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原来只是一具尸体。
活着的尸体。
段痕走进这房间,眼中所见却只是一具这样的尸体。
灵魂已被掏空,生命已经枯竭。
但一双鹰眼却炯炯有神,一切一切都逃不出这一双瞳孔,目光所及之处杀气便随之蔓延!
段痕知道,这人一定就是七杀,只有七杀才会有如此强的杀气,只有七杀在这样的杀气之下还能活着,与死亡并存的活着。
——他死了吗?
——当然。
在这样的浓烈的杀气之下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存在,即使是这杀气的源头也不例外。
七杀早已身死,被自己的杀气所杀,但他还活着,支持着他的却也是这一道杀气。他早已只是一具尸体,但千万年来却并未腐烂,同样是因为那一道杀气。就如毒药,可以要了人命,但这毒药却也能让尸身不腐。
“七杀。”段痕说出这名字,身子却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脚跟刚刚站稳,嘴角却已渗出血来!
这房间早已被杀气浸透,就如装满了水的缸。段痕走进之时便已没入这杀气之中,开口,杀气涌入体内,五脏六腑被杀气所侵,只是口吐鲜血已算是轻的了。
“好强!”震惊,震惊的段痕都已忘记要擦去嘴角的血。
七杀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坐在一张已经死了的椅子上。其实这屋子里除了七杀与这张椅子之外已再无他物,他是死的,椅子是死的,这房子简直可说成是一口棺材,棺材葬着七杀。却不知什么葬着这口棺材。
是啊,棺材葬下了人留在这滚滚红尘中最后的印记,那又是什么葬下了棺材,是不是这滚滚红尘呢?
段痕上下打量着七杀,其实他与一具尸体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不同的就是那一双眼睛,当段痕与那双眼睛视线相接的时候,双眼便有一种被灼伤的感觉。而七杀,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死一般的安静。
“既然你不动,七杀,那我让我来杀了你吧!”
段痕并不好斗,但他却知道一件事,若是不能打败七杀,他就没有资格与斗魂一战,若无法战胜斗魂,他就无法从斗魂手中将那钥匙赢回来。那钥匙后藏着这世界最后的希望,那不止是这世界最后的希望,也可能是段痕最后的希望。
——击败屠善无间的希望。
长剑出鞘,悬在半空,欲落,落不下!
段痕的动作竟在这一瞬凝滞,就好像一条正在水中畅游的鱼,转瞬,那水已凝结成冰。
而段痕周围的水,便是周围那不可见却着实存在的杀气!
而七杀,自始至终却未曾动过。
七杀未动,却能掌控周围一切杀气,杀气已经成为他的手足,他自己根本无需再动。
段痕定在原地,甚至连眨一下眼睛都已做不到,隐约间他似乎看到自己面前正有一个人朝自己走来,那人并非实质的存在,而是一道杀气的凝聚,杀气既然已是七杀的手脚,自然也可以成为他的另一具身体,这身体正一步步朝段痕靠近,虽然透明,但却难以隐藏。
转眼间这杀气聚成的身体已来至段痕面前,段痕已能清楚的看到这人手中那一道光芒,闪耀着死亡颜色的光芒!
这一道光芒横着划来,动作虽然缓慢却是一成不变,想来当其划过段痕身体的时候,速度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这,也许就是死亡的速度吧。
南宫涵还站着,还在战着!
尽管独臂,尽管只剩下三成修为,尽管对手的修为不知强过自己几何,他却仍不见丝毫惧色,从始至终更为退后一步。
那大汉不禁露出欣赏之色,赞道:“好小子,能用剑破我掌风的人这世上不过四人,你是第五个。”
南宫涵道:“我还以为你是无敌的,原来也有敌手啊。”
大汉道:“我只说他们可以破我掌风,我可曾说过,他们战胜了我?”
