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第1207章 下了场大雪

第1207章 下了场大雪

山间百花,白衣酿酒,后出现的青衫陈平安便拿起桌上的那碗秫酒,反客为主, 站着喝了一口,笑望向那个心神魂魄皆被拘押在此的蛮荒女修,不料也是一个吃百家饭偷百家拳的,真是捡到宝了,称呼一声道友,很恰当, 问道:“道友报上名来,说说看你的精彩故事,我们好拿来当作佐酒菜。”

由不得女修隐瞒,也遮拦不住什么,被那一站一坐的青白两人一览心相景象无遗漏,洞若观火,只因为山顶已经出现了一幅与她身世经历有关的走马观灯图,记忆深刻的往事,是那一幅幅宛如真人实物的彩绘图案,记忆模糊的,便是些灰白画像,记忆与真实混沌不明的,呈现出来的画面便杂乱无章,原来她化名许娇切,妖族真名萧形,道号幽人, 被师尊昵称小羹,她的真身是一种不见记载的古禽,喜好衔火飞掠人间, 故而她早期主修火法,身披一件塑出人形后由仙蜕炼制而成的翠绿羽衣,法袍被传道人赐名为“大貌”。

白衣心魔幸灾乐祸道:“真是一只鬊鸟。这场用心险恶、铺垫多年的无妄之灾,差点就被萧姑娘得逞了。”

头别玉簪金色眼眸的陈平安微笑道:“一位被重塑记忆后可以对落魄山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元婴境死士,附带一件半仙兵品秩的法袍,再加上描眉客和缝衣人的手段,还能学到一门蛮荒奉祀郎的秘传学问,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大赚,盆满钵盈。”

白衣心魔嗤之以鼻,“这种见不得光的阴损手段,只能对付低自己一境的练气士,算不得什么上乘手段。”

青衫陈平安喝了一口酒,神色玩味盯着那个脸色惨淡如丧考妣蛮荒女修,“大貌法袍配合描眉客的表皮、缝衣人的内里,再加上我们对细节的严密掌控和精心拼凑,岂是不是飞升境之下,她学谁像谁就是谁?很巧,打瞌睡想睡觉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万瑶宗韩玉树失踪已久,再拖下去, 仅凭姜尚真手上的那副韩宗主遗蜕,相信瞒不了多久的,毕竟纸包不住火,三山福地那边恐怕很快就要察觉到不对劲了,可如果让演技不错的萧姑娘,去一趟天目山书院,配合副山长温煜演一场戏,估计暂时就可以打消万瑶宗祖师堂的疑虑了?不如再心狠一点,直接让萧姑娘去三山福地来个……鸠占鹊巢?死士嘛,在哪里不是死士。”

萧形修道天资出众,自从她记事起好像学什么都快,而且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学什么都没有大门槛,没有贪多嚼不烂的担忧,不到甲子光阴,一座宗门就学无可学了,她开始下山历练,喜好常年在外游历天下,收集各地稗官野史各色典故,尤其钻研精通周密创造的蛮荒水云文,只因为她立志于编写出一部蛮荒天下的说文解字。等到战事一起,尚未百岁就身为元婴境瓶颈的萧形就被托月山点名征调,逃无可逃,宗门试图花钱消灾都不顶事,自视甚高的萧形参加的第一场战事,就是在战场上被宁姚剑气殃及,差点跌境,估计宁姚至今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妖族地仙。

白衣心魔双手笼袖,微笑道:“萧姑娘真是个苦命人,处心积虑想要报仇,舍了性命大道不要,结果仇家根本不知道自己谁,连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啊。就只好迁怒旁人了,毕竟萧姑娘还没有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心里边多多少少还是有数的,深知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跟宁姚报仇,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人,绝非一般的飞升境剑修可以媲美。”

青衣饮酒者,露出一抹赞叹神色,“萧姑娘走了一条很正确很省心省力的捷径,一举两得,如果不是今天被揪出来,再有元婴境瓶颈时的闭关,就不用面对必然是无敌之姿的心魔宁姚了。”

白衣心魔微笑道:“百岁元婴,一般天才?”

青衣饮酒者唉了一声,“说什么混账话,必须是天才。”

