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狭长的过道,两边墙壁依旧绘着各种姿势的男女,与大厅明亮的灯火不同的是,这里每一盏灯火都是诡异的紫色,更让人觉得热血澎湃,无法自己。叶枫的汗水从未停止过,衣裳皆被湿透,水珠不断的从衣摆,裤管滴落。 叶枫心中好不诧异,暗道:“我的汗水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我为什么不会晕过去?”
青青在前面走着,纤细的腰肢轻轻扭动着,更显得婀娜多姿,柔美娇媚。后面的叶枫心猿意马,口干舌燥,双脚似踩在白云之上。还好地上并无甚么障碍物,否则早就翻了几个跟头,跌得头破血流了。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个大房间之前。青青推开精致的门扉,只觉一股淡雅清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叶枫不由得心中一荡,暗道:“她领我到这里做甚?莫非……莫非……我该怎么办?”一时间满脑子尽是肮脏,龌龊的念头,竟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地。 进门之后,只见房间中央摆放着好大的一张心形大床,床上铺着锦被和枕头。大红锦被绣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色彩鲜艳,宛如活的一般。
叶枫心道:“鸟语花香三月春,鸳鸯交颈双双飞。只可惜睡在这床上的,并非是相亲相爱,白首偕老的夫妻,而是各有所需的色情男女。”嘴角微翘,露出不敢苟同的笑意。 青青道:“你是傻子还是心大?已经火烧眉毛,还能笑得出来?”叶枫道:“只要笑一笑,或许希望就来了。”青青道:“我应该恭喜你,希望真的来了。尽管你笑得很难看。”叶枫道:“苦笑也是笑。”
青青抚摸着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笑了笑,道:“你想怎样的希望?” 叶枫蓦地想起何冲他们神秘兮兮的举止,心道:“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先用美色诱惑,尔后以此为把柄,逼我就范。倘若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来壮大变革的队伍,就算某天成功的取代了武林盟,可是这样动机不纯的变革,未必能给江湖带来真正的改头换面。”
又见青青眼波流转,嘴角含笑,说不出的妩媚,暗自叹息:“她真要勾引我,我根本拒绝不了。”青青见他神色不定,伸手轻轻在他背后一推,嗔道:“你愣着做甚?”叶枫站立不稳,向前冲出数步,脚底下发出沙沙之声,原来地上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瓣,玫瑰,百合,丁香…… 叶枫“哎哟”一声,跃回门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青捉住他湿漉漉的手,笑道:“你这个人视人命如草芥,杀得洛阳城血流成河,居然还有怜香惜玉之心?”强拖着他,走了进去。叶枫无可奈何,唯有脚跟着地,尽管避免把损失减到最低,心里连呼抱歉。 青青叹息道:“年纪不大,迂腐得要命。”说着左手指向东面墙壁,一张嵌着一面圆形明镜的梳妆台,吃吃笑道:“你坐下。”
叶枫犹如乖顺的小屁孩,老老实实坐了下去,腰杆伸得笔挺,每一块肌肉紧绷,全身好像一块铁板。青青忍住了笑,双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十指肚摩挲着他的肌肤。 叶枫似乎被人一刀劈在身上,霍然立起身子,惊慌失措的道:“你想做甚?”青青道:“还好你不是去相亲,否则小姑娘都被你给吓跑了。”叶枫心道:“我务必保持镇定,才不会让她有机可趁。”慢慢坐下,道:“可是做媒的阿婆,总有办法让小姑娘迈不动脚步。”
青青道:“因为这门亲事搞不定,媒婆就没有收入,所以她拼了老命,也要让两个甚至八字完全不合的人,睡到一张床上去。”叶枫道:“有些人为了钱,简直也脸皮都不要了。”青青还在笑,笑容却已僵硬。叶枫吓了一跳,心道:“我说错了甚么?” 青青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梦想,从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别人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是也不是?”
