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公子!”
“是唐二公子!”
有人惊呼,有人呓语,更多的人是沉默,似乎已迷失了自己。
无数双目光注视着那个人,而那个人清泉一般的眼神,也在注视着一个方向——
“唐二公子,这边请!”旁边有人引路。
不知是来客皆已到全,不需在门前等候,还是因为唐家二公子的到来引起了重视,总之,本在把门的管家竟也入了园,跟在他的旁边,脸上似乎也是从看到唐云引的震撼中才刚刚回神的某种恍惚。
唐云引口中并不应语,双眸直直望着一个方向,似乎他就是为了那个方向的人或物而来,眼中再不看其它,脚下已再次起步——
缓缓地、静静地行去——
但行处,鸟惊庭村;将到时,影度桥栏!
衣袂翩然间,似有淡淡的梅香飘出,混着绿竹的清味,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整个人如一轮水月,流过花径,流过小桥——
“唐二公子,前面设了雅座,您随我来。”
就在唐云引州过小桥后,管家突然跨前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弯俯着身子殷勤相引。
唐云引没有停步,眼神不动,似未听到那管家的言语,脚下仅仅是多行了几步,便绕过了管家,仍然向前。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包括管家再度抬起的面孔上,也是一片错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盛情竟碰了个软钉子。但令他更错愕的是,为何唐家二公子会如此地旁若无人?
也许,其他人中最早回神的人是风吉儿。
她此时看着那个人似江面清月,在渐渐移近,突然心中一动。
传闻中的唐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神、韵、形、容无一可挑剔,无一不让人迷惑痴然,但唐二公子的眼中却似在凝望着什么?
她让自己清醒一些,顺着那眼神,似牵着一缕线,而线的那头竟然就在她身边!
是简随云!
从园门的方向望来,普通人不会看得清楚这里坐着什么人,但如果眼神够好,能透过重重花影,便能看到简随云的侧身。
而唐云引不是普通人,运用内力,便足可望到这里,即使此处阴暗无光。
“吱吱”!
桌上的猴子突然又叫了起来,在先前被夺去杯子时,它已将一杯烈酒灌尽,此时竟然在桌面上开始东倒西歪,猴爪乱挥,打起了醉拳,并且开始打嗝。
每打一个嗝,它的身子就被自己的嗝震得一屁股墩在桌面,然后再爬起,再打嗝,再墩坐下……
这画面引得同桌其他两人也回了神,看着那只猴子笑。而小猴竟然在晃晃悠悠中,向简随云的手靠去。
简随云本是一只手执杯,另一只手置在桌的边缘,那猴儿到了她桌边的手前一把抱住,便像掰玉米棒似的要掰开那只手,却不想一个用劲过猛,栽出了桌面——
头朝下的摔落过程中,它还在挥着拳头,吱吱乱叫。
简随云唇边浮起微微一笑,手掌如花瓣在缓缓展开,缓缓地向下一接,便接住了那只猴儿。
“吱吱”!“呃”!
小猴儿被她接稳后,又猛地打了一个酒嗝,身子震起半尺高,然后,跌躺在简随云的掌心中,勉强睁开一双猴眼看了看简随云的脸,似乎感到很满足,竟然用小爪子楼抱着简随云的两只手指,又左右蹭了蹭身子,翻了个身,再也不肯爬起!
它就那么呼呼大睡,不再睁开眼!
“不顶用的醉猴!”风吉儿笑骂。
骂了一句便再骂不出口,只因桌旁已立着一人。而那个人地到来,立刻让这张桌位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唐二公子,您要坐这里?”后面跟来的管家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脸上又是一怔。
这桌上,无一是平庸之辈!
无一不让人眼前一亮!