人生画卷之外的萧形,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子,在被旁人随意评头论足。

之后的画面,就是萧形跟随癸酉帐一起登岸桐叶洲,她一边养伤,心中大恨宁姚,一边穿梭于桐叶洲各国殿阁书库,大肆搜集浩然古本善本。与那个佩刀、实则是剑修的“少女豆蔻”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好友,剑修豆蔻的本命飞剑是“厉鬼”,在桐叶洲大开杀戒,在异乡凭此跻身元婴。桐叶洲彻底山河陆沉之前,双方就已经分道扬镳,好友豆蔻不知所踪。萧形则用了一门师门秘传,能够隐藏境界修为,伪装为凡俗,得以跟随流民进入藕花福地避难,凭借类似钦天监望气士身份的奉祀郎神通,被她推衍出了藕花福地与落魄山某些藕断丝连的大道渊源,便在此伺机而动,既然陈平安是宁姚的道侣,她又无法去往飞升城所在的五彩天下,那就穷尽所学、术法手段,必须要让陈平安元气大伤,大道中断,萧形觉得这比什么损失,兴许都更能够让宁姚道心不稳。先前陈平安说她是死士,可谓一语中的,萧形根本就没想着活着返回家乡,用自己付出一条命的代价,断了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登顶之路,让宁姚一辈子都在后悔当年递出那一剑,要让她一辈子都记住萧形这个名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报仇雪恨的美事?!

白衣心魔叹了口气,“果然是运势跌到谷底就会否极泰来,随便扯出个线头而已,这都可以有一桩意外之喜啊。”

青衣饮酒客,好似一尊无垢无瑕无漏的远古神灵者,“剑修豆蔻,好,记住你了。”

言语之际,萧形的人生画卷就好像光阴长河倒流,如书页哗啦啦作响,被倒翻回去,青衣饮酒者再一伸手,将那少女佩刀模样的

剑修豆蔻给摹拓成一幅人物挂像,被他收入袖中。如果她就是桐叶洲幕后捣乱者之一,那可就有点意思了,一锅端,可以省去不少事,连那个鬼鬼祟祟、实在难找的金丹符箓修士都可以一并揪出。

最后的画卷内容,就是她在这座莲藕福地如何布局了,在城内开设书铺,雇佣工人昼夜版刻书籍,多是无比香艳的志怪、才子小说,再以完全亏本的低价出售,耗费了她不少家底,不曾想萧形竟然随身携带几具瘟神干尸,而且她还是一位精通炼丹、草药的山上医家。

“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难怪托月山要点名请一位元婴境出山,离乡做客浩然。”

青衣饮酒者放下空碗,赞叹不已,“现在我只好奇一件事,是谁最早怂恿萧姑娘进入藕花福地的,我不相信你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机会了,肯定是有高人指点,你只是通过奉祀郎的手段确定他所言不虚,才下定决心当这个死士。”

萧形神色茫然。

显然不是伪装。

青衣饮酒者轻轻一拍手掌,“斐然?周清高?还是俩鬊鸟一起见的萧形?”

当他说出这两个名字后,萧形霎时间嗡嗡作响,心神和魂魄如同被瞬间反复拉扯千万下,整个人就像只筛子,在从一大堆人心记忆最深处的河沙中试图淘出一两粒金子,只不过这个过程,萧形可就遭罪了,白衣心魔笑眯眯提醒一句,再这么筛选下去,她可就要成为白痴了。青衣饮酒者嗤笑一句,齐老剑仙有句话说得好,年轻人下辈子注意点。

无论公仇私怨,不管是要与谁较劲报仇,这都没什么,只管手段尽出,各凭本事分胜负就是了。

只是谁给你胆,敢骂宁姚?

果不其然,从萧形某处不起眼窍穴气府被剥离、再封禁起来的记忆最深处,筛出了两粒“金子”,幕后作祟者,正是当得起阴魂不散一说的斐然和周清高。

斐然以飞剑和秘法斩断道痕,看着那个双眼朦胧趋于真实和梦寐之间的女子,好让她误以为是自己想到了进入藕花福地、借助陈平安与宁姚来一场曲线复仇的点子,斐然自顾自说道:“幽人道友,不得不抹掉这些痕迹,多有得罪,你是肯定记不住见我们了,也无需记住这场相逢,但是以后就未必了,只希望道友没有机会记起今日事的那天。”

周清高在旁嘴唇微动,并不出声,只看口型就是在以大骊官话说一句,陈隐官,可我还是希望萧姑娘哪天可以记起此事,期待下次我们在蛮荒见面,作一场复盘。

白衣心魔笑道:“这俩家伙,真是比痴心女子更挂念你了。我估计只要你肯叛出浩然,斐兄都愿意让出天下共主的位置,周老弟更乐意给你充当马前卒。”

青衣饮酒者置若罔闻,伸出手指轻轻转动白碗,“看过了萧姑娘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碗中酒也喝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我待客了,回赠你一碗酒水,给你编写个精彩纷呈的山水故事。”

萧形尖声叫道:“不要!”

下一刻,青楼内,姜尚真就看到了差点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幕,双眸失去光彩、怔怔失神只是片刻的蛮荒女修,便“清醒”过来,睡觉睡了个饱,大梦初醒一般,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望向那个一双眼眸粹然金色的白衣陈平安,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山主,就由我来搜寻那头妖族畜生的踪迹?”

姜尚真目瞪口呆。

怎么做到的?

以元婴境操控元婴境?