叶枫心中奇怪之极,暗道:“她话中有话,到底说的是谁?那个姓何的少年,不像是工于心机之人。”青青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在他眼前的台子上。 叶枫心道:“里面装的必定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地契,看来想拉拢我,下足了本钱。只不过太瞧得起我了,谁不知道我与他只要情投意合,哪怕自己掏腰包,我也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双眼斜瞧着盒子,故作紧张万分之态。
青青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柔软的胸脯贴着他的后背,道:“你知道里面是甚么东西么?”她说话之时,鼻中的气息喷在他脑顶门上,一种异样的感觉登时油然而生,居然从发梢一直酥到脚跟。 他本来身体极度虚弱,猛地受到刺激,险些气血上涌,昏厥过去。寻思:“他们怕我不爱金钱,故而又用美色来迷惑我。看来他们对我是志在必得。”
叶枫定了定神,缓缓说道:“肯定不是会咬人的蝎子,蜘蛛。”心里却道:“有些女人比蝎子,蜘蛛还要狠毒几分。” 青青道:“我们费尽周折救了你,然后抓只蝎子、蜘蛛咬死你,岂不是脑子有病么?”她的双手慢慢上移,蒙住了他的眼睛。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叶枫既听到了他怦怦的心跳声,也感觉到后背上她的心跳。
他忽然有种想放纵自己的感觉。 他和余冰影并非没有做过如此亲密的动作,但他和余冰影在一起,就像是单纯朴实,没有任何邪念的兄妹关系,而青青一个简单的动作,便点燃了他体内的欲望。或许就是类似青青这样的女人,才是那团可以将他烧得尸骨无存的火焰。
叶枫被蒙着眼睛,忽然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一个猥琐丑陋的自己,举着一面大大的白旗,神气活现的对他说:“还不向她俯首称臣?你从来就不是铁石心肠。”只听得青青轻声说道:“你把盒子打开,不就知道甚么东西了吗?” 叶枫已经明白被她牵着鼻子,一步步踩入她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但是自己不仅拒绝不了,反而心里有些无法形容的欢喜。当即啪的一声,打开了盒盖,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装在盒子里的东西,是三个龙眼大小的丸子!叶枫第一反应是:“药丸!据说有种药丸服了之后,意志会被控制,其人如妖如鬼,不得不听从别人的摆布,否则药性发作,生不如死!” 惊惶恐惧之时,又觉得青青双手所放的位置极有深意,暗道:“我头上的要害,全在她掌握之中,看来顺她者生,逆她者亡,我到底顺不顺她?”想到此处,十指颤抖,震得盒子得得作响。
青青道:“看你高兴得浑身发抖,莫非摸到了灵丹妙药?”叶枫抑制住愤怒,道:“你说得果然不错,当真是王母娘娘的仙丹。” 青青在他头顶呵了口气,叶枫连打了几个寒噤,灵魂已然脱窍。青青幽幽的道:“那你还犹豫着做甚?吃了就能长生不老。”叶枫怒火中烧,心道:“纵然今天我加入变革派,以后我也会站出来反对变革派,有些人只不过以变革之名,攫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青青道:“珍惜眼前的人,珍惜即将拥有的东西,是不是?”
叶枫虽然看不到青青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青青妩媚迷人的笑容深处,隐藏着浓浓的杀机。叶枫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保命要紧。”大笑道:“我怎能辜负你的恩情?”拈起药丸,放入嘴里,一口气咽了下去。 青青道:“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叶枫道:“当然好吃极了,甜甜的……哎哟!”
