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手听令,敌至二十步方可开火,违令滥射者,斩立决!”
蒙古人一开始发起冲击的时候,明军前线各个火枪兵连的连长就开始重复自己早前已经下达过的命令了。
和明军其他方面的部队有些不同,西征军对火枪的运用就是“一发流”。在面对敌人一波冲锋的时候,火枪兵只打一发子弹!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打法,其实也是朱四九等人在实战中总结出来的。天道二年式火绳枪填装起来太麻烦,即使受过严格训练,上了战场也难免手忙脚乱造成填装速度降低。
而且天道二年式火枪太重,又不能按照刺刀。因此持有天道二年式火枪的士兵没有什么肉搏能力。必须要在敌人靠近前撤退,把战场让给长枪兵。
在战场上,要让火枪手完成几次复杂的装填,而且还要在敌人靠近之前迅速开溜,实在是太困难了,和长枪兵的配合也常常会因为火枪手的混乱而出错。
因此,朱四九干脆想出了“一发流”的战术。把敌人放进了打一枪,打完火枪兵就撤。而在火枪兵打响的同时,长枪手就会发起冲锋。
£这样,在火枪手撤离的同时,长枪兵正好填补上缺口。而且将敌人放近了射击的效果,也远远大于在远距离上滥射。在多次交战后,朱四九等人发现,如果在二十步内用1800支火枪(这是一个火枪兵团拥有的火枪手的数目)打一轮齐射,是有极大概率让数量超过5000的对手陷入混乱。如果长枪兵能及时跟进,一波冲锋也就能结束战斗了!
刘斗这时也将一支沉重的天道二年式火绳枪架上了盾牌。对准了前方好像潮水一样涌来的蒙古军兵。他麾下的三十九名火枪手也都和他一样,都已经装好了弹药,点燃了火绳,架好了步枪。然后。全都扭头看着站在团横队右侧团长。
现在就等这位团长大人挥下手中的火把,大家伙儿就可以勾动扳机,打出致命一弹了。
马迈儿和他的九名部下这时候已经顶着盾牌在打冲锋了,大明的精锐对今晚的决战丝毫不惧,蒙古人这边的儿郎同样准备豁出性命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了保卫自己最后的家园。费尔干纳盆地就是他们的家园。整个盆地就只有一个出口。一旦在这里战败,他们的家人就会变成敌人的奴隶!
一直以来,忙哥帖木耳所部就被眼前这支汉人的强兵压着打,每个人心头都积满了愤恨和压抑,现在随着他们的冲锋和呐喊,发泄得只有痛快二字才可以形容。
现在可是伸手难见五指的晚上,明军的大炮、火枪总不会和白天一样准了吧?只要他们的枪炮不能发威,大家就能一鼓作气冲上去,和汉人的甲士肉搏!
从蒙古军的进攻发起阵地到明军前沿。不过三里左右的距离,一里快步,一里小跑,一里全速冲击。那么长距离的奔跑虽然有点耗费体力,但是跟拥有大量火炮的对手作战,也是无奈之举。对于体格健壮的马迈儿来说,这段距离也是此战最大的挑战。因为……
轰轰轰……
这是明军的大炮在怒吼!
就在马迈儿的斜对面,一个明军炮兵阵地上。24门3寸口径的大炮依次布置,在炮兵团团长的一声下后。雷鸣般的怒吼就在原野上荡开。炮口喷出的实心炮弹呼啸翻滚着就朝正在冲锋的蒙古战士扑打而去!
