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正属于魔的气息,也是真正属于天的气息。
那人来了这里一句话都没有和自己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就如一个迷路的人走到了别人家里,发现不是自己家就又离开。只是他显得更为从容、淡定。
第十四暗还在凝望着远方,山无尘却显得不明所以,问道:“你在看什么?”
第十四暗反问:“难道你没有看到吗?”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动过。
山无尘道:“你看到了什么?”
第十四暗道:“天——魔。”
山无尘道:“天魔?不是已经被封印在五方之地。”
第十四暗道:“没错,那里原本是最适合封印他的地方。但现在想想,这一切好像都太容易了。”
山无尘却道:“是你想的太多了,代天乃为代天行事之人,其本领一直不在天魔之下,更何况得到你我帮助,再加上一个得回九子之力的业龙,要除掉一个天魔,实在容易的很。”
第十四暗道:“要除掉他的确容易,但若想将他封印却几乎不可能。因为他是……”
“自在天魔!”山无尘也终于想到了这一层。
第十四暗道:“没错,自在天魔。时间根本没有一种封印能够绝对的封印他,所以即便是西方大善,也要将他的身体与灵魂一分为二再进行封印。”
山无尘道:“那你是说,天魔是自愿被封印在五方之地,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最适合我的修行之处。”声音自远方传来,如入木三分的浓墨重笔,透入这重重围墙,深深庭院。
听闻声音传来,第十四暗也不免已经,端在手里的茶碗也向外不少,而他手中的茶杯,却嘭一声碎了,这当然不是被他自己捏碎,而是被那声音震碎。
山无尘立刻警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第十四暗的手却垂了下去,如泄气一般。
“想不到,他的意念竟已能透过五方之地传到我身边,他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第十四暗喃喃自问,却似恨不得自己也被封印一回,然后得到这惊为天魔的力量。
那间破败的小庙,那十个被称作死神的男人。原本他们还各自拥有自己的面目,但这一次站起来之后,他们的脸却如在锅里被融化的猪油,成为一摊不具丝毫特制的水。水逐渐凝固,又成了一块猪油,只是这一次,这十张脸却变得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不止是脸,包括他们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除了他们手中的兵器。
这也成了南宫涵唯一辨别他们身份的途径。
出离心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看来他们的灵魂已经失去了本身的归附,世间已没有了能够医好他们的方法。南宫檀越,段施主,就请你二位将他们超度了吧。”
段痕却道:“出家人不杀生,却将这杀生之事假手他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慈悲?”段痕话中显然带着刺,他的一切可说都是魔给与的,他虽然厌恶魔,却也不喜欢佛。
小和尚却道:“非也非也。只因这十位施主出现在此地就是为了找寻二位,因果相连,这件事也只有二位才能办到。”
段痕虽然不信他的话,但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也正想找几个像样的对手,来试试自己初成的神功。
反手抽剑,右手握剑,左手捏做剑诀,虽然无剑,但剑指流动之处同样可以感受到一股卓然不群的剑气。
“是这把剑,不会有错!”
在星杰出鞘的同时,遥远如另一时空的距离,却有一个人在暗暗惊叹。
长剑闪动似电,剑光恍惚如风,只在刹那间便已分出胜负,段痕出手甚至还不及一招,却已将这十位死神尽数诛杀,出手不但凌厉,而且狠辣,当然也十分准确。也许这就是在魔那里学来的方法招式,也许这就是苏醒末那识之后的剑术。
“你的剑,”南宫涵不无惊奇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段痕收起长剑,散去剑意,淡然答道:“你,也可以。”
南宫涵懂段痕的意思,却也不懂,所以他又问:“你是自何处学来的这剑法?”
段痕转身走出门外,留下一个字在门内:“魔。”
字不是说出,而是以剑气划在门板之上,笔画张扬,跋扈之处已越到这门板之外,门板容不下这个字,就如天地间已容不下这个魔。
小和尚也终于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用属于佛的那种声音叹道:“你看到了吗?”