他忽然跳了起来,双手扼着自己的喉咙,惊恐的叫道:“怎……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似钟鼓钹铙,极是刺耳,根本就不像从他的喉咙里所发出来的。青青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双手,道:“难道你看不到么?” 叶枫痴痴的看着镜子里的他,整个人似堕入地狱,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心中只想:“这个人是我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摸了摸脸,镜中人也在摸脸,他忍不住抬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镜中人亦是做着与他相同的动作。他已经深信不疑,出现在镜中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就是他叶枫本人。 镜子里的他,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 他原本还算光滑白皙的肌肤,竟然变得既干燥粗糙,又长着一粒一粒的老年斑。他沾了些唾液,抹在手腕上,使劲擦了几下。
可是他马上就失望了,皮肤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叶枫心中的惊诧,已经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了。他心念一动,去摸身上的伤口。最不可思议的是,数十道创伤,居然消失不见了,他用力扭了几下身体,没有一点不适和疼痛,仿佛他压根就没有受过伤。
叶枫又惊又喜,颓然坐下,脑中一片茫然。 青青早在一张椅子上坐着,笑眯眯地看着他。叶枫怒道:“你开心了?”青青拍了拍双手,道:“你是我的杰作,我不开心才怪呢?”叶枫一时语塞,无以回答。突然想起他这个样子,便是日后见了余冰影,她也未必认得出来,不由悲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青青道:“是不是把你弄得太丑,你不开心了?” 叶枫心道:“这女人一定见我不愿意支持变革派,故而把我弄得不人不鬼,以此来要挟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嘶哑着嗓子笑道:“或许我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帅呢!”青青道:“你觉得上官笑是怎样的人?”
叶枫暗自一凛,寻思:“她在暗地里敲打我,倘若我不肯配合的话,就把我交给上官笑处置。”道:“他很爱笑啊。” 青青道:“有的人笑得坦坦荡荡,因为他眼里有阳光,心里有敬畏,有的人在笑,但他的笑中却带着吃人的獠牙,杀人的利刃。”叶枫道:“不错,上官笑就是那种要了别人的命,脸上还笑嘻嘻的人。”
青青道:“他不仅是只笑面虎,而且还是头老狐狸。” 此时河两岸的叫声已经清晰入耳,显然不用多久,神都帮便要上船搜查。青青道:“待会儿上官笑来了,势必会仔细检查你,倘若我不处理好你的伤口,不改变你的相貌,如何能瞒得了精明干练的上官笑?小心方能行得万年船,心存侥幸总有阴沟翻船的一天。我受人之托,就不能让他失望。”
叶枫道:“是。”声音中却有几分顾虑。青青抿嘴轻笑,道:“药丸的效果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你还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叶枫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立起身子,长揖到地,道:“多谢青青姑娘。” 青青淡淡笑道:“你谢我做甚?我只是在帮他的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和你一点交情也没有。”叶枫被她挤兑得哑口无言,只好干笑几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青青道:“你如今的身份是山西皮货商人顾老板。” 叶枫一怔,道:“山西皮货商人顾老板?”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面容,登时恍然大悟道:“当真是个做生意的,为了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变成自己口袋里的钱,呕心沥血,头发白了,人也老了。咳咳……一身是病。顾老板每天吃人参,喝燕窝都无济于事。” 青青嘻嘻一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叶枫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他只能装糊涂,他并非风度翩翩,饱读诗书的绅士,他只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尤其别人从事着并不荣耀的职业。青青微笑着问道:“青雀坊,你听说过么?” 叶枫道:“青雀坊?”青青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道:“莫非你不知道青雀坊?”叶枫脸红了红,道:“在下初到洛阳,孤陋寡闻,实在惭愧得紧。”
青青道:“青雀坊在洛阳城,可是与温柔乡齐名的妓院,只不过我们是开在画舫之上。”叶枫哦了一声。 青青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个依靠出卖肉体的妓女。”叶枫凝视着青青,眼中只有敬重,并无半分看轻之意。妓女虽然是个肮脏的行业,但许多女子如果不是因为被生活所迫,抑或遇人不淑,遭到欺骗算计,谁会自甘堕落从事这个职业?
她们所遭受的痛苦,耻辱决非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她们不仅出卖身体,而且也出卖尊严,却总比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大侠们要干净得多,至少上官笑、玄铁石、霍守业、周定邦他们就没有她们磊落,高贵。青青也在凝视着他,忽然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