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光的夜里,总好像有些什么在黑暗中蠢动。
“你觉得,南宫涵还要多久才会动身?”第十四暗的声音在黑夜的风中,就好像被撕碎了的刀。
斗魁道:“他在等。”
第十四暗道:“等谁?”
斗魁道:“你,等你的一个承诺。”
第十四暗道:“什么承诺?”
斗魁道:“你觉得他最放不下的是谁?”
第十四暗道:“你的意思是,他要让我去保护那个女人?”
斗魁道:“他不像是这么贪心的人,他最多要求你以后别再打那个女人的主意。现在的他当然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他真的复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那女人,是用来牵制南宫涵唯一的法宝,绝不可丢。”
第十四暗道:“只是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屠善无间最近一直没什么动静,我想他也是在等,等到重月之时东天之上则会失去防护,那时他就可以动手,只要东天也落入他手中,到时乾坤颠倒,便全看他了。”
斗魁嘿嘿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不是还有时间吗。重月,算来应该还有十天吧。”
第十四暗道:“九天,又七个时辰。”
斗魁道:“别低估了梵天奇和南宫涵这种人的能力,而且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段痕,怎么说你们现在也是盟友,他还欠你一把钥匙。”
第十四暗道:“最后的希望,究竟什么才是最后的希望。”
斗魁道:“与其去幻想那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为十天后那一场硬仗做些准备。”
第十四暗哼了一声,道“准备,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便有六个人站了出来,只是这六个人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好像早已沦陷为死亡的奴隶一般。
斗魁道:“这是什么?”
第十四暗道:“这,是我的魔道十全。”
斗魁也不免诧异:“魔道十全难道还可以复原?”
第十四暗难得听到斗魁问一个问题,不禁有了些得意之色:“所谓魔道十全便是将自身的十种能力分割出来,然后赋予那些更适合这种能力的身体之上,是这种能力在这身体之上得到最大化的体现。所以,是要我还活着,魔道十全就永远存在。”
斗魁也有些明白其中原由,道:“难怪上次你和行魔说,凡是魔就都有属于自己的魔道十全,那如果不是魔,能不能修炼这魔道十全之法?”
第十四暗看了眼斗魁,道:“你想学?”
斗魁点头承认。
第十四暗道:“如果你真的想学,首先你应该磕头拜师才对。”
却不想斗魁居然真的跪倒在地,砰砰砰砰连磕了四个响头。
第十四暗道:“你难道不怕我反悔?”
斗魁道:“不怕。”
第十四暗道:“为什么不怕。”
斗魁道:“因为我是斗魁,你是第十四暗。”
那间挂着鬼斧神工招牌的铁匠铺里,段痕依旧呆呆的立在原地。
“你在看什么?”难测神机问道:“你在看我的脸?”
段痕还未回答,却反问道:“你看得到?”
难测神机道:“看不到。”他的声音依旧机械,但他的表情却与常人无异,段痕甚至想伸手去摸一下这张木头做成的脸是如何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的。若是有人为这木头披上一件衣服,若是这张脸并非是檀木一般的红色,那么即使让这个木头人混在人群之中,只怕也没有谁能看得出他不是人,而只是一块木头。
“你……”段痕还是在盯着那张脸看:“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难测神机道:“谁看到这张脸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知道吗,这张脸上一共有三万七千九百九十五片木片,最小的一片甚至比你的睫毛更为细致,所以这张脸才能做出这样的表情。”他居然真的抬起手指了指这张脸,段痕也看到了他的手,那是一只精巧的不能再精巧的手,手指纤细,薄厚均匀,长度与比例皆堪称完美,这样的手若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若是这个人手中恰巧有一把剑,这只手究竟该有多可怕?
段痕又问道:“方才你说,这里的这些木人全都是你做的,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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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测神机道:“我不过是块木头,不会撒谎。鬼斧神工给了我一双巧手,任何东西,只要鬼斧神工能够造的出,我就一样能造的出。”
段痕又问:“你看得到?”