出离心回答:“看到了,天魔之力与盘古涵意同时释放并且能够完美的平衡。还有他挥动的那一剑,只有超越了六识的人才能使出那样的剑。”
小和尚道:“与他分别不过短短几日,他竟能如此突飞猛进。”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南宫涵,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也有些失望。
南宫涵本不是争强斗狠之人,但见贤思齐的心却要比谁都强烈,见到段痕这一剑之时也不免在心中暗暗自问:“若是我,能不能也使出那一剑?”
出离心仿佛看透了南宫涵的心事,走到他身旁说道:“被佛打开心扉的人,你难道还不了解自己此时已经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了吗?”
说真的,南宫涵确实不知道。
小和尚道:“佛的力量自然需要佛法开启,你有一颗属于佛的心,只是……”
“只是没有能够匹配那股力量的佛法,所以如果他想要驾驭属于佛的力量,就要让自己成为佛。对吗?”莫阳在问,她当然没有睡着,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还睡得着,只有两种可能,一、她被人打晕了。二、她死了。
南宫涵凝望着莫阳,他想说话,却又能说些什么?
出离心双手合十,吟诵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本是活佛仓央嘉措的诗句,此刻说来竟也极
为贴切。
南宫涵又望了眼小和尚,问道:“佛,可曾有爱?”
小和尚答道:“佛当然有爱,但佛的爱是大爱,爱天下苍生。”
南宫涵又问:“大爱如何,小爱如何?”
小和尚道:“大小本无分别,爱也无分别……”
“别和我说这些!”南宫涵居然发怒了,他也曾学过几天佛法,看过几本佛经,修佛之人说话间爱打几个机锋卖弄卖弄禅机也是常事,就连南宫涵自己也是一样,但他此时却竟然因为这而发怒,只因为他最在意的,不是所谓的力量,而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
小和尚道:“一时相聚虽得片刻欢愉,但滚滚红尘又岂是十丈可以丈量……”
“闭嘴!”南宫涵的喊声更大,震得这屋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小和尚道:“南宫檀越,只要你肯跟随贫僧修佛百日,自可看破这前世今生的因缘,皈依佛心。”
南宫涵的声音却低沉了下去:“若为苍生,我愿放下一切,若要我放下她,苍生与我又有何重量?”
牵着莫阳的手,他们便走出了这间小庙,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
小和尚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而既然连南宫涵都离开了这里,小和尚与出离心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二人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与周围的一切融在一起,最终却脱离了这一切。而也许他们并未看到,在这庙里,还有一只手在动,在握紧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刀……
莫阳牵着南宫涵的手,仰着头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和那个小和尚修佛,若是忘了我,也许你会活得更踏实,我一直都只是你的累赘,只会给你添麻烦,什么都帮不到你。”
这话是埋怨?是失望?还是后悔?
只有笨蛋才会这么想,就算是笨蛋也看得出,此时的莫阳就究竟有多高兴。
南宫涵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莫阳:“你是我的全部,除了累赘。”
莫阳终于又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想不到,二位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浪漫。”一个男子悠然的声音就如同空谷之中的回音,绝响在二人耳畔。
南宫涵循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一行六人来到站在自己面前,这六人他全都认得,站在四边的四位是原本天三少的随从琴棋书画四位侍者,站在四人之外的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怀中捧着一个修长的剑匣,而在这少年身后却也斜插着一柄剑,只是剑在鞘中,分辨不出优劣。
而站在琴棋书画四人中间的,却是那位看上去与天三少一般无二的男人——尹玲珑。
只是在他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婴孩。
当日在泰山之巅与无数魔兵一战,天三少临死托孤之后南宫涵就再没有见到尹玲珑,却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这几位熟人,也颇为惊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尹玲珑笑道:“这里又不是只有你可以来,我来这里散散心难道不可以吗?”
南宫涵看向四周,只见一片荒芜却不见半点风景,叹道:“只是这里却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
尹玲珑道:“我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风景,而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南宫涵道:“是谁?”话刚出口他便已经想到,这里除了他又哪来的别人呢?
