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神秘的说道:‘此中详情我不便细言,你去太华见那老比丘尼,照我所说,随机应
变,该委屈的地方委屈一点,我相信你的目的一定可以达成。’
老人见芮玮神色仍在犹豫,不等他问话,接道:‘啊!我该走了,还有点私事急待办理
,老弟再见啦!’
话完,鼓励似的一笑,摆了摆手,转身逸去。
芮玮张嘴要问,话到口中老人既已去了,索性不再追问,呆立雪地上,寻思甚久,结果
决定一去太华,见那老比丘尼。
芮玮重又来到那座小的可怜的尼庵前,单薄的门扉看来只要用力一撞,撞不开也会撞破。
想起老比丘尼暴躁的脾气,芮玮不敢立时敲门,把要说的话在肚内打好了草稿,忖度又
忖度,思量又思量,才举手轻轻敲了三下。
三下才敲毕,赫!那老比丘尼来得好快,生似芮玮还未敲门,她已站在门旁,只听‘咿
啊’一声,老比丘尼伸出那张老而又丑的脸,满面不耐烦神色,道:‘怎么啦?你又来了!’
芮玮恭谨道:‘是的,我又来了,麻烦您老。’
老比丘尼很不高兴地说道:‘天这么冷,施主别寻开心,瞎撞门找人我不知道,有别的
事就请快问。’
芮玮一急,讷讷道:‘没……没……别的事,还是找人……’
老比丘尼脸色一变,怒道:‘跟你说过,素心这人,不是见外,不知道!’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庵门。
芮玮大急叫道:‘喂!喂!我不找素心啦,我找买影人!’
庵门霍而又开,只闻老比丘尼声音冷峻道:‘进来。’
芮玮踏进庵门就进庵堂了,庵堂数丈见方,堂上供的佛像装在小木匣内,全身黑漆漆的
,看不清楚是哪路神仙,但是女菩萨却不会错的。
长而狭窄的供桌上放着一只小香炉,炉上三枝香冒着细长的清烟,颇有礼膜拜供似的气
象,但说不上尼庵最普通的排场,倒像个路旁的土地庙。
供桌前两张蒲团,老比丘尼坐上一张,指着另张道:‘请坐吧。’
这尼庵仅此一间,一目了然,除了蒲团上再无坐卧之具,芮玮坐上蒲团,暗忖:‘莫非
眼前这位老尼姑,整天打坐不睡觉?’
老比丘尼果真一年到头在这蒲团上过活,要睡觉就打坐,她坐在那里眼睛一闭,谁也弄
不清楚她在睡觉还是在休息?
芮玮正要开口请问,老比丘尼先道:‘别说废话,先说有什么目的?’
芮玮生性豁达,当即道:‘我想学一套名叫先天掌的破招。’
老比丘尼沈思一刻,摇了摇头:‘从未听说先天掌此名,奇怪?天下掌法名称只要有名
望的我无有不知,怎么就没听过先天掌?’
芮玮好生失望,他以为,老尼姑是位隐世的前辈高手,说不定买影人就是她本人,她既
不知先天掌,此行的目的是无望了,不由他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老比丘尼怪眼一翻,冷冷道:‘你叹什么,我不知道自有人知道。’
芮玮道:‘那是谁啊?’
老比丘尼哼了一声,不悦道:‘你找的谁?’
芮玮道:‘买影人。’
老比丘尼头一扬:‘这不就得了,既找买影人,你还怕学不到先天掌的破招,哼,天下
掌法管你先天,后天,没有难倒买影人的。’
芮玮大喜道:‘正要请教那位前辈,敢问买影人在何处?’
老比丘尼脸色很奇怪的说道:‘请教!你请教什么?’
芮玮恭声说道:‘请教先天掌的破招。’
老比丘尼冷笑道:‘请教不敢当,喂,我说你姓什名什,懂不懂找买影人的规矩?’
芮玮慌忙道:‘啊,恕晚辈无礼未报姓名,在下姓芮单名玮,不知找买影人有什么规矩
,敬请告知。’
老比丘尼见芮玮十分有礼,脸色缓和下来,笑道:‘你既不知其中规矩那难怪了,我当
你打秋风,请教就完了,要知买影人不谈请教,拉交情可不成,要谈的是条件,接受条件,
即惠顾客所需。’
芮玮心里蒙上一层阴影,问道:‘有什么条件需要顾客接受?’