他又问了一次这问题,也许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曾经问过一次这问题。
难测神机道:“感觉。”随后又解释道:“世间万物即使如一块废铁也并非死物,任何一种状态下的存在都有他自身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那气息,透过气息去感觉他的质感、形状,判断他的用处。”
段痕不禁感叹:“鬼斧神工,当真神奇。”
难测神机道:“比起鬼斧神工的其他杰作,我根本算不得什么。”
段痕道:“难道鬼斧神工前辈,还留下了别的什么精巧机关?”
难测神机道:“鬼斧神工一生之中最满意的作品一共四件,分别被冠以鬼斧神工之名,除了我这难测神机之外,还有鬼兵乾牙和奇斧杀徒,这两件都是兵器,但鬼斧神工一生中铸就最满意的兵器却是……”
“无巧不工,对吗?”段痕抢着说出了这把刀的名字。
难测神机道:“你见过这把刀?”
段痕道:“当然见过。”
难测神机道:“你觉得那是一把怎样的刀?”
段痕道:“一把,不二的刀。”
难测神机道:“好一个不二的刀。”声音虽然机械,段痕却能听得出其中的兴奋。
难测神机又道:“你方才说你来这里是为了重铸一把剑,可是锦盒中的那把剑?”
段痕道:“正是,你有办法?”
难测神机道:“剑虽碎,剑心却仍未死,要重铸这样的剑不难。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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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什么?”段痕急问道。
难测神机道:“这把剑,不该只有这样而已。”
段痕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测神机道:“剑不过有形之物,凡有形之物则必有限。寿命有限,其本身也有极限,极限便是其终点,无论是什么,到达极限之后都再难超越。只是我看这把剑,还远远没有到达他该有的极限。”
段痕道:“你说这把剑,还没有到达极限?那这把剑的极限是什么?”
难测神机道:“不知道。”
段痕道:“难道连你也感觉不出?”
难测神机道:“因为这把剑,是高于我的存在。”他又解释道:“我虽然是鬼斧神工一手打造的作品,但算来我不过是一块木头而已,我现在所说所做都不过是鬼斧神工赋予我的,虽然我会说话,但我却没有自己的思想,即使我可以用一些你所无法想象的方法让自己完美,但这归根结底也是鬼斧神工给我的技能,我始终不过是一件兵器,一块木头。但这把剑不同,他有自己的心,也有自己的性格。”
难测神机的脚步开始移动,一步一步,段痕在一旁注意他的步伐,这显然不是机械的重复着一个向前踏步的动作,他走的每一步都似经过了严密的思考判断。如果说他只是一块木头,一块没有自己思想和性格的木头,但至少这块木头足够聪明。
段痕跟着这块木头走到一个火炉旁,火炉中燃着蓝色的火焰,虽然段痕与这火焰近在咫尺,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但他又分明看到置身于这火焰之中的剑胚已被烧得通红。
难测神机道:“此为地心之火,此火如佛门法刀,法刀落发是为斩去尘缘,凡被地心之火烧炼过的金属也都尽数废去前身,脱胎换骨。”
又走了几步,来到一个被烧红的炉子前,只见两个木头人在左右拉着风箱,只听得呼呼声响,犹如虎啸山林,摧枯拉朽。但偏偏这样的风却还是吹不起一丝火焰,炉子虽然被烧红,但炉子里的火焰却始终不高,而且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一样。
难测神机道:“看到这炉子里的火了吗?”
段痕道:“嗯,看到了,只是……”
难测神机道:“我知道,只是这里的火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但这火却是天心之火,只有当兵器最终成形之时才需要经此火,借由祝融之力为剑超脱。”
段痕看了眼这炉子,目光又转向这里最后一个火炉,火炉上黄色的火焰烧得正旺,但这伙却像是悬在半处,凭空燃起,下面居然没有柴火、煤炭。
段痕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该是人心之火吧,此火之强凭乎于心,人心也好剑心也好,心越强,这火就越是旺盛。但是这样的火,可以拿来铸就兵器吗?”
难测神机道:“当然不能,这火也不是用来煅炼,而是用来融化。”
段痕道:“融化什么?”
