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不敢返回地道,唯有走先前诱杀蛇蛛的路线,往树林跃去。他不时回头望去,见得岳重天他们已经被大蛇缠住,一时半会也难以追来,脱离险境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叶枫心头畅快,觉得浑身轻盈,伤处的痛感也不那么强烈了。不一会儿,他冲入树林。忽然之间,耳中传来轰隆隆的水声,暗自吃了一惊,寻思:“难道前面有瀑布?”
出了树林,便是数百丈的悬崖绝壁,下面有条大江,浩浩荡荡,向东奔流,再无去路。对面亦是崇山峻岭,人迹罕至,猿声鸟鸣,相互呼应,听来格外冷清寂寥。其时已近黄昏,金黄色的阳光映照得川流不息的大江,犹如大锅翻滚的油条,江面上升起的淡淡烟雾,更似浓浓的人间烟火。
叶枫慢慢挪到悬崖边缘,见得峭壁如刀削斧劈一般,潮湿的地方长着苔藓,杂草,宛若一块块绿色的补丁,贴在灰白色的山石上。身下十余丈之地,一块长宽皆数丈的平整石头凸了出来,好像一面桌子悬挂在绝壁上。一根根粗细不一的藤条从山顶落在石桌上。叶枫伸出双手,用力扯拉藤条,沙石簌簌落下,承载他的重量绝无问题。
叶枫不禁哑然失笑,心道:“我当真无聊得紧,爬下去做甚?坐在上面钓鱼?与其花几个时辰钓一条鱼,还不如直接买条鱼更爽快。一个男人坐得太久,对某些方面终究有损害的。正所谓真正的幸福,是我好她也好,怎能因为我的自私,害得她不好呢?”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岳重天阴森森的笑声:“看,那个愚货已经无路可走了。”
叶枫转过头来,见得三人走入树林,向他快步奔来,面目狰狞,杀气腾腾。他仰面望天,空中只有色彩斑斓的云彩,绝不会飞来一只能把他叼走的大鸟。俯首下看,江上烟雾缭绕,水流湍急,更不可能出现一条将他载走的大船。三人离他越来越近。叶枫双手抓紧藤条,往那块桌面般的石头滑去。
岳重天三人以为他又找到逃生之路,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加快脚步,见叶枫坐在石头上,身下江水滔滔。岳重天眼见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喜之下,拍手大笑。甘锦拾起数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朝叶枫掷去,破口大骂。叶枫身体往后挪动,忽然后背顶到硬物,原来触及垂挂在石壁上的藤条。甘锦抛来的石块纷纷落空。
岳重天冷笑一声,喝道:“杀了他!”双手抓住甘锦、白羽的衣领,把他们扔到石桌上。二人一站稳脚跟,便挥舞兵刃,一左一右,向叶枫疾攻过来。叶枫坐着不方便使剑,当下割了根籐条,缠在右腕上,舞得呼呼作响。三人在不大的石桌上斗在一起。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全力以赴,倘若被对方击下悬崖,将死无葬身之地。
岳重天站在上面观看,正所谓旁观者清,将叶枫的一举一动判断得清清楚楚,不时出声提醒,协调白、甘二人。他们听从岳重天的安排,指东打西,高低错落,攻得酣畅淋漓,气象万千。叶枫吃亏站不起来,无法主动出击,一根籐条罩住自身,守得牢固严密。尽量不让他们讨得便宜。
好在他背靠岩壁,不必担心他们从后面发起偷袭。岳重天蓦地里一声长啸,惊天动地。白羽心领神会,连劈数刀,向叶枫冲来。叶枫藤条卷起一阵劲风,往白羽那只受伤的脚扫去。甘锦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单刀直指叶枫心口,又快又狠。叶枫左手抓起搁在身边的长剑,剑尖斜挑,嗤的一声轻响,划向甘锦脖子。
虽然他左手使剑,但是剑招依然娴熟狠毒。那边白羽避让不及,顿时扫中脚踝,仆倒在地,快刀飞出,落入山崖。叶枫窃喜不己,翻转手腕,要把白羽抛下江中。岂知白羽就地打滚,藤条一圈圈缠住身躯,似乎要把自己捆绑起来,转眼间到了叶枫脚下,说不出的希奇古怪。
叶枫清楚白羽诡计多端,身经百战,况且生死攸关之际,决不会犯下送上门任由他杀戮的低级错误,斜眼瞥去,见得白羽右手指间有光芒闪动。原来白羽扔刀的瞬间,已经刀尖拗断,夹在手指里,若是叶枫疏忽大意,便遭开膛破腹的大祸。叶枫佯装不知,瞪眼看着半空中的甘锦。
甘锦喝道:“一命换一命,不干!”凌空翻了个筋斗,躲过削来的剑锋,双脚伸得笔直,蹬向叶枫心窝。叶枫哈哈一笑,道:“两条腿张得那么大,不怕蛋碎了么?”甘锦吃过叶枫防不胜防的苦头,不由得心中一惊,下意识夹紧大腿。便在此时,一根长藤飞来,从他大腿滑了过去,恰恰抽在腿间肌肉上。
甘锦“啊”的一声,像一只癞蛤蟆跪在石头上,双手捂住裤裆,脸上五官缩成一团,泪水,鼻涕一发流出。白羽趁得甘绵纠缠叶枫,右手伸出,剖向叶枫肚子。叶枫叹了口气,道:“我有四个字送给你,算是对你的评价。”白羽忍不住问道:“四个什么字?”说话之间,觉得挟在指缝的刀尖碰到硬物,低头一看,居然是块石头挡在叶枫身前,也不知从哪里来。