修道之士,本就心性坚韧异于俗子,更何谈一位修道有成的地仙?要说山巅大修士,篡改一位境界相差颇多的练气士记忆,已非易事,没有相差个两三境界,休想得逞,何况大修士还得有好些秘传手段才有机会成事,才敢下这个狠手,只说如何“剐去”修士的记忆,扯断那些繁芜脉络、枝叶,才是第一道关隘,随后如何填充记忆,填补空白,与旧有心境,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必须让所有思路脉络都合乎情理,又是一道更高的关隘,否则稍有不慎,被修士生发于天性的一颗道心,稍微察觉到不对劲的苗头,人身小天地内就会出现一种天地崩塌的惨烈后果,练气士要么沦为心神化作灰烬飘散的痴呆汉,要么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这就是一种本能的反抗,玉石俱焚在所不惜,而眼前这位手段不差的蛮荒女修,一个敢进入藕花福地作祟布局的元婴境,道心坚牢的程度,可想而知。

姜尚真自认做不到这种壮举,飞升境的荀老儿恐怕也还是做不到这一步。

陈平安抬头望向二楼栏杆那边,笑道:“周首席,那我就功成身退了。”

姜尚真无言以对。

女子顺着陈山主的视线,转头望向那位双鬓霜白的青衫文士,转身抱拳,眉眼飞扬的娇艳女子,以心声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许娇切,是剑气长城老聋儿的不记名弟子,当年得到隐官授意,率先离开家乡,秘密潜入桐叶洲,其实我是与周首席第二次见面了,但是当年碍于谍子身份,防止有蛮荒死士在此兴风作浪,故而当时不宜与周首席主动打招呼。”

姜尚真神色尴尬,“好的好的,辛苦辛苦。”

临别之际,陈平安以心声笑道:“周首席,很快就会有个我的分身来找你,到时候他会带你和许娇切去一趟井口,水井是老观主留下的伏线,不出意外,你们可以通过这条道路进入大泉王朝的蜃景城,如果是归墟一般的互通之路,就可以重返福地,如果是单向的,就有劳周首席顺便走一趟云岩国鱼鳞渡,在那边帮忙主持大局了,再将一封书信亲手转交给温煜,我有一事相求,如果温煜答应下来,到时候许娇切就可能需要使用韩玉树的那副仙蜕,如果温煜觉得不妥当,就算了,不必强求。”

若是平常,这种与美人携手游历江湖的香艳事,姜尚真肯定来者不拒,皱一下眉头就算周首席怠工不识趣。

只是这会儿姜尚真怎么看那许娇切怎么渗人,红什么袖添什么香,眼前女子,可比山野艳鬼吓人多了,不过毕竟是首席供奉的分内事,姜尚真没理由不跑一趟蜃景城和鱼鳞渡。等到那个白衣陈平安凭空消失,许娇切显然也得到了山主授意,与周首席抱拳,气质端庄的丰腴女子,身材修长,眉眼温柔,如见情郎一般的似水柔情,姜尚真却是一辈子都在花丛摸爬滚打的老江湖,晓得她是用上了某种蛊惑人心的旁门秘术,故而落在旁人眼中,宛如初嫁新妇,烟视媚行,逢人便会欲语还休。

作为观道者的分身之一,在离开萧形符箓傀儡所在门派,又走了莲藕福地的天地四方,先后找到了刚刚诞生的四位本土剑修,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最终成功说服了其中两人,他们都愿意去“天外”看看外界的风光,陈平安跟他们有了一场君子之约,将来落脚何地,是否返回家乡,都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但是在作出决定之前,必须走一趟落魄山或是狐国,打声招呼。

一个是南苑国京畿大县某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痴迷于边塞诗词和书中剑仙,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先前她从掌心中摔出一把鲜红短剑。

一个是骑驴背剑走山河的大髯豪侠,先前在驴背上大口喝酒,摇摇晃晃,给颠簸出一口酒气,便是一枚漆黑如墨的剑丸。

女子名为麦青,原本正在忧心一桩爹娘安排的联姻,乐得外出散心,她留下一封书信就偷溜出去了。

豪侠叫哥舒陇上,家族世代将种,他曾是北晋国前朝的边关武将,与新帝唐铁意关系不和,就干脆辞官远游。

先前一人骑驴,一人在旁御风,相谈投机,一路聊到了如何改变当下诸国学绝道丧的现象。

来时路上,有问有答。

白碗木盆,瓷瓶陶瓮,当真可以造设天地,以方寸容纳万里河山?

可以。

龟甲蓍草,片瓦块石,果然皆能告知吉凶福祸,以筹筭定人命运?

