位冷傲若雪梅的少卿师长,也接受了联邦电视台的独家专访,被问了一大堆近似音乐与战术推演之间关系……这种愚蠢而无聊的问题。
在访谈中,杜少卿皱眉回答道,音乐只是个人爱好,与生死攸关的战术推演连个屁的关系都没有,然后主持人愣了整整三秒钟。
许乐不是杜少卿,对于军旅生涯并没有太过真切的追求,所以不用在意战斗英雄养成游戏的规则,依他的姓格,今天晚上根本就不应该来,然而总统官邸布林主任亲自打电话,国防部明确指示……想到那天夜晚在官邸中总统先生的隐忧,他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所以终究还是来了。
舞台上的歌声还在持续,那些简单而动人心魄的歌词就像是流水一样淌进所有观众的耳朵,许乐认真倾听,暗自想着七组那些家伙应该也被国防部接过来了,只是颁奖仪式现场太过昏暗,观众如海,他怎样也找不到那些家伙被安排坐在哪里。
右前方是白泽明,这位金星纪录片厂偶然选中的掌镜者及制片人,因为纪录片《七组》的大获成功而声名大震,在今天的联邦文艺界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就如他此时的位置一般。
右后方是位熟人,很久未见的桐姐,而右手边的座位却一直是空着的,许乐从这些细节中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对简水儿令人吃惊地出现在舞台上献声,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一曲罢了。
如宇宙泛光背景的蓝色光幕中,穿着软麻垂地裙的简水儿悄无声息地离去,没有与台下的宾客电视机光幕前的观众打招呼,就像是她的声音在片尾曲中的感觉一般,完美和谐轻柔地进入,然后默然湮没,如同未曾出现过一般。
颁奖仪式现场灯光渐明,观众席中的许乐终于感觉到身旁那些贵宾们投来的好奇及猜忖目光,微微低头将那副墨镜戴到了鼻梁上。
在室内戴墨镜,是只有那些自我施压必要特立独行之文艺中年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即便是那些文艺中年在这样盛大的颁奖礼现场,大抵也会微笑或平静地露出本来面目。
所以他戴上墨镜反而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身旁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几位女明星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大抵猜出了他的身份,毕竟无论是新闻还是那部纪录片中,人们都只看过他戴墨镜的样子,对他这副装扮无比眼熟。
舞台上颁奖礼女主持人的出场,让观众席此间的搔动平息下来,毕竟是现场直播,宾客们总要注意自己的风度。
颁奖礼的女主持人叫柯以宁,前年联邦秋季文艺大赏的最佳女主角,正是在那次大赏中,她激动流泪之余依然不失幽默的致词,赢得了联邦很多观众的赞许喜爱,也赢得了联邦新闻频道主管的欣赏,新闻频道为她量身打造了一个全新的深夜谈话类节目,成功地将她推到了主持人的位置上。
“诸位,我是柯以宁,欢迎大家来到星云奖文化艺术类奖项的颁奖现场。”
“颁奖礼是令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兴奋苦恼甚至煎熬的过程。诸位,欢迎来到没有枪炮声的战场。”
台下一阵了然的笑声。
“但在我看来,今天晚上真正的枪炮声或许将赢得最大的胜利。”
柯以宁穿着一身淡黑色的低胸礼服,魅力十足,轻拂发端作无意状说道,点出了今天颁奖礼最大的焦点,那部纪录片。
她继续向整个联邦的观众们说道:“我拿到人生唯一一座女演员奖项时,曾经对着空气呼喊,简水儿小姐,快回来吧,因为人们需要你。”
“结果,似乎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喊,所以……她真的回来了。”柯以宁转向后方空无一人的电束波幕墙,夸张地耸耸肩:“可惜她又离开了。”
台下一片笑声。
“当然,我们都知道简水儿小姐,不可能是因为听到我的呼唤而再次站上舞台。”柯以宁转向舞台下方,笑着说道:“我们都知道她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那是因为一部让很多人欢笑流泪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的导演白泽明先生,就坐在下方。”
“白泽明先生,你这时候不需要站起来向大家致意,因为我相信你今天晚上需要致谢的次数很多,我很担心你太早说完致谢辞,然后站在台上说不出话来,让新闻频道宝贵的发言时间就此白费。”
柯以宁认真地望着舞台下方说道,自然又引来一片会意的笑声。
“开场白似乎有些太长,不过新闻频道的长官对我自由发挥的允许尺度,其实比你们想像的都要少。”这位言谈可亲而有趣的女主持人耸肩说道:“事实上,我谈到简水儿小姐,谈到纪录片《七组》,是因为我今天要首先宣布最佳影视歌曲奖的得主。”
“得奖的是……嗯,这首歌好像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它就是……《七组》片尾曲!词曲及演唱者:简水儿小姐!”