沉闷而厚重的炮声,让马迈儿不由自主地喊出了“真神至大!真神保佑!”的口号。他和忙哥帖木耳部所有的勇士一样,都是天方教徒。面对敌人的大炮,自然要请天上的真神来帮忙了。
不过明军的大炮仿佛不多,天又那么黑,能打中多少人?大炮这玩意。就是打霰弹的时候厉害一点。不过霰弹打不太远,只要别往敌人炮兵阵地跟前凑,应该危险不大。
马迈儿已经发现自己离明军炮阵很远,应该是不会被霰弹打中的。
草原上的风很大,又是晚上。本就看不大清,现在又有了大炮轰出的硝烟,三五十步外的景象就已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远处月光下恍如城垣一般岿然不动的明军军阵。
真是太严整了!马迈儿将目光收回,再不理会前方的明军,只顾蒙头冲锋。明军的军阵再严整,也是血肉之躯,一记硬头锤打下去,照样翻倒在地!
真正让他恐惧的,还是青铜大炮和火绳枪!和明军交过几次手的马迈儿知道,他们的长枪兵冲击之前,都会打一轮火绳枪,那可是最致命的一击!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无心考虑危险,只能蒙头冲锋,同时将手中的柳条圆盾高高举起,挡住头脸。虽然不一定有用,但终究是个心理上的安慰。
“不要转头,不能转头……”刘斗心中反复默念着。他没有去看自己的正前方,而是扭头注视着团长手中的火把。火把落下,他就扭头,瞄准,开枪!
在朱四九麾下当火枪兵就是那么简单!
当然,这个简单,只是说起来简单而已。真要做起来,可是非常不简单的,必须要拥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无论对面冲过来的是什么,无论敌人的喊杀声有多么响亮,无论战场上的枪炮声又多么激烈,无论敌人是否在拼命抛射箭雨,都不能有所动摇。
绷绷绷绷……
弓弦响动声密集传来,这是在火枪手身后列阵的弓箭手在放箭。现在明军的每个步兵旅都有一个营的弓箭手,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神射手,和蒙古人的射雕儿手也不相上下了。
而弓箭手开始射箭,也意味着敌人的步兵已经冲到了八十步之内!
马迈儿的柳条盾牌上传来了两声闷响,这是两支利箭插上盾牌时发出的声音。同时,凄厉的惨叫声也在他身边响起了。这是明军箭雨造成的杀伤!
由于财力拮据和明军各类武器的破甲能力都过于强悍,因此忙哥帖木耳麾下大部分的官兵都是无甲的,马迈儿和他的同伴都是无甲的。现在只能依靠一张柳条圆盾来保命!
真神保佑……大蒙古的勇士连敌人的枪炮都不怕。何况弓箭?
马迈儿紧了紧左手的盾牌,这张厚重坚实的柳条圆盾给了他不少安全感。这张盾牌在过去的两年里救了他不止一次,连明军的长刀都无法把它刺穿,理应能够抵挡住火枪——当然,用柳条圆盾挡子弹这事儿他没有试过。他这些年虽然和明军交过几回手,但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去冲明军的步兵大阵。而干过这种事情的人。仿佛都已经作古了……
火把挥了下来,一支要命的火把挥了下来!
刘斗猛吸口气,转动几乎有点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了正前方。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蒙古战士,在月光之下,挥舞着硬头锤,高举着柳条顿,发出好似鬼哭狼嚎一样的叫声,就如同从地狱当中跃出了的一般!
每个蒙古战士。口中都发出了最大声的吼叫,混响成为一团,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眼前单薄的明军火枪兵战线一下推倒!
“送死!”刘斗嘀咕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就扣下了扳机。
蓬蓬篷……
枪声响了。
不仅是刘斗手中的火枪打响,而是至少900支天道二年式重型滑膛枪同时打响,将弹丸猛地推出枪膛,倾泻出一道炙热的火线。还顺带着拉出了呛人的浓烈硝烟。
马迈儿被这震天动地响起的枪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停下了脚步。他向前看去,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本遮挡在他身前的蒙古战士都不见了踪影。不,不是不见了踪影,而是都倒卧在了地上!
都被打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这也太可怕了……
“瞄准……开火——!”