未必。

满肚子问题的女子可能是脸皮薄的缘故,只问了一个问题。

像陈剑仙这样的得道之士,外边有多少,屈指可数?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陆地神仙之流,数量不多也不少。

至于塞外草原的妇人,与松籁国越州境内那座千秋观的少年道士,却是婉拒了那位“陈剑仙”的好意,他们选择继续留在家乡。

一人询问公子可有婚配。一人询问是否道门中人。

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平安分之一的福地观道者,施展了一门壶里日月的仙家手段,将女子和豪侠都送来这边,交付给姜尚真,然后就重返天幕。

敢情这趟游历,姜某人真得在脂粉阵仗里偎红倚翠,山主是懂我的。

结果等到麦青一听说对方名为周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春潮宫周肥?!那位陈剑仙,与拐骗女子的黑心商贾有何不同?

姜尚真早有腹稿,神色自若,笑着解释自己只是与周肥同名,事实上,自己与春潮宫周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故意化名周肥,就是想要将其钓出,才好与之拼命厮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看着那个面容悲苦却眼神坚毅的青衫男人,涉世不深的女子便信了。一旁大髯豪侠却是微微皱眉,碰到仙人跳了?

姜尚真祭出一条符舟,载着他们一起去往陈平安指出的水井地址,麦青趴着伸手揉碎舟边白云,看似漫不经心询问一句,外界像陈剑仙那样的修道之人多不多?姜尚真像我这样的山上半桶水,别说天才,地材都算不上,外边茫茫多,但是像陈剑仙这样的风流人物,极少极少。麦青不动声色,却是心中腹诽不已,看看,男人的话骗人的鬼唉。

许娇切坐姿端正,以心声说道:“晚辈能否冒昧问一句,姜剑仙是怎么进入落魄山当首席供奉的?”

姜尚真头皮发麻,很想反问一句姑娘你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的,嘴上给了个敷衍答案,“我与陈山主属于一见如故。”

到了那座不起眼的乡野枯井旁,井口上边悬停有一片苍翠欲滴的梧桐叶。

哥舒陇上摘下酒壶,喝了一口酒,身世飘零,确有落叶飘若坠楼人之感。

姜尚真收起符舟,率先跳入井内,无需姜尚真提醒,许娇切便眯起眼,屏气凝神,明摆着是她来殿后了。

哥舒陇上别好酒壶,毫不犹豫便纵身一跃,目眩神摇,如坠一处太虚境地,视野所及皆是风驰电掣的七彩流萤,只是多看了片刻,身体底子其实不差的剑修,就开始呕吐,只觉得呕出了苦胆汁水,等到双脚落地,汉子身形摇摇欲坠,却看到那个满脸憋屈的周肥已经解开了发髻,正在擦拭头上的污渍,哥舒陇上尴尬一笑,周肥笑了笑,然后大髯豪侠就被当头一击,被砸得两眼冒金星,当场趴地不起,坐在他身上的女子慌忙站起身,刚想要道歉几句,才开口便是一个弯腰,哥舒陇上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一个娴熟翻滚,就躲掉了那些“暗器”,姜尚真便觉得有些遗憾。许娇切飘然落地,伸手轻轻拍打麦青的后背。

大泉京师,蜃景城到了。

在此守着小院水井的,是个有家室的火居道士,曾经是去往藕花福地历练的谪仙人,被老观主摔出观道观后,得了一道法旨,在此看门,老观主让他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在此候着,但如果被从井口跑出来的人随手做掉,也别怨天尤人,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至于哪天可以恢复自由身,且等着,时机一到便会知道。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这位面如冠玉的青年道士就在这边娶妻生子了,顺道还纳了几房妾,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们关系融洽,姐妹相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雨天打架,雪天也打架,不愧是专修房中术的道士,没输过,既然床笫和睦,雨露均沾,家宅妻妾们自然就不用争宠了。

青年道士手把拂尘,小心翼翼站在檐下那边不敢靠近水井,疑惑道:“可是姜老宗主?”

姜尚真笑道:“怎么认得我的?”

驻颜有术的道士欲言又止,师门内曾有一位长辈女冠,就遭了姜贼的毒手,当年返回山门后,情伤极重,传闻她经常画一幅负心人的画像,丢入火盆,将那姜贼烧成灰烬犹不解气,就再画一幅,让婢女将画卷丢入共用的茅厕粪坑,道士年轻那会儿,某次蹲茅厕,无意间低头那么一看,差点被吓出心理阴影。

道士不敢实话实说,悻悻然道:“晚辈刘𢙏,道号玉山,出身野鹤山的玉篓观,对姜老宗主很是仰慕。”

姜尚真赶忙护在两位女子身前,故作惊讶道:“你就是刘玉山,那你是个大色胚啊?”

被恶人先告状的刘𢙏倍感无奈道:“晚辈只是修行黄老赤篆的旁门左道,这般上乘房中术,床笫之上即是道场,并无邪淫-心,男女合气,阴阳互补,相信姜老宗主是可以理解的。”

姜尚真冷哼几声,一本正经道:“怎么就可以理解了,不太理解,更不接受!”