全园之人似乎才发现,原来这最后一桌上竟集聚了这些人物,让人看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全场仍是哑然,只有管家的声音。
“龙庄主,原来您在这儿坐着。”管家似是认得龙占天,哈腰一躬,冲着龙占天与风吉儿各拜了一拜。
龙占天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看来,风吉儿虽是一身男装,但一身艳霞根本掩不住她的性别,竟然能过得了周家管家的眼进了园子,定然是在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被放进来的。
“唐公子,这一桌……”管家看看已坐满的四个位子,要想再坐进人,便得加椅子。
“此处甚好——”唐云引的眼仍是望着简随云,而他的声音流出的一刻,周围人的心中似抖了一抖。
“如水之音”便是如此!
竟比那些音质美妙的女子的声音,还要来得让人心颤。
“那……”管家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
毕竟有人要入座,是要征求先来之人的意见,他是管事,自然要负责协调这些事情,而他的眼是看着龙占天的。
在这样一个所在,出身来历无异于要比相貌更加重要。这桌上,他只知道龙占天是第一名庄的庄主,在江湖中极有地位,与十大门派同名。而其他二人虽也神采无限,但毕竟是无名之辈。
但他接下来看到的,却让他吃了一惊!
在他看向龙占天时,龙占天夫妇却在同时与桌上的另外一人竟然极为默契地看向另一个人,仿佛那个人才是决定上否让唐云引入座的人。
这说明什么?
至少说明那个人才是这张桌位最早的主人,但更加说明,这后来的几人全是冲着这早到的人才坐过来的。否则,先后入园的人为何偏偏都坐在了这一桌?
而那个人是谁?
他也盯向简随云。
所有人的,都在看着简随云。
“想坐便坐——”简随云收回望着小猴儿的视线,抬起眼来,淡淡语。猴子还睡在她的掌中,甚至打着鼾声,胸脯在一起一伏。
管家闻言,立刻从其它位上搬了张椅子,加进了这桌。而唐云引神情平静,咨态淡雅从容,翩然入座。
而亭中的女子本也随着唐云引的步履将颈转向了这个方向,此时手中被唐云引落坐的姿势引的指尖一颤,琴弦便被拨动——
那一拨动间流出的音符,划破了这份奇妙的静隘,让一干发怔的人身子都跟着动了一动,神情也似从恍惚中惊醒。
“这是选仙大会,又非为看我等而办,怎么,大家就打算这么盯着我们?”风吉儿在此时睨了那管家一眼,一只手懒懒地支着下颔。
“是!是!”
管家闻言点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桌,还谈什么选仙大会?
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却把美人晾在了一边,都在瞧这唐家二公子了,
若如此继续下去,这大会也甭举办了。
他低着头暗暗思讨,又瞅了瞅桌上的简随云,不竟想擦拭额上冒出的冷汗——
好在这桌上,除了已是嫁为人妇的龙夫人是个女子外,其他的都是男人,否则,怕不把所有的姑娘给比下去?他们的选仙大会也就无法顺利办下去了。
几声清咳突然传来——
咳得是响亮十足,将所有人的视线又给扯回了亭中。再看那边,乔花娘已再次现身。
“各位,今儿个可谓群英汇萃!既有江南第一才子的莅临,也有北方首席名士的赏光,还有江湖中各家泰山北斗的公子们屈架来此,就连素有‘月下梅香’之称的的唐公子也赏脸来参与此会,老身代周老爷子谢谢各位了!