莫阳在旁苦笑一声,道:“本来以为有几天安稳日子过,现在看来……”
尹玲珑忙道:“莫阳公主此言差矣,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接二位去过安稳日子的。”
南宫涵却颇感吃惊,道:“你说什么?”
尹玲珑道:“接二位去过安稳日子。”
南宫涵问莫阳,道:“你想去见识一下,这位朋友的安稳日子吗?”
莫阳笑道:“当然想。”
南宫涵道:“我们快些动身吧。”
尹玲珑现在居住的地方当然是原本属于天三少的天比高,现在他住在这里,这里除了变得更加安静,更加冷清之外,与之前却全无半点变化。
南宫涵坐在客厅的一张太师椅上,莫阳坐在他旁边,还未等尹玲珑坐定他便抢先开口:“不知道尹先生所谓的安稳日子,指的是什么?”他虽也算与尹玲珑并肩作战,但他却也听魔君含锋说过,这位尹玲珑是天尊轮回之后,黑暗一面的灵魂转世真灵,所以对于他一直有藏着戒心,自然更谈不上信任。
尹玲珑笑着回答:“便是二位留在我这里天比高,这里自然有二位所需要的一切。”
南宫涵道:“软禁?”
尹玲珑却道:“非也,普天之下有谁敢软禁你。”这时他才坐在了那张原本属于天三少的椅子上,只是说来奇怪,不管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管他站着坐着,琴棋书画都一直形影不离,而且永远将他围在正中。
南宫涵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虽然我来了这里,但如果我想走,我不信你能拦得住我。”
尹玲珑点头承认,道:“我的确拦不住你,但只怕我该诉你是谁让我请你来这里,你未必会相信。”
南宫涵道:“你若不说,我如何会信。”
尹玲珑道:“就是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肩头向上动了动,这当然不是代表请南宫涵来这里的是他自己,而是说希望南宫涵留在这里的,是他怀里的还不会说话的婴孩。
南宫涵明白他的话,但却有种想笑的感觉。
尹玲珑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他怎么说也是天三少的儿子,我与他分属一脉,心念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又有什么稀奇。”
南宫涵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想知道他让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看着他睡觉?”
尹玲珑道:“当然不是,他请你来,是为了帮你。”
“帮我?”听到这两个字,南宫涵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尹玲珑却坚定的说道:“没错,帮你。”
南宫涵忍下笑意,问道:“帮我什么?”
尹玲珑道:“至少,他能让你变得和今日的段痕一般厉害。”
今日的段痕,南宫涵刚刚见识过,他的厉害,南宫涵刚刚还在羡慕着。
“他要怎么帮我?”南宫涵这一次问的时候,脸上已经不见丝毫笑意。莫阳坐在一旁也只有苦苦摇头的份,她当然知道南宫涵追求力量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阻拦他。
尹玲珑轻轻摇着怀里这个婴孩,压低了声音道:“想问他什么,就等他醒来再问吧。”
路上,路不知通往何处,段痕沿着路上一条深深的辙痕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他最原本的打算是回留榭香居,但却不知为何,他所去的方向却是离留榭香居越来越远,走着走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抬头看看,这里是一处还算繁华的小镇,路旁一块被风沙掩埋了半截的石碑上依稀还能辨别出两个字——真还。
段痕也不明白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越想越觉得这两个字中透着玄妙,脚也不知怎么的,便朝着这叫“真还”的小镇走了进去。
小镇里的房舍不多,街道也不是很多,因为这里本就没有多少人,段痕站在这小镇最为热闹的那条街上极目望去,却也不过见到三十多人,最热闹的街尚且如此,那不热闹的街岂非已是门可罗雀。
段痕站在街心四下望去,却是在想自己该是去吃饭,还是找一间客栈休息。他当然不是很饿,也不是很累,只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很空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吃饭和睡觉,也许是现在唯一值得他去做的事情了吧。
“大哥哥,大哥哥。”段痕正在犹豫,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自己,段痕只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虽然穿的破旧,但样子也还算清秀,头上一左一右散绑着两个小辫,给人感觉那样的天真烂漫。她手里提着一个蒙着蓝布的竹篮子,透过蓝布隐隐飘来一股香味,段痕不觉间却用他那刚刚苏醒的末那识感觉到,篮子里是刚刚炒熟的花生。
段痕道:“小妹妹,你这花生怎么卖啊?”