刘𢙏便转移话题,“姜老宗主接下来是怎么个安排,晚辈有无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

除了让自己带路,偷偷潜入皇宫去皇帝陛下的那张龙床,之外诸事皆宜,都是好说的。

毕竟一位出身正统的元婴境道士,在如今的大泉王朝和桐叶洲,说话还算有些分量。

姜尚真问道:“通过这口水井能不能重返藕花福地?”

刘𢙏摇头道:“我试过了,肯定不能。”

姜尚真环顾四周,大雨小歇,再抬头看了眼天幕,雨过天青,碧空如洗。

姜尚真也怕这个声名狼藉的下流胚子,吓坏了两位黄花大闺女,重新祭出了符舟,直奔云岩国鱼鳞渡,去找温煜转交书信。

等到那艘符舟穿过云海,远去再远去,刘𢙏始终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轻轻呸了一声,什么东西,狗姜贼,还有脸倒打一耙,说我是色胚。

就在刘𢙏就要转身之际,一片柳叶出现在庭院内,跟醉鬼似的,晃悠悠来到刘𢙏跟前,最终就那么停在他的眉心处。

“野鹤无粮天地宽,道友何必学那文人惺惺作态,同行相轻?”

姜贼的嗓音回荡在刘𢙏耳畔,“你伤我的心,我可就要伤你的大道了。”

刘𢙏赶忙稽首赔罪不已。

去往云岩国的路途中,又是一场大雨好似如约而至,姜尚真估摸着就是连下三天休歇一天的意思了,循环三次,就算结束?

姜尚真对于这场三教祖师的散道,是没有任何奢望的,事不关己,看看就行了。毕竟姜尚真对三教学问根祇,谈不上认可。

天雨虽宽,与我无缘。

错过这桩天大的机缘,悔恨谈不上,不符合姜尚真的心性,可要说全无遗憾,那叫自欺欺人,早知道就多读几本道教典籍了。

姜尚真现在比较好奇,陈平安能否在这桩雨下过程中得到些什么,总不好当面询问山主,怕画蛇添足,就在崔东山那边问了一嘴,结果崔东山的反应很古怪,说先生为了闭关破境,走了极端,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融会贯通,熔铸一炉,能够获利极大,要么相互抵消,消磨殆尽,一无所有,断没有中间结果的第三种可能性了。

无云自雨,天地晦暗,符舟就像一条悬空游鱼,哥舒陇上和麦青都开了眼界,符舟就像撑开了一把无形的大油纸伞。

悠悠千载之下,人间多少惆怅客。

天若有情,风动心动,落雨落泪。

姜尚真拿出一壶酒水和几只瓷杯,许娇切说自己从不饮酒,怕误事,哥舒陇上是一天不喝酒就像丢了半条命的酒鬼,当然不会跟这个跟春潮宫周淫贼有生死大仇的周肥兄弟客气,接过了那只仿花神杯,姜尚真帮忙倒满了一杯仙酿,大髯汉子仰头一饮而尽,嫌弃不过瘾,就与周肥干脆讨要了一坛酒,自饮自酌,大声叫好,将那酒坛放在脚边,一手持杯,一手击栏高歌。麦青这辈子还没喝过酒呢,她只是觉得既然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了,若是酒都不喝,就有点不像话了,结果她不知轻重,灌了一大口,把女子给呛得不行,瞬间满脸煞红,第二次就只敢小小抿了口酒,结果就喝出滋味来了,姜尚真笑着赞叹一句,青青姑娘真是天生的江湖儿女。

姜尚真从袖中摸出一摞造假关牒,发给哥舒陇上和麦青各两本,解释道:“在这边游历山河,同样需要通关文牒。以往练气士在外,不必如此讲究,走南闯北百无禁忌,不过如今桐叶洲管得很严,修士若无个正经身份,很容易去书院喝茶读书的。你们关牒上边的名字,我就自作主张帮你们写上真名了,余下那本,你们以后想好了化名再自行填补,放心,两本关牒上边,这些各国官府、关隘的钤印,货真价实。”

麦青翻开那本关牒,摊开就是一长串折页,她欣赏着那些不同字体、风格的官印,赞叹道:“琳琅满目,好看极了。”

女子下定决心,她以后要集齐一百枚通关钤印。

哥舒陇上笑道:“姜老宗主真是老江湖。”

姜尚真闻弦知雅意,笑道:“我真名姜尚真,曾经在一个门派里坐过头把交椅,在桐叶洲还算有点名气,没奈何当家三年讨狗嫌,始终无法服众,我就识趣卸任了,让给了更合适的人当家做主,所以才会被那个看守水井的火居道士称呼为‘老宗主’,玉山道友这是拐弯抹角在骂人呢。同舟共济,便是缘分,你们以后喊我姜道友,姜兄,姜大哥,都可以随意。”

姜尚真转移视线,笑问道:“许姑娘,这趟桐叶洲之行,还是用许娇切这个本名?”