叶枫笑道:“装满狗屎的脑袋,留着何用?”抓起石头,朝白羽额头敲下。白羽手臂举过头顶,刀尖去挑叶枫手腕的筋脉。叶枫手腕一弯,刀尖在石头上划了道口子。白羽又刺,叶枫故技重施,刀尖又在石头上划了道口子。白羽改变攻击方向,光芒点点,分别刺向他身上数十处要害。叶枫似乎对手中的石头使上了瘾,白羽的刀尖往哪里刺,他的石头便出现在哪里。
白羽每刺一下,便在石头上留道痕迹。二人动作极快,数十招的来来往往,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皮的工夫。白羽见他放着长剑不用,不禁怀疑叶枫另有企图,然而殊死相搏,务必精神高度集中,实在不允许他过于多想,只有暗自提防。忽然之间,听得叶枫叫道:“你写的字还不如我好看,亏你还是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右手一张,石头对着他掷了过来。
白羽刚要跃开,叶枫又叫:“难道你不想知道四个什么字么?”白羽摊开右掌,石头自动落入手心,旋转好几个圈子,才静止不动。只见石头上歪歪曲曲刻着“狗头军师”四个字,笔锋松散,深浅不一,好像在仓促之间完成的。白羽反应极快,已经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叶枫一直用石头遮挡是来引诱他在上面刻画,他每出手一次,等于在石头上书写一笔。
他不仅不恼怨被叶枫牵着牵着脖子走,反而佩服叶枫心思谨密,火候掌握得极好,只要迎向刀锋的角度,或者收纳刀锋切入的力道,稍有一丝差错,便得前功尽弃。他怔怔地这四个不成体统的字,神情古怪,哭笑不得。叶枫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哈欠,道:“你的才能充其量只能做处处应付,八方妥帖的城镇杂货铺,小酒店的掌柜账房,想运筹帷幄,调度群雄,你还差得运。”
白羽冷笑一声,道:“你死了之后,我一定割了你的舌头下酒!”掌心的石头突地跳起,往叶枫面门射去。石头离得叶枫不足数尺,忽然化为飘飘洒洒的粉未。其时风正对着叶枫吹,自然裹挟着尘埃往叶枫眼睛涌去。叶枫只有接连眨眼睛。就在他合上眼皮的刹那间,不仅白羽像虎豹般扑出,双拳捣向他的腹部,就连泪流满面的甘锦也纵起,一道刀光,从上而下,劈向叶枫天灵盖。
叶枫听风辨位,左手抓住一根藤条,手腕用力,登时抖得笔直,犹如一根长矛,对准甘锦的胸膛刺去。右手长剑划出,疾斩白羽伸来的双手。甘锦见得叶枫左右开弓,摆出同时应付他们的架势,暗自推测叶枫不过虚张声势,凭叶枫目前的状态,决无两线交战的能力。惟有对一个采取攻势,对另一个采取守势的策略。
只要判断出叶枫的佯攻方向,痛加杀手,教叶枫首尾不能相顾,取其性命亦是易若反掌。甘锦心想:“在姓叶的看来,白羽武功高我一截,自然将白羽视为首要目标,不敢松懈。至于我这边嘛,则是以吓阻为主,看似大张旗鼓,其实敷衍了事。”想到此处,甘锦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飞起左脚,对着刺来的藤条踢去。手中的刀仍维持下劈之势,就等一脚踹开叶枫虚假的进攻,接着便去收割他的项上人头。他的脚刚踢出,叶枫却发出爽朗的笑声。
但是他听在耳里,忍不住有即将大祸临头的念头。他急忙缩脚,岂知藤条如条调皮的泥鳅,击在他肚皮上。他跌落下来,滚来滚去,哭爹喊娘。
叶枫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我以为世上只有我不长记性,经常一个地方摔倒好几次,想不到今天碰到了同党。”白羽双手一按石头,往后急退数尺,叶枫长剑划空,在石上留下一道极深的痕迹。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岳重天,终于按捺不住,连人带剑,扑将下来。
人未到,凌厉的剑气震得岩壁上的藤条沙沙作响,好像随时会脱落下来。岳重天长剑连划,只见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光芒,犹如云中射出的闪电,直击背靠石壁的叶枫。白羽“哇”的一声怪叫,双掌用力一拍石头,整个人似跳起的蛤蟆,蓦地跃起。
他跃到一定程度,身躯倦曲,四肢盘结,衣裳鼓涨,好像一个圆圆的肉球,呼呼地旋转着,往叶枫撞去。将自己当成一件兵器,实在罕见。叶枫见得两大高手发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倦鸟归巢,落日余晖的时刻,悄然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不是老天对他最后的垂青吗?