那女孩也显得有些惊奇,道:“大哥哥怎么知道我这篮子里是花生?”
段痕笑道:“你的花生炒得这么香,我当然是闻到的。”
这小姑娘低头一笑,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段痕见到却不知为何的想起了小虾,她当日负气离去,却不知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也许段痕能猜到这小姑娘的心事,小姑娘却猜不到段痕在想些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想自己的花生怎么卖,便低声道:“我的花生很便宜,四个……,不,三个铜板一斤,妈妈,妈妈很急着用钱,她的药就快吃没了……”
听见这小姑娘这么说,段痕心头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你妈妈病了,什么病?”段痕如此关心,只因为他自七岁便失去了养育自己的双亲,他知道成为孤儿的苦,他只希望少有几个人受这种苦。
小姑娘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母亲被家里的老鼠咬了一口,从那以后就……”声音虽越来越低,但说到这里,段痕却能清楚地听出一种恐惧。原本他以为那不过是鼠疫,但鼠疫之人该是高烧不退,身体浮肿,却不会“可怕”。
段痕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说不定我可以治好她的病。”
小姑娘面露喜色,道:“真的吗?”
段痕道:“我也不确定,至少要让我先见到你的母亲再说。”
段痕只是不想给这个姑娘假希望,但小姑娘的心却又沉了下去,然后脸上的喜悦也随之退了颜色。
房子,严格来说这里已经算不得是一间房子,三面墙壁,半个屋顶,不挡风,不挡雨,也挡不下别的什么,房子里的一切都好像遭过大难一般,没有什么是完整的,只是这一切不像是自然破坏,而是被人乱棍砸碎的一半。灶台也早就塌了,塌了的灶台旁支着一口小锅,旁边是一大袋子的花生,段痕却又看到屋里唯一一张连床单都没有的木板床上有半个槽饼,这是她的食物?
那花生呢?花生当然是用来卖的。
见到这破败的房子,段痕却没见到这小姑娘说的母亲。
“你妈妈呢?”段痕转身问道。
小姑娘的脸上却呈现出了担忧之色,拉着段痕的衣角,哀声道:“大哥哥,求求你,别走好吗,求求你?”
段痕却一脸茫然,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姑娘刚要说话,一双眼却瞪得老大,就如见了鬼一般,想喊,却已根本喊不出声音。
段痕是面对着这小姑娘,所以她看到的一切段痕根本看不到,但他却能感觉到,此刻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转过身,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这女子满身满脸的血污,身上满是棍痕刀伤。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左手里握着半只老鼠,老鼠的尾巴犹在来回甩着,显然刚死不久,她的右手则提着一条手臂,手臂上已经满是尸斑,血也已经凝固成了黑色,显然是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
只见这女子一把将那半截老鼠塞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了起来,一条尾巴在嘴外还在上下甩动,咽下这半只老鼠,她就捧着那条手臂咬了起来,而看她癫狂却满意的眼神,仿佛吃的是这天下第一的美味。
见到这一幕,段痕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没有那个村子容得下一个吃人的怪物,他也终于能够理解这小女孩为何会是方才那种表情,没有一个孝顺的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是这个样子。
那女人一边吃着手臂,一边上下打量着段痕,仿佛是在想,待会我该先从哪里吃你呢?
段痕出手,一掌砍在这女人后脖子上,女子应声倒地,昏厥了过去,而同时一群拿着棍子、锄头的村民已经拦到了这败破的家门之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