许娇切嫣然笑道:“要学隐官大人,行走天下常换化名,就用罗纨好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情于“罗纨”这个名字,念头生发,自然而然,宛如岸边散步赏景人,蓦然瞧见一尾鱼跃出水面。

每每提起隐官大人,女修眼中都是仰慕。

姜尚真递过去一本关牒,微笑道:“罗纨,是个很熨帖的好名字。”

材质精美,经纬纵横。罗纨之盛艳冶极矣。编织者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姜尚真以心声问道:“许姑娘,陈山主跟你说过这趟云岩国之行的内幕了?”

韩玉树的仙蜕就在姜尚真手上,在蛮荒天下那边用过两次,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惊鸿一瞥。

罗纨点头道:“隐官大人让我伪装成那个姓韩的仙人,走一趟天目书院自证清白,必须跟温山长演好一场戏,争取给三山福地吃一颗定心丸。”

姜尚真意态慵懒,斜靠船栏,双指捏住酒壶脖处,轻轻摇晃,没来由感叹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大泉王朝的蜃景城,除了琉璃境界的大雪胜景,是桐叶洲山上山下公认的绝美景象,还有牡丹十万株,繁丽天下无。

刘𢙏住处,又有客来。

白衣少年郎,眉心有痣,头别一枚青玉发簪,身边一个儒衫青年,则头别一根白玉簪。

两支玉簪都是他们先生所赠,精心雕琢而成。各有八字蝇头小楷的铭文。

崔东山这边是“朱栏玉楮,新若未触”。

曹晴朗那边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既然已经被先生亲自揪出了那个隐藏极深的萧形,福地那边就算真正太平了,崔东山已经跟福地内的那些练气士谈妥了价格。

十之八九,都愿意带着同门弟子、家眷仙裔们重返故乡桐叶洲,至于选择留下的一二,倒不是说他们不想返回故土,而是崔东山打开了一部分阵法禁制,让他们亲身领教了一下何谓上等福地的灵气充沛。结果就是,离开的,留下的,都得给钱。

手头钱不够的,先欠着,以后慢慢还就是了,到了桐叶洲的,青萍剑宗保证在百年之内不催债,利息又不高,不必着急还清。

价格按照人头算,有一个算一个,当下境界高的,与门派话事人血缘亲近的,价格就高,还有那些大道可期、根骨好的嫡传弟子,若是钱收得少了,价格定得低了,岂不是等于看不起你们的未来成就?你们这拨天之骄子能忍受这种侮辱?

至于那拨凡俗夫子的逃难流民,就不谈钱了。崔东山要是敢昧着良心开这个口,都要担心被先生打断腿。

崔东山做事情还是雷厉风行,既然莲藕福地和大泉王朝之间,凭空多出了这条通道,那就别浪费了,在这件事上,他跟先生都是一般想法,老观主绝对不会长久留下这条道路,指不定什么就会收走。趁着小陌如今就在老观主身边叙旧,赶紧让莲藕福地内的外乡练气士都尽早离开,如此一来,搬伞一事,就轻松一分。

否则下次谢狗携带一把藏着整座福地的桐叶伞,跨洲远游至此,就需要消耗谢狗极大的储备灵气,她可以无所谓,落魄山不行。

若非如此,以陈平安的一贯作风,早就让小陌或是姜尚真再加上崔东山,合力带着雨伞返回桐叶洲了,毕竟搬迁整座福地,尤其是如今拥有了大小五岳和一条完整大道的天地,这可比寻常意义上的仙家搬山之举更吃力。此外在远游途中,这把注定无法以仙家手段搁置本命气府内的油纸伞,一旦出现任何“风波颠簸”,都不说破损,只是剧烈摇晃几下,恐怕对福地有灵众生而言,都是一场难以预料后果大小的天灾。

所以由不得陈平安不慎之又慎,小心再小心。

等到小陌从青冥天下返回落魄山,估计谢狗也可以从十万大山重返浩然天下了,刚好让他们有独处的机会。

至于小陌能不能守身如玉,谢狗能不能生米煮成熟饭,呵呵,就让他们各凭本事了。

刘𢙏察觉到井口庭院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要么不来,害得他在此枯守一年又一年,要么就一窝蜂赶来这边,你们约好了的?