会场里稍微安静了一阵,似乎没有想到颁奖仪的高潮从一开始就出现,然后一阵如雷般的掌声暴发出来,这掌声是送给已经退出这个世界的传奇简水儿,也是送给这部赢得了无数赞美的纪录片。
…………“星云奖文化艺术类奖项最佳摄影奖:《七组》,摄影师黄泰恒!”
“最佳配乐:《七组》,联邦金星乐团,作曲家:郑尔则!”
“最佳纪录片:《七组》。”
“最佳剪辑……”
如同所有人预期的那般,又仍然令众人震惊,纪录片《七组》以一种横扫的姿态,囊括了它入围的所有奖项。
虽然《七组》入围的奖项数量,并没有创造历史记录,但如果它能够再获得最后压轴的两个大奖,那么得奖数便将超越几年前横空出世的《全金属狂潮》,在星云奖的历史上写下难以复制的辉煌。
而看前面奖项的颁出,谁还会怀疑最后的结果?在这种惊人声势之前,获得表演奖项的优秀演员及巨星们,都失去了所有光彩。
“最佳导演,白泽明!”
颁奖仪式现场响起自开场后最热烈的一波掌声,数千人注视着那个向台上快步跑去的男人,发自内心地发达着赞赏。纪录片不好拍,拍摄战地纪录片更难,白泽明和他的团队,顶着猛烈的炮火,在艰苦的前线煎熬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令人尊敬,而且这部战地纪录片,并没有陷入悲壮或英雄主义的固有套路,无数看似寻常的军营生活细节和那些独具目光的画面素材捕捉角度,才构成了这部纪录片独特的魅力,倾倒了联邦众生。
“我真的很紧张。”白泽明困难地低下头,对准直立话筒哆嗦着说道:“甚至比当时刚进七组,就差点儿被许乐中校派人揍成肉饼时更紧张。”
他说的不是笑话,是真心话,然而颁奖现场的宾客和电视光幕前的亿万观众们,却是大笑了起来。
“这是我今天第四次上来了,虽然我最看重最佳导演这个奖项,但是前面的剪辑配音这些奖项,就如主持人说的那样,消耗光了我所有的感谢名单,我已经打扰了天上的父亲,总不可能再去打扰我父亲的父亲,以至十八代祖宗。”
白泽明紧张之后开始兴奋,颤抖着说道:“所以我只准备简单地说一说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原因和感想。”
他右手高举着奖座,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宾客们说道:“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战斗?他们说,因为敌人在那里。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和七组开始时的敌意及不谅解而拍摄,我的回答是,因为……为了我们每个人能在联邦和平幸福生活而浴血战斗的士兵们,在那里!”
听到白泽明真情流露的激动话语,颁奖现场安静起来,一股肃穆的氛围笼罩全场,人们动容不已。
而就在此时,一个酸刻的声音打搅了此时的气氛,观众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人恼怒不已地大声喊道:“你抢我台词!我正准备上台的时候再说一遍!”
场间一阵大哗,宾客们吃惊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有些急姓子的人更是从座位中站了起来。
新闻频道的导播极为迅速地调配灯光追寻,将那片暗沉角落照亮,那里整整齐齐坐着数十名联邦官兵,他们穿着深青色的正式军服,胸前挂着标注着联邦第一军区十七机械师番号的杂色勋表,身姿挺拔英武,只是众人的表情,明显因为刚才某位同伴的叫喊,而显得有些尴尬。
“七组!是七组!”
“原来他们真的来了现场!”
数千名宾客惊喜地望着角落里的军人们,兴奋地议论不停,然后不知谁起的头,掌声像骤大的雨水一般响了起来,夹杂着欢快的大笑的刺激的口哨声,一时间整个会场暴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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