南宫涵道:“所以你是说,我也一样不能胜过你。”
大汉道:“没错,在这个地方与我战斗,你的失败只是迟早的事而已。难道你没有发现,即使身在这毒气之中我却没有丝毫异样,告诉你好了,这毒气与我,简直就是良药。”抬手抓来一把毒物放在鼻下猛力一吸,毒气便被其吸入体内,而见这大汉的表情,却是如此的享受。
南宫涵的确曾经想过,这大汉与那妇人能在这地方生存,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二人,竟能以这毒气为食。
大汉又道:“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娶我女儿,琉璃心是你的,我甚至还可以再给你几丸我那神药,而且看你小子也有些本事,我还可以考虑把我这一身本事传授与你。我再问你,你可愿意。”
南宫涵淡笑道:“前辈的条件当真越来越有诱惑力。”
大汉道:“所以,你答应了。”
南宫涵道:“如果为了这些就舍弃自己所爱,忘记自己的诺言,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大汉道:“所以,你选择拒绝,是吗?”
南宫涵侧目看向一旁依旧呆立原地的展天雄,但他也看到展天雄的瞳孔已不再如方才一般涣散,只要再有片刻他就该能恢复意识。便笑着反问:“您觉得我与您交手,最多还能支撑多久。”
大汉道:“若我用尽全力,只怕你连一招都接不下。”
南宫涵道:“但我觉得若是我拼尽全力去接,至少还能接下个三五招。”
大汉道:“不管三招五招,你还是要死。”
南宫涵道:“但是那时我信他已经带着琉璃心离开了。”
大汉道:“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南宫涵道:“并非为了他,而是自己的承诺。况且我与他并非素不相识,他叫展天雄,是我兄弟。”
大汉哂笑道:“兄弟,只认识一天的兄弟。”
南宫涵道:“兄弟,认识一天就已一生无悔。”
大汉大笑几声,道:“一招,只要你能接下我一招,我便不再强迫你娶我女儿,而且琉璃心也是你的,任你处置。但是,若你
接不下这一招,我只要你的命,琉璃心,我还是会给那个小子。”
只要你的命,你除了命还有什么?
南宫涵笑道:“原来我的命在前辈这里竟还值得一颗琉璃心,看来我一直低估了自己的命。”
大汉道:“真希望当你见识到我这一招之后,你还能笑得出来!”
只见大汉双掌一错,真气盘动,一道龙卷之风拔地而起,风势连接天地,那悬于半空之上的毒烟被其卷至一处,越聚越实,原本污浊的黑色已变得如墨块一般。又见大汉双掌一翻,龙卷风已被其抓在手中,风势末端犹如利锥般尖利!
“小子,”大汉又喊:“最后一次机会,你可后悔?”
南宫涵只笑,不答。
下一瞬,龙卷已钻入其心。
死亡?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
也许不是,因为他,曾经体会过什么才是死亡。
展天雄坐在一旁,琉璃心被其把玩手中,原来成型之后的琉璃心只有拳头大小,而且并非纯青色而是天青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南宫涵似乎已经猜到些什么,但却还是无法完全肯定。
展天雄道:“迦楼罗乃是神鸟,位列天龙八部之一,与帝释天是同样高度的存在。这样的神鸟留下的遗物如何可以轻易予人,所以每一个想要得到琉璃心的人都要接受这一番考验。考验你的心,你的人品,还有你的本事,如果你通过了这考验,便证明你有资格得到这琉璃心。”
南宫涵道:“那你呢?”
展天雄道:“我,我不过是这琉璃心的守护者。”
南宫涵道:“那他们呢?”
展天雄道:“他们,就是这琉璃心幻化而成。而能让这琉璃心凝练的,就是你的心。现在,这琉璃心是你的了。”
南宫涵将琉璃心收入怀中,一摸自己的药囊,里面却多出了六枚药片。
展天雄道:“作为琉璃心的守护者,我怎么会受不了这里的毒呢。”
南宫涵道:“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展天雄道:“是,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考验的一切都是真的,只要刚才你点头,那美人,那男人的一身本事,还有这琉璃心,都是你的。除了以后都不能下山之外,你能过上最逍遥的生活,可惜了,可惜。”
南宫涵却道:“最可惜的却是你不能下山,不然咱们就能痛饮他一千大碗!”
展天雄道:“谁说我不能下山,只是我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到你的事情了结了,咱们再痛饮一番。”
南宫涵道:“兄弟,一天是兄弟,一生是兄弟。”
展天雄道:“兄弟。”
杀气,浓如血的杀气!