但是他决不会就此束手待毙,他要做一次破釜沉舟式的搏杀。纵然抽身离去,他也不允许自己以狼狈,仓促的方式退场,他要昂首挺胸,体体面面的拉下帷幕。叶枫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长剑上指,接住岳重天刺落的长剑。二剑相交,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迸出一连串耀眼夺目的光芒,好像一个个璀璨的星星,在叶枫眼前、头顶闪烁、跳动。
据说星光会给迷茫的人指引出路,难道叶枫这一次又是命不该绝?岳重天双脚勾住藤条,稳住身体,剑势连绵不绝,层出不穷。叶枫右手持剑,在头顶筑起一道道防线,尽量形成僵持㬵着之势,不让岳重天渗透进来。左手握根藤条,把白羽当作陀螺抽打,只让他在空中旋转不停,不给他靠近接触的机会。
岳重天“嘿嘿”冷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运劲于臂,长剑转动,接二连三划着圈子,一个个银白色的圈子,好像一个个涡漩,快速向叶枫涌来。叶枫长剑也在转动,同样划着圈子,只是他所划的圈子正好与岳重天方向相反,显然是在抵消岳重天的攻势。岳重天又是“嘿嘿”冷笑,长剑越转越快,整柄长剑似根点燃的烟管,烟雾弥漫,过不多时吞噬了叶枫。
烟雾中兵刃相击依然不绝,足见叶枫还在顽强抵抗。忽然听得岳重天一声大喝:“去!”伴随着他的呼喝,一把长剑飞了起来,是叶枫的剑!叶枫已经赤手空拳!岳重天手臂一伸,长剑对着叶枫无遮无拦的天灵盖插落。谁知他刚施展致命杀着,背部寒气森然,显然有人从后面发起偷袭。
白羽,甘锦皆在下面石头上,究竟是谁暗算他?难道此地除了他们四人,还隐藏着第五人?这个人显然不是他的朋友。岳重天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事,不由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急忙手臂缩回,长剑穿过左腋,“叮”的一声,荡开刺来的兵刃。这才松了口气,转头观看来者是何方神圣。
可是他一回头,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无话可说!”但见一根藤条缠住叶枫脱手的长剑,在他头顶晃来晃去。他出剑的刹那间,叶枫也抓起一根藤条,趁机操控长剑,营造出他有援兵的假象。叶枫毫不客气,悠悠说道:“心思太多的人,关键时刻总是功亏一溃。”
在半空转了良久的白羽喝道:“只可惜你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曲成一团的四肢同时探出,左手如刀,嗤的一声,切掉始终不离他左右的藤条。他右手张开,五道气流自指尖射出,如同五把长剑,分别指向叶枫上肢五处大穴。他的双腿一高一低,恶狠狠地踹了出去,与之对应的是叶枫心口,小腹。岳重天厉声道:“你完了!”剑光一闪,急斩叶枫的头颅。
叶枫双手搭在膝上,一下下地拍打着,也不知是知道回天无力,干脆就从容赴死,摇头说道:“十五有什么好的?我更喜欢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就像此时,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岂不妙哉?哈哈哈!”他们打斗多时,竟然没有发觉明月当空,映照得流动江水如鱼的鳞片,发出点点的光芒。
岳、白二人不禁往天上望去,今天虽然不是月圆之夜,但是陡然间见得洁白无暇的月亮,身为异乡他客,心中无不百感交集,既有对远方亲人的柔情,又有对当下所从事的杀戮感到羞愧,不由得动作停滞,一时竟对叶枫下不了手。叶枫兀自呢呢喃喃:“天上月亮尖尖,水中月亮弯弯。我把月亮当镰刀,帮助阿爹收稻谷。阿娘笑的好开心,嘴角眉梢挂新月。”
岳重天定了定神,叫道:“杀了他!”白羽应道:“是!”二人硬下心肠,再度出手。叶枫仰脸望着月亮,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道:“既然你照亮了我脚下的路,我怎能止步不前呢?”身子倒折过来,双手去推倚靠的岩壁,好像那里安装着一扇可以开启的门。岳重天大笑,道:“此路不通,此路不通……”他说着说着,眼珠子突然凸出,嘴巴张大,表情堪比吃了一坨狗屎。
谁能想得到拔开垂挂在石壁上的藤条,居然有个桌面大小的洞口。叶枫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他适才坐在那里,只觉得身后凉风习习,吹得脊背发凉。唯一的解释就是后面藏着个出风口,他伸手摸去,果然有个好大的一个洞。他并不着急离去,尽情将他们捉弄一番之后,才从容脱身。他心情畅快之快,放声大笑,震得目瞪口呆的岳重天三人耳朵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