汉语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马迈儿向前望去。就看见远处的“盾墙”上又架起了一排火枪(这次明军火枪兵团的1800名火枪手列成了两排,刚刚打响是第一排火枪手)。马迈儿的心脏就是猛然一疼,似乎已经被敌人的枪弹击碎了。
“啊!”
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举起盾牌护住脑袋。在这一刻,理智战胜了蛮勇。马迈儿选择了唯一的活路。和他一样理智地选择卧倒在地的蒙古勇士还有很多——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勇士,他们能够面对当面刺来的刀剑,但是却无法面对黑洞洞的枪口。
刀剑还可以格挡,可以躲闪,可是火枪打出的子弹却根本无法抵抗!
“太一神保佑我们!”
汉语的呼喊声这时代替枪炮声开始响彻战场了。
明军冲锋了!
久经战阵的马迈儿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明军的长枪阵要上来了,他们的排枪已经打完了。
他连忙爬了起来,站稳以后四下一望,只看见周遭一片烟雾蒙蒙,烟雾之中,站立着不少握着盾牌和硬头锤的蒙古人。他们的阵型稀疏而凌乱,没有人在冲锋,还有些人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显然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状态。
完了!这样根本挡不住枪阵!
马迈儿仓惶地看向前方,无数根长枪已经组成了一道快速移动的死亡之墙,眼看就要逼近自己了。锋利的枪尖闪着寒芒,仿佛下一个霎那就会把他的身体刺穿!
快逃!
一向自以为是勇士的马迈儿的脑海这时完全被恐惧控制了,他竭尽全力抵抗了一下,可是那恐惧却和眼前的枪阵一样,瞬间就吞没了他的心神。
马迈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硬头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丢掉了。甚至不去考虑由正宗的蒙古人组成的督战队。他宁愿去承受忙哥帖木耳汗的怒火,也不愿再被眼前的长枪丛林扎穿身体,惨叫着死去。
而且,和马迈儿具有同样想法的人仿佛还有很多!
“怎么样了?前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后方蒙古大军本阵上,忙哥帖木耳站在马镫上,脖子伸得老长,不住地自言自语。
夜已经深了,前方战场上又硝烟弥漫,根本就看不清楚情况,但让忙哥帖木耳揪心的是,汉语的呐喊声明显盖过了钦察语的呐喊。而且战场上的炮声也停了下来,这说明明军的枪阵已经开始冲击了。
忙哥帖木耳张了几次嘴,似乎是想下什么命令,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了,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沉声道:“叫第二阵冲锋的勇士们准备吧,今夜这仗看来不易打,总要多冲上几阵的。”
……
“不能打就是不能打,白天黑夜都一样!这忙哥帖木耳……就是副冢中枯骨!”
朱四九这时已经大步下了高台,蒙古人的第一波攻势是如何发动,又是如何被摧破,他是看得分明。下了高台就大笑着对几个凑上来的参谋和门客们说道。
“大帅英明!”
“大帅用兵如神!”
“此战大帅定能摧破忙哥帖木耳,两河之地可尽入华夏矣。”
门客们纷纷说起了恭维话,朱四九却只是笑笑。打败忙哥帖木耳只是个开始,他朱四九想要在忽章河边打垮的可不止忙哥帖木耳。伊利汗国的阿八哈才是更有价值的目标!
而今夜这一战,也不是要把忙哥帖木耳一棍子打死,而是要将其重创然后辇进费尔干纳谷地。有忙哥帖木耳存在,伊利汗国的阿八哈才有救援的对象。
他一招手将海大崴唤到了身边,低声吩咐:“忙哥帖木耳的第一阵已经垮了,估计他不会这么快放弃,应当会再攻几阵的,不过天亮之前一定会撤退。而我们就在这时发动反击,时间暂定在丑时三刻。到时候枪阵先上,把蒙古人打散,然后就是你的骑兵跟进,一直追杀到通天关下!记住,不要去追杀忙哥帖木耳的怯薛军,现在还不是取他狗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