难测神机反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段痕道:“铸剑。”
难测神机道:“这火的唯一用处,就是将心融化。心才是他的柴火,他之所以不熄灭,是因为他正在燃烧着你的心。”
段痕若有所思的问道:“将心融化,是否也能将两颗不相干的心熔铸在一起?”
难测神机道:“心与心之间原本并不存在什么差异,人也好,剑也好,心却都是相同的。”
段痕打量着这块木头,几乎要将他身上每一个细小的关节都看个明白。他想知道,究竟是一块怎样的木头能够造出这样一件作品,虽然看不到,但却要比自己更有眼光,自己更了解剑,甚至对于这个世界,看得都要比自己更为通透。
段痕甚至开始有些佩服这块木头,只是再想深一层,这木头的一切不都是那个被称作鬼斧神工的男人所赋予的,不过是他手下一件作品却已是如此了得,那么鬼斧神工自己,又该是一个怎样让人只能高山仰止的神话?
“这把剑,究竟还能不能重铸。”这才是段痕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难测神机道:“需要重铸这把剑并不难,但这把剑并非应该如此,他还可以更完美。”
段痕道:“那如何才能让这把剑更完美?”
难测神机道:“需要两把剑。”
段痕道:“哪两把?”
难测神机道:“你身上的两把剑。”
“是这两把?”段痕解下身后红蓝相交的剑,又将星杰递了过去。他当然已经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成全了南宫涵,却要毁了星杰,但是,他不后悔。
难测神机却连看都没看这两把剑,便连连摇头,道:“我不能重铸这把剑。”
段痕登时有种被人甩了的感觉,不由问道:“为什么?”
难测神机道:“这把剑是高于我的存在,我无法完全感受到他,所以不能。”
段痕道:“你不能,鬼斧神工他自己一定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
难测神机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答案就算是真的段痕也不会相信。
难测神机又道:“鬼斧神工虽然神奇,但最终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凡人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而已。其实当他创造出我的时候就已经心力交瘁,所以一生酷爱机关的他,所成就的最后一件兵器却是完全没有机关的。”
段痕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却还是想等着听他亲口说出来。
难测神机果然接着说道:“无巧不工铸成之后的百日鬼斧神工便已经仙逝,这世上早已经没有鬼斧神工这个人了。”
段痕却道:“如果鬼斧神工已经死了,那还有谁能够将这把剑重铸。”
难测神机道:“你,只有你。”
段痕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
难测神机道:“没错。想要让这把剑更完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另一股力量与其相融,那股力量存在于你的一柄剑上,而且这柄剑似乎与这断剑有着某种关联,但这种关联并不完全,就好像一个孩子,有母亲就要有父亲一样。”
段痕道:“没有错,你说的那柄
剑正是这把碎了的剑同另一把剑错乱时空的产物。”
难测神机指着那柄红蓝相交的剑,道:“想要重铸这把剑,只需要这把剑中一半的能量,而另一半力量则需要另一把错乱时空的剑吸收。换言之,要将这三把剑同时置于熔炉之中,靠剑的本能,吸收他们认为自己所需要的能量。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会有两个,一、铸成两把更为完美的剑。二,连你这两把剑一同毁了。而是成是败,全看你一念之间,当这三把剑融为一体之后,需要你将属于自己的剑从中抽离。”
段痕道:“如果我做不到,这三把剑是不是永远也没有可能复原?”
