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然是有丰富斗争经验的,就好像一个嘴再笨的人,被人挤兑了一万次,在第一万零一次时也至少落不了下风,是以他只是埋着头喝粥装作没听见——顾夫人在单位是领导,在业内是专家,讲话必须要伴以听众热烈的掌声和内心深处爆发的深刻革命,这样装聋作哑心不在焉的听法会让她感到失落,从而打住。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不仅没有,顾部长接过保姆递过来的餐巾擦了擦嘴角,严厉道:“你妈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我告诉你,我们家绝对不容许你像泽天那小子一样!我抽个时间跟老姜谈一下你和小姜的婚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全要管得严!”
泽天怎么了?转念便想到那个叫左葳的女孩,仿佛也是美院的学生,昨天泽天还为她大肆庆生,莫非叫家里知道了?
顾夫人这才娓娓道来:“你别怪你爸的态度,他刚一回来就听到这件事,泽天在外头包养了一个你们美院的小姑娘这事你知道吗?亏你王叔那犟脾气能一直忍着没说,直到昨天晚上闹得太不像,听说就在顺义的别院里头——”说着拿眼睛瞟顾柏然,试图从中了解他是否也在场。
顾柏然心中一紧,包养?泽天与左葳之间适用于这个词么?可是仿佛从古至今,不门当户对的一段感情,就少不了龌龊的『色』彩,那么他与雪雪呢?如此一念触及江雪,难免脱口而出道:“泽天向来喜欢交朋友,邀几个人去顺义那边玩有什么奇怪的,倒是王叔人在沈阳还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顾部长脸『色』不大好,撑着桌子正要说话,顾夫人瞟了一眼后忽然朝顾柏然笑道:“你爸,你王叔,你姜伯伯想要知道什么大约不会太难。那个被包养的女人也是你们美院的吧,仿佛是服装设计这一届的本科生,呵呵,如今的姑娘,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她语气优雅,一面朝自己碗里盛了一勺汤一面平静地看着顾柏然,她保养得极好,倘若不笑眼角的鱼尾纹也不甚明显,就像是一座端坐的菩萨一般,慈眉善目,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直叫他不寒而栗——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控制的,这就是权力的可怕——他从来受惠于它,时至此时才第一次感受到心虚。
外面接顾部长去机场的车已经到了,他一面起身一面严厉道:“现在的美院是什么地方,乌七八糟,你好好地学什么不好,偏要搅在里面,别叫我发现你沾染那些坏『毛』病——”好在这样一说连带着顾夫人也一并中枪,果然顾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学艺术也不见得都狐媚,也有正经人,映涵那孩子不是美院的,我也不是美院的?美院可是新中国服装工业的摇篮。”
顾柏然全然没有听他的父母的这些谈话,只是心中一层一层地凉下去,王叔的脾气比他的父母更要暴躁十分——当然,泽天未必真那么认真,也许挨顿打,也许兴头过了也就算了。
可是自己呢?
他以为,他是很认真的。
也许他未必是多么爱那个叫雪雪的女孩,只是她在他最渴望自由和安慰的,恰好出现。
颍川之言:爱是有由来的,你想不到的由来,一定是填补了你心中未知的某种渴望与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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