而在这一道杀气之下,段痕却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原来就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段痕运转《神武决》修为,自体内生出一股与那杀气截然相反之气,进而将其融合。杀气的本质不过是一个人的心念,这心念无分阴阳也不辨善恶,但无论何人若想将这心念发挥出来,就必须借由自身修为,段痕虽无法融合这心意,却能中和这修为。
而且,也许正是因为这《神武决》的修为,让这死人一般的七杀终于将目光转向段痕。
“你破解了杀破狼局?”七杀虽然在说话却并未开口,那死人的脸自始至终一动也未曾动过。
段痕道:“是。”也许是因为接下这一招之后带来的灵感,段痕说话间也暗暗运起《神武决》将那涌入体内的杀气化为自身修为,如此一来非但不会受伤,反而更能助长自身修为。
七杀却道:“不可能。”
段痕道:“为什么?”
七杀道:“杀破狼局是我一心布下,我其中玄妙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知道你有本事破解杀破狼局,但却并未真正将其破解,对不对。”
段痕无法否认,道:“对。”
七杀道:“是谁带你来的。”
段痕道:“七煞。”
七杀道:“为什么不是破军。”
段痕道:“他被我伤了,不肯再见我。”
七杀对此却并不惊奇,能够破解杀破狼局,如何不能对付破军,但他终究还是问道:“几招?”
段痕道:“一招。”
“一招?”七杀声音一抖:“只用一招?”
段痕道:“只用一招。”
七杀目光一转,却看到了段痕手中的剑,又问:“是你的一招,还是剑的一招?”
段痕道:“有区别吗?”
七杀道:“有。”
段痕道:“区别在哪?”
七杀道:“你手中有剑,你是用剑胜的他。那我问你,赢他的是你,还是剑。”
段痕道:“这……”
七杀又问:“当时他手中可有兵器?”
段痕道:“没有。”
七杀道:“如果他手中有剑,你认为你要赢他,需要几招?”
段痕又为之语塞。
七杀道:“你走吧。”
段痕问道:“为什么!”
七杀道:“因为,你还不配站在这里。留你一命,是因为你能接下方才那一招。”
段痕道:“如果我不肯走呢?”
七杀道:“我不介意多杀你一次。”
段痕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他看得出七杀所能使用的武器只有这无尽的杀气,《神武决》,貌似足够应付他了。
七杀道:“因为,你不配。”
段痕道:“那要如何才配?”
七杀道:“胜过他。”
话音刚落,段痕便听到这屋中踏步之声。
“他?”原来这屋中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段痕进到这屋中已有些功夫,但他却居然始终没有察觉!
循着脚步声看去,段痕只看到一道消瘦如柴的身影正一步步走来,从死亡的极端中走来,而看这身影走来的方向却并不是段痕,段痕不过是他经过的一处风景,而他最终的目标却是另一个死亡的极端。
“是他!”这
屋中并不显得如何黑暗低沉,但直到这身影从七杀身旁经过段痕才看清这人面貌,其实这人已经没有什么面目可言。分不清五官的脸,被严重烧伤的身体,仅余一条的右臂,还有那把修长的剑!
剑!
竟然是剑!
段痕自第一日来到这里之时他曾经见过剑,但自那之后剑便消失无踪,原来他竟藏身在此。不是藏,他不需要藏,他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剑之极道!
“他……”段痕甫一开口说话,却感觉似乎有一只手扼在咽喉之上。这感觉像极了方才与七杀对立,被杀气涌入体内时的感觉。只是这感觉远比被杀气涌入体内时更为可怕,更为难熬,因为这感觉要比那杀气更为霸道!
嗡……
剑在空中划过,留下这诡异的声音。段痕几乎看到这原本已经死亡的空气已被这存在于死亡极端的剑给劈成两半,然后被征服。
原来,剑也可以征服死亡,原来死亡同样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段痕与剑交手过不止一次,胜败暂且不论,但剑带给段痕的感觉,始终都只是一把剑,一把再纯粹不过的剑。但此刻,剑所给段痕的感觉,却是一把钥匙,一把连接着死亡与死亡的钥匙。
——从死亡的一个极端,连接着另一个死亡的极端。
死亡在这里已经成为奴役,剑则成为了这里的主宰。这一刻,段痕甚至感觉到剑的气息甚至已经掩盖了七杀的气息!