老比丘尼望了望芮玮,摇摇头,接道:‘顾名思义,你是个聪明人还不知买影人这三字
的用意?’
芮玮又泛起一当老人说及买影人而引起的心惊肉跳的感觉,声音枯涩的道:‘买影人是
不是要收买顾客的影子?’
老比丘尼有点怜悯的望着芮玮,颔首道:‘表面的意思确是如此,你要求买影人就得把
影子卖掉,也就是说你影子卖后,得到所需,今后人就属于买影人,一切行动要接受买影人
的控制,比方说……’
芮玮截口道:‘好,你不要说了,请问买影人在何处?’
老比丘尼叹道:‘那你接受卖影子的条件啰?’
芮玮毅然道::‘倘若学会先天掌的破招,得到实际的效果,我愿接受条件!’
老比丘尼又摇头道:‘那你放心,先天掌一定会让你学到破招,你想学破招的原因定是
报仇,等你报仇后,行动再受买影人的控制,效果不灵,这条件一笔勾销。’
话完,她离开蒲团,站起身来,指着狭窄的供桌道:‘这里面藏着干粮,我去三日定可
回转,那时你将会见买影人,但这三日你不可走出此庵堂一步,知道吗?’
芮玮点了点头应道:‘好,我在这里静候三日。’
老比丘尼走出庵堂,回头又望了芮玮一眼,长长一叹,似在可惜芮玮一表人才,但不便
再说什么,只叮咛一句:‘门锁好啊,不准闲人闯进。’
芮玮锁上门坐回蒲团上,内心思潮泉涌,一回想到野儿,一回想到那怪异的老人,等想
到买影人,心中不舒服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涌上来,这现象好像是种不祥的预兆。
第一天他还能安静地坐在蒲团上调息吐纳,到第二天脑海中不时萦回起买影人三字,寻
思:‘我这番决定,到底是祸是福?’
第二天晚上,他几乎要放弃这场不智的决定,暗忖:‘堂堂男子汉怎能行动任人控制,
难道以后买影人要我杀人放火,我就杀人放火,要我……’
这一想下去不良的后果越来越多,霍地站起要想一走了之,但他一当想到野儿,渴望的
心情实难抑制万一,‘砰’的跌坐在蒲团上自个喃喃说道:‘罢了,罢了,管他那么多,一
切为见野儿着想,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话虽这么说,心理的自觉却不能令他马虎过去,彷佛心底一个声音在道:‘芮玮,芮玮
,你不能这么胡涂啊,为了私欲把自己的影子卖了,算个大丈夫吗?大丈夫遇到难处,应该
凭自身本领解决,仰仗别人,把自己卖了,是个有出息的人吗……’
那声音在他心底愈来愈响,彷佛从这简单的庵堂四面八方传来,到得后来,似有数人在
芮玮耳际指责:‘你有出息吗?你有出息吗?你有出息吗?……’
芮玮神色痛苦的掩遮耳朵,神经般的叫道:‘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除此外我无法
破解那先天掌啊……’
这一叫颇见效,那心底的声音暂时消失,芮玮不敢再静坐,怕坐下去又胡思乱想,干脆
在庵堂内四下走动,心想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不知老比丘尼明天什么时候带来神秘的买影人
他走了几转,每经过供桌前不由向那装着神像的小木匣看上一眼,再走几转他忽地停在
供桌前。
芮玮不相信神佛,也不怕亵渎神像,暗忖:‘我倒要看清楚那木匣装的什么像。’
他伸手从供桌后拿起那小木匣,嘿!那是什么神像,竟是一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女人
坐像。
芮玮自个摇头道:‘这是什么神啊?供这劳什子做什?’
他毫不在乎的从木匣内掏出那的女像,不掏出还好,这一拿出发现坐像背后的几行
小句:‘无影门无君子有君子失影人’。
这句十二字,令人看得摸不着头脑,芮玮也看不懂这十二字包含什么意思,他对最后一
句苦笑了笑,自语道:‘这句倒不错,失影人,哼,哼,不久我芮玮也是个失影人了……’
‘失影人’三字对他感触很大,勾起他无限的思潮,放好小木匣,他在堂内团团直转,
不时在口中念道:‘失影人,哼,好句,失影人?……’
他苦笑连连,不知东方已白,这一夜他至少转了千转以上。
天亮未久,那薄薄的木门被敲了三下,芮玮以为老比丘尼带买影人来了,走出庵堂,那
初升的太阳把他影子斜照雪地上,他回头望着那影子,心中十分感慨。
心想:‘影子啊,影子啊,我这一开门就要把你卖了,你跟随主人二十余年,我一点好
处没有待你,这番离别你不要怪你主人无情……’
敢情敲门那人不见回音,又敲了三下,芮玮一惊,暗暗傻笑道:‘我发什么神经,还当
真卖了影子?’