虽然碍于职责所在,被身份所拘,不得离开京城外出片刻,可刘𢙏毕竟是位元婴境老神仙,还算消息灵通,对外界形势的风云变幻,通过购买山水和官府邸报还是知道不少,所以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份,青萍剑宗首任宗主崔东山,剑气长城年轻隐官的高徒。

刘𢙏不敢掉以轻心,再次与两位不速之客自报身份。

崔东山笑道:“晴朗,你去皇宫那边跟姚近之打声招呼,解释一下为何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如果皇帝陛下愿意收拾烂摊子,就来这边碰运气淘金,招徕几个凑数的末等供奉,大泉姚氏缺打手,这帮人兜里缺钱,这就叫天定良缘,一拍即合。”

曹晴朗笑着点点头,与刘𢙏问路过后,在那雕栏玉栋间弯来绕去,徒步走出宅子,去找姚近之商议此事。

刘𢙏心中小有讶异,不曾想还是个正经读书人。

福地井口那边,一起帮着落魄山“领路护道”的,还有一拨受邀前来此地搭把手的福地练气士,孙琬琰是来凑热闹的,她翘起手指,护甲莹莹。作为本土修士,孙琬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炼气士,她幽幽叹息一声,原来在外边,炼气士真是不值钱啊。

狐国沛湘的嫡传弟子罗敷媚,她负责带领一群莺莺燕燕的狐国女修,难得跑出来透口气,再加上是落魄山陈隐官亲自下达的一道旨意,她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精心打扮过的狐魅女修,如同宫中的抄录女官,详细记录那数千人的档案,名字道号,籍贯师门,山水谱牒。

唯一奇怪之处,就是国主沛湘给她们定了个规矩,除了她们动笔抄录,那些桐叶洲炼气士也得排着队坐下来,由自己口述言说,再让他们提笔书写。

如此一来,狐国这边就留有两份档案了。

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罗敷媚好像一个巡视官员,盯着那些神色各异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除了刚刚跻身金身境的剑客曹逆,还有两个天资不俗的年轻武夫,袁黄和乌江。他们都是准备去外边长长见识的。

袁黄也坐在脂粉堆里,帮忙录写通关行文。乌江双手捧刀,端坐在桌后边,看似无事可做,实则大饱眼福。

还有一个来自松籁国绛州的女子宗师贺蕲州,以及一个据说师父是磨刀人刘宗的年老武夫,年近花甲的老人是位六境武夫,先前其实拿到了湖山派高君的请帖,却没有参加那场大木观议事,除了高手切磋的砥砺武道,打打杀杀之外,老人对这些动嘴皮子吵架或是争权夺利的活计,根本不感兴趣。这次老人得到消息,二话不说就赶来这边,要走出这座天地,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

修道之人的心相天地。

奇奇怪怪才不奇不怪。

在那百花姹紫嫣红、翠翠青竹万竿的山巅,青衣饮酒者屈指轻敲白碗,叮叮咚咚清脆悦耳,“怎么说?”

白衣心魔笑道:“这是什么问题,我能说什么?又由得我说什么?”

修士与心魔,互为仇寇,冤家相对。

道人清除心魔如校书,校书如扫心地落叶,旋扫旋生,落叶飘拂又起尘,旋拂旋有。

“那就打个商量,不如各退一步,你我相安无事?”

白衣心魔闻言重重叹息一声,双手插袖,抬头看天,“你我心知肚明,陈平安又不是吴霜降,如何能够剥离出心魔。”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是想出来的。”

“我想不出来。代价是什么?”

“你想不出来没关系,只要你对某个办法诚心认可就行。至于代价嘛,就是你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身,类似修士阴神。”

“听上去毫无诚意。”

“其实极有诚意了。”

白衣心魔微笑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何必自欺欺人。我其实信得过你们的那个办法,可能换成我之外的心魔,都会觉得不错,估计也就顺水推舟点头答应了,可惜。”

青衫饮酒者感叹道:“我们曾经的我,真犟啊。也对,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们,我们不会走到今天的高度。”

陈平安真正的心魔,就是曾经的陈平安。

准确说来,就是那个喜欢自我否定的孩子。

就在此时,山顶又出现一粒陈平安心神,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真身,撤掉了障眼法,身穿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剑,以剑驻地。

陈平安席地而坐,长剑横膝,面容和身形俱模糊的他转头望向他们,一个是曾经的自己,一个是纯粹的自己,他笑着与他们招招手。

拥有一双粹然金色眼眸的青衫客,率先走到陈平安身边,蹲在地上,伸手抓起一捧泥土,攥在手心轻轻搓动。

而那个好似纤尘不染的白衣无瑕者,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边站起身,走向那边,走着走着,变成了少年,再变成了孩子。

无需任何言语,象征复杂人性的真实陈平安,与寓意神性的陈平安,双方就都让出了些位置,让那个胆怯的、用怀疑、畏惧、憧憬眼神看着世界的孩子,让孩子好坐在中间,他们就像在无声保护着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坐在地上,背后多出一只箩筐,箩筐只有一层薄薄的草药,孩子轻轻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法袍鲜红的陈平安沙哑开口道:“因为知道了长大以后会变得更辛苦,所以才不愿意长大、不想变成现在的我吗?”

