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陈琼久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有一个非常令人惊奇的本事,那就是他能用很平常的词语组成让人完全不明觉厉的词汇。
例如他刚刚说过的这句,高勇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就完全不知道陈琼在说什么。
他看着陈琼,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几个事?”
陈琼白了他一眼,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我是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这一次高勇听懂了,他沉吟了一下,向陈琼说道:“总还要依靠这些人来治理蜀川。”
陈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蜀王待他们如何?你又自比蜀王又如何?”
高勇一愣,皱眉说道:“孤自然不能像蜀王一样纵容。”
陈琼一路赶回来,正觉口渴,所以说话间已经把一杯热茶喝了个精光。这时放下茶杯打算再倒一杯,高勇等着他的回答,连忙很马屁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满。陈琼伸手扶住茶杯,看着高勇倒水的动作,淡淡说道:“蜀王待乡绅不可谓不好,然而蜀王败亡之时,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说道:“你可别说在背后搞小动作。作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高勇放下茶壶,皱眉看着陈琼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需要蜀川士绅们的支持?”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政令通行,当然需要蜀川士绅们的支持,但是你可以不需要这些士绅们的支持。”
高勇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陈琼的意思,可是又觉得疑惑,“我到哪里去再找一批支持我的人?”
陈琼笑了起来,温柔的笑容当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煞气,他轻声说道:“你这个兰陵王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祖传的啊。”高勇理所当然地说回答道。
陈琼被他咽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很艰难地继续刚才的对话,“你不需要没有用处还自我感觉良好处处碍手碍脚的士绅,但是这些人又没有朝廷的官职,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们砍了,那么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呢?”
高勇深深看着他,迟疑着说道:“这就是你前些天做的那些事的目地?”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图样。”
“啥?”高勇刚刚有点开窍的脑袋又错乱了,心想这又是啥意思?
陈琼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光杀人是不行的,乡绅中颇多沽名钓誉之辈,就算乡里深受其害,而外人不知,杀之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才要坚持每次必须公审,公审前必须批斗,所谓人无完人,何况此辈。”
他淡淡说道:“杀人不过逞一时之快,诛心方可绝后患之源。”
高勇细想陈琼的话,心中顿时一凛,再看陈琼的目光当中就带上了一丝警惕。陈琼无奈地看着他,说道:“我有个认识的人,这人本事是有的,只是做事唧唧歪歪不够爽快。他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看着高勇说道:“好人只有比坏人更坏,才能做得了好人。”
看着陷入深深思索当中的高勇,陈琼说道:“我给你讲个屠龙者的故事吧。”
陈琼讲故事的口才不错,不过这次他不是来给高勇讲故事的,所以一个本来可以甩飞老司机的故事讲得干巴巴的平淡之极,最后说道:“你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高勇沉吟着说道:“好人最终都会变成坏人?”
陈琼很挫败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总结出劣币驱逐良币这个结论的?”他摇头说道:“不,我这次的意思是说,不要担心乡村中的权力结构,没有了不听话的乡绅之后,自然会有新的乡绅出现,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会有一些混乱,然而也正好是政府发挥影响力的最好时机。”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坐在座位上发呆的高勇,毫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准备在秋天之前完成泯江流域的治理,然后回山去找师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得及收尾,你最好学得快一点。我洗澡去了……你知道你最怀念你这里的什么东西吗?”
他说道:“除了床,就是可以随时洗热水澡了。”
说完之后,陈琼扔下转练发呆神功的高勇,自己负手走出书房。
说实在的,这一次的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陈琼自己也有些意外,然而仔细想想的话,蜀王统治下的蜀川一直相对安定,战乱不多,自然也没有外敌可以吸引仇恨。安定的生活延长了财富的积累过程,也就让财富更加集中,民间贫富矛盾激烈,只看陈涉当初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就能看得出来蜀川民间对统治阶级的态度如何。
然而在这个时代里,民间并没有造反的传统,也没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的口号,所以普通百姓需要一个引导者。
于是陈琼在这个时候以新乡侯、正五品上蜀川都水使者的身份出现,民间自然也就把他当成了朝廷的代言人,以为这一切都是朝廷的意思。虽然事实上陈琼真正起作用的头衔只是那个不伦不类的“农村特别事务协调委员会委员”,但是民间百姓自然不懂这个,有心质疑的人还没来得及发难就已经被他打倒在地万劫不复了。
等到民间浪潮高起,陈琼的地位就算稳固了,除非高勇出动神策军,不然地方政府已经失去了镇压的能力。事实上蜀川此时还有战斗力的部队除了神策军,就只有新组建的益州军,但是益州军的组成主要以汉中地区的兵源为主,陈琼在这些人家乡搞事情,益州军基层官兵大多是受益者。他在汉中的时候,就曾经无数次听当地人提起,可以把在益州军中从军的子侄辈叫回来。
以陈琼和高勇的关系,他当然不会挖高勇的墙角,但是同样的道理,如果高勇要用益州军来镇压农民运动,效果也可想而知。现在陈琼又把安置神策军伤兵的事接了过去,只要操作得当,神策军上下也要承他一份情,除非高勇亲自出征,不然就算神策军对上武工队,也要手下留情。
说实在的,仔细想想的话,陈琼觉得自己能有现在这么顺利的局面,前任蜀王固然功不可没,赵煜削藩之后蜀中动荡的局面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二者缺一不可。完全可以说是同行衬托。
可惜陈琼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他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里就遇到了顾采。这位老兄一把拉住陈琼,低声问道:“你可是又从什么人口中听说了天魔传人的事迹?”
陈琼一愣,愕然说道:“天魔传人的事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顾采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确定陈琼没有说谎,跺脚说道:“我可没说他当年传教时怎么做的啊。”
陈琼疑惑地问道:“那关我什么事?”
话一出口,他就突然明白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