他一夜未睡神智恍惚,才有此怪想法,其实一个人行动永远受了控制,虽未当真把影子
卖了,有影子不等于没影子一样?
芮玮一步上前推开门闩,门外站着一位裘袍公子,却非什么买影人,因他身旁并未站着
老比丘尼,而是位书僮,要是买影人定是老比丘尼带来,眼前此人是不折不扣的读书公子,
看那书僮身后的包袱沈甸甸的,装的一定是文房四宝之类的用具。
那裘袍公子恭身一揖道:‘请问这位兄台。’
芮玮见裘袍公子长得眉目清秀,一脸书卷气,显是位十分好学的年轻人,他自身读书不
多,却知读书的好处,颇喜结纳读书人,当下还礼笑道:‘公子有何见教?’
那公子道:‘小弟问一人。’
芮玮笑道:‘那正好。’
裘袍公子神色一怔,芮玮说‘那正好’的意思,心想我找人你也找人不正好吗,随即发
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对,难怪人家怔住了,也不知他找的什么人,岂有正好的道理?
当即道:‘公子要找什人,只要在下知道,在下定当奉告。’
那公子上前低声道:‘小弟要问的人并非常人,只知此人身在无影门中。’
‘无影门?’
芮玮想起那女像背后的第一句,‘啊’的一声道:‘你也来卖影子?’
裘袍公子茫然道:‘卖影子?卖什么影子?’
芮玮心想,这倒奇了,你不卖影子,来此做什么?不由问道:‘谁叫你来的?’
那公子道:‘这……这……咳,小弟知道擅来此地犯了无影门的大忌,可是我有不得已
的苦衷,非求无影门不可。’
芮玮点了点头,暗忖:‘他虽不是来卖影子,亦知买影人无所不能,和我来的目的相同。’
芮玮虽不知裘袍公子有什么苦衷,但很了解他的心情,心想他的苦衷定然不下于自己,
否则不会这大雪天,又是清晨,到此来求教了。
芮玮十分同情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请进来,你要找的人,想来就在这里,晚
上以前可以见到。’
那公子大喜道:‘那太好了,想不到我满山乱撞,竟让我撞到了,运气不坏,这地方真
难找啊!’
芮玮暗暗摇头:‘运气?是不是运气还真难说,弄不好你是撞上倒霉气了,不找到还好
呢!’
三人走进庵堂,芮玮暂客为主道:‘请坐。’
想那书僮从未见过蒲团,嚷道:‘公子,坐哪里啊?’
裘袍公子回头斥骂道:‘台砚,不要多嘴!’
他就近坐上身旁蒲团,芮玮一见他坐姿,暗忖:‘我倒走眼了,此人不但是书生而且身
怀不弱的武功!’
芮玮随意坐下,裘袍公子道:‘小弟姓姚草字济生,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芮玮道出姓名感慨说道:‘姚兄,你不要怪我多嘴,依我看,姚兄能想办法最好不要在
这里等下去,要知我想见的那人并非易与相求的人,他要极大的代价才应你所需。’
姚济生毫无考虑道:‘什么代价?’
芮玮摇头道:‘我不清楚这代价,也许能令你得不偿失。’
芮玮不愿帮买影人谈生意,是故不说出卖影子的条件,他只想在买影人来以前能劝回一
个卖影子的人,但他不想想,他连自己都无法劝回,怎能劝得动诚意颇坚的姚济生。
果然姚济生坚定地回道:‘凡人决不做得不偿失的事情,芮兄,你一番好意小弟谢了,
小弟此来只求所得,不顾所失,得不偿失四字,我姚济生不放在心上。’
芮玮暗暗叹息,心想:‘世上竟有和自己一样傻的人,不顾后果的来求买影人,失影人
,哼!哼!姚兄,看来你我两人将应在这三字上了。’
姚济生又道:‘芮兄莫非也是无影门中人在试探小弟的诚意么?’