青衫别玉簪的陈平安嘿了一声,微笑道:“原来我们当年也是个吃不得半点苦的小懒虫啊,过去太多年,都差点忘了。”

伸手按住剑鞘的陈平安喃喃道:“有什么办法呢,终究是回不到五岁之前了。”

孩子听到这里终于怯生生开口说道:“可以的,退着走就可以了,可以看到爹娘,清清楚楚看到他们,再也不用记不得他们的脸了,还可以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话。”

说到这里,孩子双脚穿上了一双符合年纪的鞋子,是泥瓶巷孤儿唯一一件没有拿去跟同龄人换食物的旧物件了,可能是实在不舍得,可能是别人不愿意要,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是留在了祖宅的那个家里。

孩子委屈道:“你不是没有办法走回去,你只是舍不得现在你拥有的一切。你连爹娘都不要了,我不想变成你这种人。”

青衫神性陈平安右手摘下别在发髻间的那支玉簪子,好像在轻轻吹拂上边的铭文,伸出左手轻轻摸着孩子的脑袋,伤感道:“小傻子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原来曾经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善解人意、懂得体谅别人的,好像也不对,是最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

孩子怔怔看着前边的山外景象,风雨茫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真实的陈平安抬起一只手,从剑鞘上边移开,轻轻捶打心口,如敲门。

脸庞稚嫩的孩子竖耳聆听。

原来他们位于一座心相天地中的倒悬之山,山尖朝下,对着那座心相大地之上的尸骨累累。

满脸泪水的孩子站起身,背起那只箩筐,擦了擦眼泪,攥紧身前的绳子,转头望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孩子略带着抽泣声,咧嘴一笑,好像在给自己壮胆,“我可不怕鬼。”

神性陈平安手腕拧转,递给孩子一串糖葫芦,微笑道:“小的更好吃。”

真实的陈平安好像在皱着脸,不敢看那个孩子。

孩子犹豫了一下,起身背起箩筐,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像在给他道歉,又好像在安慰他,也好像是在无声告别。

与此同时。

数以百万计的“陈平安”白骨尸骸纷纷落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雪。

孩子穿着小小的温暖鞋子,背着大大的沉重箩筐,就这么走入雪中。

(本章完)

36.第36章 古书294.第294章 鹰不飞631.第631章 顾璨还是那个顾璨628.第628章 山巅境的拳头有点重185.第185章 剑胚在手心1071.第1071章 高处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540.第540章 没见过半仙兵?(下)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时(上)322.第322章 各为巅峰,却少一山第1286章 第四把飞剑983.第983章 年轻人们576.第576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一)847.第847章 一洲涸泽而渔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1002.第1002章 十四两银子1132.第1132章 一坛四十年的老酒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一)1064.第1064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895.第895章 江湖别过779.第779章 两位剑客835.第835章 陈十一257.第257章 同样是少年郎577.第577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二)1269.第1269章 也是剑修与自由591.第591章 是个好日子442.第442章 请君入瓮469.第469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上)619.第619章 跻身三境1057.第1057章 吾为东道主(三)1280.第1280章 天公作美1232.第1232章 求之不得大风流812.第812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554.第554章 另一个朱敛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961.第961章 另外一个331.第331章 过山过水,遇姚而停503.第503章 先生的剑在何方(中)586.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1206.第1206章 不如读书去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风雪路远(二)1225.第1225章 随手斩飞升41.第41章 练拳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12.第12章 小巷1040.第1040章 此间事了1057.第1057章 吾为东道主(三)138.第138章 拔河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复622.第622章 思无邪即从容860.第860章 问我春风524.第524章 水火之争让个道(上)619.第619章 跻身三境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上)862.第862章 转益多师是吾师865.第865章 我那陈道友279.第279章 武无第二,拳高天外80.第80章 出山491.第491章 天地无私,人伦有道1039.第1039章 田垄上161.第161章 山水终有一别24.第24章 相赠181.第181章 不值得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第1284章 第三把飞剑1178.第1178章 也是故乡70.第70章 天亮685.第685章 最讲道理的来了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论道1277.第1277章 借书318.第318章 别人无敌当如何109.第109章 少年有话说1026.第1026章 无事即平安54.第54章 大敌当前1136.第1136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649.第649章 有些练拳不一样(二)1114.第1114章 双喜临门177.第177章 佛观一钵水901.第901章 还礼238.第238章 小暑过后,春风犹在1196.第1196章 水中青山花欲燃396.第396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834.第83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827.第827章 十四境840.第840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121.第121章 快哉风278.第278章 城头两人四境三战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1052.第1052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九)446.第446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下)485.第485章 世间人事皆芥子(上)101.第101章 坐镇山头795.第795章 人间俱是远游客451.第451章 且将书上道理放一放(上)282.第282章 天真586.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1046.第1046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三)23.第23章 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