难测神机道:“除非有第二个鬼斧神工出现,否则没有可能。”
这一刻,段痕却犹豫了。
他当然不是担心会因此而毁了自己的剑,而是担心因此而毁了南宫涵的染尘。
家,南宫涵的家。
家门前,南宫涵坐在一方石墩上,他的衣服洗得很干净,手上的指甲也修得很整齐,头上的也挽起了一个发髻,不再是如从前那样任其披散着。南宫涵重生时凭的是一串记忆,算起来这串记忆到今天也有四十几岁了,四十几岁的人眼中难免会带着几分沧桑和忧郁,他也不能例外。
坐在石墩上,他却在看着眼前那棵微微有些泛黄的老槐树,似乎还在回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他靠近含锋,最终靠近的却不过是一个陷阱。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树叶,也吹得南宫涵右边的袖管飘荡起来。
一片树叶朝自己飞来,南宫涵伸手去接,树叶正巧飘到他手心,可他刚要拿起这片树叶的时候,风却又将这树叶吹走,南宫涵苦笑了一声,却还是坐在那,动也没动。也许是难得的放松让他变得慵懒,也许是重若千斤的心事压得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动,总之,他真的乏了,也厌了。
一双温柔的手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莫阳双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南宫涵道:“没什么。”便要站起身来。
莫阳却坐在他旁边的石墩上,也要他再多呆一会,南宫涵只好又坐了下去。
“你看前面,”莫阳指着不远处几个正在踢球的孩子说道:“他们是不是很可爱?”
南宫涵只是看了一眼,便点头应道:“嗯,真的很可爱。”
莫阳笑道:“知道吗,我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或者是一群自己的孩子,然后有你,有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该多好。”
南宫涵道:“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莫阳道:“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虽然你和我在一起,但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因为你有太多的放不下。”
这时那些小孩的球踢到了南宫涵脚下,一个小孩喊道:“独臂叔叔,能把球给我们扔过来吗?”童言无忌,哪个孩子会想故意羞辱一下这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残疾人呢?
南宫涵笑着道:“可以啊,接好了。”便将球抛了回去,球正不偏不倚的扔进了龙门,几个小孩一阵欢呼。
“听到了吗?”南宫涵道:“孩子们叫我独臂叔叔,现在的我就算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只能放下。”
莫阳道:“但如果有一个方法,可以帮你恢复功力,帮你续接断肢,你还会放得下吗?”
这话,好耳熟。
南宫涵忍不住问:“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莫阳道:“也许是你退步的太厉害了,所以你没有发现那天你和大哥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窗外偷听,虽然你们的声音很低,但我知道,纯青琉璃心可以帮你。还有,第十四暗找过你,也许是和你在一起久了,胆子也大了,我居然敢尾随着你,偷听你们的谈话。”
南宫涵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莫阳道:“你很害怕我会知道吗?”
南宫涵摇了摇头,说:“我只希望能和你安安稳稳的过完以后的日子。”
莫阳道:“我们的以后,还在很久以后。”
南宫涵懂得莫阳的心意,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要走,莫阳绝不会留。一个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她身边的女子固然是爱自己的,而一个肯放开手,让自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那样的女子,她的爱又何尝不是那样的浓烈。
在莫阳的眼中看不到丝毫泪花,也许因为别离早已经司空见惯。南宫涵抬起他的手,去抚摸这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这张脸很冰,却烫的南宫涵如受炮烙。
莫阳忽然笑了一下,柔声道:“告诉你个秘密,原本打算等你这一次回来再告诉你的,你,很快就可以当爹了。”
“真的吗!”南宫涵听到这消息,几乎要跳了起来。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虽然独臂,他却还能抱得起莫阳,仰天长笑:“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莫阳拍着他的肩膀,微带羞色的道:“快把我放下来,要是被旁人看到还以为你是个疯子呢。”
南宫涵却道:“我就是疯子,我就是不放,我要抱着你,还要抱着咱们的孩子,死也不放。”
莫阳怨道:“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活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要你自己教孩子喊你爹。”
南宫涵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上辈子究竟修了什么福,可以娶到你做我的妻子。”
莫阳脸色一红,道:“这么多年了,才想起来说这些肉麻的话,不觉得晚吗?”
南宫涵道:“不觉得,不觉得,以后我要天天对你说,说得你都听腻了为止。”
莫阳却道:“你只管说,你说我就听,我偏不信会听腻。”
南宫涵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
动身,也许并不是那么着急的事情,南宫涵已经答应了第十四暗去医好自己的伤,至于以后的事,则以后再说。但令人想不明白的却是这第十四暗对于南宫涵的在乎,甚至更大于莫阳对南宫涵的感情。
他当然不会喜欢上南宫涵,也许是因为斗魁的话让他以为南宫涵是对付屠善无间的王牌,除了这,还能因为什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