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人相继起身出房,走到厅上。待吃罢早饭,张枫把花了一夜时间背熟的九阴真经还给了黄药师,说道:“岳父,咱们现在便去岳母坟前把真经焚化吧!”“张兄弟,你现在已经记下了九阴真经,将来练成之后别忘了演示给我看呀!”周伯通见状叫道。张枫笑着应道:“放心吧,我不会忘得!”黄药师接过九阴真经,叹了一口气,径自走出门外,众人见状连忙起身跟上。
桃花岛上房屋的门户有如虚设,若无风雨,大门日夜洞开。只见厅外,朝阳在天,花香沉沉,傍花拂叶,黄药师领着众人走入花树深处,来到冯蘅墓前。佳木葱笼,异卉烂缦,那墓前四时鲜花常开,每本都是黄药师精选的天下名种,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艳。黄药师上前将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三下,然后用力向前扳动,墓碑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石砌的地道,众人走入地道,转了三个弯,黄药师又开了机括,打开一道石门,众人进入墓中圹室,黄蓉抢先上前亮火折把母亲灵前的琉璃灯点着了。她望着父亲手绘的亡母遗像,心中思潮起伏:“我从来没见过妈,我死了之后,是不是能见到她呢?她是不是还像画上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她现下却在哪里?在天上,在地府,还是就在这圹室之中?”
圹室中壁间案头尽是古物珍玩、名画法书,没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黄药师当年纵横湖海,不论是皇宫内院、巨宦富室,还是大盗山寨之中,只要有甚么奇珍异宝,他不是明抢硬索,就是暗偷潜盗,必当取到手中方罢。他武功既强,眼力又高,搜罗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时都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黄蓉见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玛瑙之属在灯光下发出淡淡光芒,心想:“这些珍宝虽无知觉,却是历千百年而不朽。今日我在这里看着它们,将来我身子化为尘土,珍珠宝玉却仍然好好的留在人间。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灵性,愈不长久?只因为我妈妈绝顶聪明,是以只活到二十岁就亡故了么?”黄蓉望着母亲的画像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想起她幼小之时,父亲常抱着她来到母亲灵前,絮絮述说父女俩的生活琐事。
黄药师走到毡帷后冯蘅的玉棺之旁,抚摸了一阵,而后旁若无人的坐在地下,靠着玉棺,说道:“阿蘅,我向你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了给你,好让你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你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甚么。一十五年来始终无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这番心愿。”黄药师反来复去述说妻子逝世之后,自己是怎样的孤寂难受。张枫等人听黄药师吐露真情,不禁凄然。黄药师说道:“我只道许给你的心愿再无得偿之日,本想等蓉儿成亲后,就乘坐我造来的花船和你相会……”黄蓉听到此处,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总是厉色不许,怎么是他造来和妈妈相会的?”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这艘花船。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但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他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但每次临到出海,总是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终于造了墓室,先将妻子的棺木厝下。这艘船却是每年油漆,历时常新。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除张枫外众人不明其中原由,听了黄药师的话后俱都茫然不解,只听黄药师又道:“我现在就焚烧九阴真经给你,你在天之灵,那也可以心安了。我偿了当日许你之愿,他日重逢,你必会说你丈夫言出必践,对爱妻答允下之事,可没一件不做。哈哈!”黄药师说罢取过灵前的琉璃灯点着了九阴真经,张枫等人虽知黄药师脾气古怪,对亡妻又已爱到发痴,但见他毫不犹豫的把九阴真经焚化,好似那不是绝世秘籍而是一本普通的诗集一般,俱都敬佩不已!
待真经火化,黄药师好似突然心神大乱,身子一晃,脸色登时苍白,过了一阵,但见他双手发抖,脸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红。张枫等人见状默不作声的望着他,石室内一时寂静异常。突然听黄药师哈哈长笑,声若龙吟,悠然不绝。
这一来出其不意,众人都是一惊,只见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众人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众人情不自禁,似乎都要随着他伤心落泪。张枫等人知他素来放诞,歌哭无常,倒并不觉得怎么奇怪,但听他哭得天愁地惨,张枫心想:“黄药师如此哭法,必然伤身。昔时阮籍丧母,一哭呕血斗余,这黄药师正有晋人遗风。此人纵情率性,多半会一发不可收拾,身受剧烈内伤!说不得,关键时刻得帮他一把!”黄药师哭了一阵,举起玉箫击打玉棺,唱了起来,只听他唱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散。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拍的一声,玉箫折为两截。黄药师理也不理,继续唱道:“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只见黄药师满腔悲愤,指天骂地,咒鬼斥神,痛责命数对他不公。
张枫见黄药师心神失守,右眼向周伯通一眨,左眼向洪七公一闪,做了个手势。北丐、老顽童双手齐出,黄药师右胁左胸同时中招。若是换作别人,虽然点正他的要害,也闭不了他的穴道,但洪七公、周伯通俱为绝顶高手,丝毫不在东邪之下,黄药师如何受得?“嘿”的一声,身子晃了一下。张枫趁此良机飞身而起伸手按在黄药师背心的“至阳穴”上,神照经全力运转而出直入黄药师体内,喝道:“坐下罢!”黄药师双腿一软,缓缓坐倒。
《神照经》不愧为天下第一精纯的绝顶内功,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在黄药师体内一个周天行将下来,便令其哀伤之意全消,因心神波动造成的些许内伤也已尽数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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