芮玮苦笑道:‘我同你一样。’
姚济生失声道:‘啊,你也要见那无影门中人?’
芮玮点了点头:‘晚上以前,咱们俩人都可以见到要见的人,此时请等,哼,哼,等!
祸福难知。’
芮玮懒得再说话,闭目打坐,姚济生很识趣,不再开口说话,从台砚背的包袱中取出一
册书,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什时才过,门又响,芮玮弹身站起,道声:‘来了!’
姚济生见芮玮有点惧怕前去开门的意思,自告奋勇道:‘我去开门。’
芮玮见他满怀欣喜的走去,书丢在地上顾不得拣,暗忖:‘此后你只要求了买影人,怕
再不能逍遥自在的读书。’
芮玮拣起那卷书,书名诗经,他反而坐下,无意识的翻着那书,一刻,两人走来,姚济
生接来那人是三日不见的老比丘尼。
老尼脸色不悦地说道:‘姓芮的,你怎么不听老身吩咐,让闲人闯进?’
芮玮道:‘买影人来了吗?’
老尼道:‘就来了。’
芮玮指着姚济生道:‘他姓姚,也要见买影人并非闲人。’
老尼哦了一声仔细端详姚济生一番,点了点头道:‘你也有求买影人么?’
姚济生还未听讲买影人这句称呼,摇头道:‘不,我要求见无影门中人。’
老尼脸若寒霜道:‘谁教你到这里来找无影门中人!’
姚济生吃惊道:‘我……我……自来找的。’
老尼冷哼一声:‘此处的主人只有买影人,没有无影门中人。’
姚济生讷讷道:‘但……但……’
老尼冷笑道:‘但是你父亲告诉你在这里能找到无影门中人,是不是?’
姚济生慌忙道:‘不是,家父已经去世。’
老尼道:‘哦?姚公亮死了么?’
姚济生惊道:‘你……你……怎么知道先父的名讳?’
老尼冷笑道:‘这个你不用问了,令尊既已去世,咱们用不着再找他的晦气,可是,姚
公亮的儿子,你听着,既来此只能求买影人!’
姚济生顾不得谁是无影门中人,谁是买影人,问道:‘买影人能帮我解决问题吗?’
老尼冷冷道:‘当然能!当年令尊的困难皆能办通,你的问题还怕解决不了?’
姚济生高兴的道:‘那就好了,难怪姚忠说无影门无所不能。’
老尼语如利剑道:‘先别高兴,当年生意找上令尊,现在你来求咱们,纵然所求完全
一样,代价却迥然不同。’
姚济生不在乎地说道:‘什么代价?’
老尼冷笑道:‘你虽有万贯家财,来求买影人也只有一个条件,正同这位芮兄一样,条
件是卖了你的影子。’
姚济生大惊道:‘当真要卖影子?’
他进门时曾听芮玮问:‘你也来卖影子?’
只当芮玮说笑,哪有卖影人的道理,这时的的确确卖影子,不由惊得慌了,摇手道:‘
那怎成,没有影子还活得了?’
老尼骂道:‘书呆子,谁要你的命啊!’
当下将卖影子的意思解说一遍,姚济生听后,吁了口气,说道:‘这还可以,好,我就
求那买影人一次吧。’
老尼道:‘你倒答应得轻松,跟你说清楚点,你影子卖后,我主人要你的财产,你就
得把所有财产双手奉送,要你住在金陵,你就不能住在北京,行动完全受主人支配,清不
清楚?’
姚济生犹豫道:‘这……这……’
他本要说‘这不大合理吧’,老尼却道:‘你所求的绝对放心,买影人一定能替你办到
,假若此时你不愿意还可以走,否则我主人来了,就由不得你谈不谈买卖,双方条件一定要
接受,除非我主人办不到你的条件,那时自然我主人的条件也不起作用,行动任你自由。’
芮玮才知买影人竟是老比丘尼的主人,心中思量这买影人倒底是何许人,为何派个仆人
以出家人身分住在这偏僻的地方,而且这地方还是与他联络卖影子的处所哩!
姚济生显被老尼的话所动,那‘绝对放心’四字打进了他心坎深处,不顾以后约束的条
件,慨然说道:‘好,这桩买卖先说定了。’
老尼笑了笑,似在得意网进了一条鱼儿,就在此时,庵堂上走来一人,此人来的好怪,
门未开,当然是飞跃进来的,可是落在庵堂上竟未发出丝毫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