“你叫段痕,对吗?”七杀死人一般的声音说道:“我会在你死后为你立下一块碑,你希望上面的墓志铭怎么写?”
“墓志铭?”段痕笑了一声,道:“谁死,还不一定呢。”
七杀却道:“难道你感觉不出,这一刻你已经死了吗?”
死亡,原来可以来的这么悄无声息,转过身段痕竟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呆呆的站在那儿,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丝毫生气。那显然已经成为一具尸体,段痕的尸体。看到这尸体的段痕,却已不过是一缕残魂。
七杀道:“这就是实力之间的差距,你以为他那一剑切断的是什么,那是你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当你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之后,你已经死了。”
段痕也许真的死了,但他却能够清楚地听到七杀的声音,他甚至还能说话:“传说人死了之后的前七天里还不知道自己已死,是为头七。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七杀道:“没错,所以他这剑法,就被称作头七。”
段痕道:“头七剑法,被杀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七杀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一招很不屑。”
段痕道:“那是因为,我现在还活着。”
下一瞬,段痕的剑自下而上缓缓划过,剑芒在空中留下一道浅白色光芒,这一道光芒却为段痕连接起通往生的桥。
“你……”七杀似乎有点不相信发生的事情,道:“剑无界,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却居然已经领悟了剑无界一招,当真难能可贵。我都不忍心杀你了。”
剑无界乃是需要经历生死才能领悟的剑招,是以生与死的界限对于段痕来说已经不再那么分明,经历生死的人虽然无法完全超越生死,但生死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却已经不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障碍。
段痕道:“你杀得了吗?”
七杀道:“我不是说过,你不配让我出手,而且要杀他的是你,不是我。”
段痕道:“我想知道,他凭什么杀我,凭刚才那一招吗?”
七杀道:“凭这一招。”
段痕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但当七杀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却僵住了。
“剑——无界。”段痕是身怀剑无界之人,对于同样身怀剑无界的人自然有所感应。
当段痕转过身去的时候,他正看到剑的剑正在酝酿着那需要经历生死才能领悟的剑招,但是这样的剑招他如何能够领悟?难道他也曾经历过生死?
段痕正在疑惑之际,七杀已解释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需要经历生死方能领悟的剑招为何他也可以领悟,是不是他也经历了生死。我可以在你死前告诉你,不是。其实这一招并非需要经历生死才能悟道,想领悟这一招很简单,只需要达到一个极端,这就够了。对于凡人来说,生与死是最为极端的存在,领悟剑无界便是要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那么经历一番。但他却不需要,因为他开辟了另一个极端,属于死亡的极端,由死到死,再由死到死,这就是他的剑无界。”
虽然话说的很明白,但段痕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领会这些话的含义,因为他已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这一招的感觉,有多可怕。
他懂得剑无界,也曾亲眼见识过元格七杀的剑无界,那是最原始的剑无界,也是当世最为完整的剑无界。他原以为只有元格七杀这剑无界的开创者才有可能使出那么接近完整的剑无界,此刻他却在剑身上找到了同样的感觉。
难道,元格七杀领悟那真正的剑无界之时,也是开辟了另外一个极端?
段痕已没有时间去想这一切,因为这比他的剑无界更接近完美的一招,已经来到他面前。但他却感觉到这一招与在元格七杀那里所感受到的剑无界有所不同,甚至与他,与南宫涵,甚至是与妙义的剑无界都不相同。
这一招剑无界似已完全脱胎,原本繁复的剑招已洗尽铅华,这一剑挥过已不着丝毫痕迹,而剑锋经过之处,却能将一切消抹。
段痕手中同样握着剑,同样的,他也会剑无界这一招。但他上次能用剑无界与元格七杀拼个旗鼓相当全是因为当时有南宫涵在一旁,两招互补阴阳的剑无界合为一体才能使自己不败。但现在,他不过孤身一人,一个人如何能使用两招剑无界?
不能,即使段痕也不能。
段痕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再动,并非他放弃抵抗,而是因为他知道抵抗已是无用。这一招剑无界虽只有一道剑痕,但无论段痕站在什么地方,这一道剑痕都必定会经过那里,然后,他的存在会被消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