乔花娘宽胖的身子福了又福,将焦点聚回她的身上,笑容可掬地继续,“若非亲家老爷突然有急事离开了洛阳,今夜他是一定要亲自见过各位的,但不急不急,他两日内定会赶回府内,与大家见个面,以尽地主之谊!而刚刚老身与周园的管事商量过了,这选仙会本是定为四晚,每晚有七名姑娘出场,共二十八位少女竞逐这牡丹花仙一位。但本园临时决定将日期缩为两日,二十八位姑娘分两夜出现,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台下立刻有人叫好,谁不想早早将美色览尽?四日缩为两日,自是最好。
“那就如此安排了,今夜将有十四位姑娘登场,届时若是夜色晚了,各位不防就住在园子里,咱家自然有好茶、好水、好厢房招待各位……”
几番言语,已将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毕竟大家来此是为看女色而来,气氛很快回到先前的状态,在花乔娘又下去后,便陆续上来一个个女子——
每一个都是活色生香,引人暇思,别有风情!年龄均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余岁之间,或婉约、或清丽、或明艳、或妖媚、或楚楚动人、或爽朗如风……
她们有执琵琶而音者、有展长绫而舞者、有绮亭吹萧者,也有款款弄筝者,甚至还有挥毫作画、当场吟诗弄词,并与台下以才子著称的文人往来应诗对对者……
文采音律,每一人的造诣都非同一般,让那些文人大为惊叹。
而除此外,每一个少女竟然都会耍几套功夫,使些枪剑刀鞭,那些兵器在她们使出后,并不显凌厉粗莽,只觉仙姿曼妙,可观性甚强,虽非高深的武艺,却已使女色更赋有变化,不再只是单纯诗香女儿家的温文,看得亭下人神魂俱醉,直呼妙!妙!妙!
真可谓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在这之间,简随云这一桌却出奇的安静。
可以说,是在唐云引入座后,便无人再开口说话,每一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却并不意味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同样的平静。
远远看去,卓也与龙占天,一个如千里平原般大气宽宏、一个如山之颠峰般气势凛然,相对而坐,就似龙盘虎距,各持一方,威猛浩然!但这样两个人,却在注视着亭中女子表演的同时,也在不时地用眼角瞅着最后入坐的那个人——
莫非是因唐云引的月色光彩令他们无法自持,才不时地观视?
答案,不仅仅如此!
他们对于唐云引外貌上所带来的引力,同样会怔仲、失神,但让他们频频侧目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在疑惑——
唐云引静静而坐,不多言,也无寒喧,从出现到落坐后只说过一句话,可他的双眸却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一个人!
仿佛满园皆空,其它的人、事、物都不存在,他只能盯着那个人!
如清泉一般的眼神中,缓缓流动着一份并不热烈,却能隐隐觉察得出的笑意。清而淡,淡而雅,雅而至极致!
那双眼,会让任何一个对上它的人不由地生出一种遗憾——
遗憾它盯着的为何不是自己?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自持过人、清冷无双,因姿容太过出众而总是被人远远端望,如在天边般难以触摸的唐二公子?
从来只有人望他,未晓他也会望人,是什么原因让他望得这样恣情恣意,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太大的疑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看看被他望着的简随云——
平静、舒缓,似乎对所有加在身上的目光都视之不见,一手持杯,一手摊掌,掌上猴儿醉酒贪睡,不时抓挠着毛茸茸的猴颈。而她的气息却与唐云引的神韵相互辉映,如月之皎皎、云之淡淡,将夹在身旁的两道磅礴气势缓冲了许多,也将这方角落笼出安详、恬静……
她的定力也太过惊人!
同样是让人不可思议的!
风吉儿不时地转动着眼眸,从骨到肉的妩媚与艳丽,似眩目的一笔点缀在四人中。在望着唐云引时,她也难免会恍惚,于是便尽量避免去直视唐云引,但她会蜻蜓点水似迅速地瞟过几眼,再看看简随云,瞅瞅卓也,双手支着下颔绮在桌旁,斜斜勾着红唇,笑得妩媚懒散,眼底却又跳跃着一些不可捉摸的亮点——
但他们五人的光华,无疑让这一桌成为满园中最为显目的一处,既然所有人都曾看到了他们,花丛树影便再难让他们隐形。
就见数十丈外的亭中,众女子在表演的间隙,眼神都似有意、若无意地瞟向他们,像远远抛射着某种情谊,甚至脸染红霞,眼波含羞,仿佛每一项才艺、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能入他们的眼,才演得那般用心。
其他的观众则成了喧闹的海潮,或鼓掌、叫好,或摇头晃脑——
夜风中,若是从天际往下观望,便是灯影绰绰、华衣霓裳、喝彩声声……
好一番人间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