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雷光遁走的瞬间,那条黑色巨尾重重抽下,登时将几十个没反应过来的青旗卫和衙役拍成肉泥,建立的哨塔也像纸糊的一般瞬间倒塌,四分五裂。
轰!
大地剧烈震动,惊天的巨响将方圆十数里的鸟兽都给惊散,江德坡两边的山丘竟开始坍塌,巨石黄土尽数滚落,又压死了不知多少个人。
死里逃生的赵思洁脸色发白,死死盯着那条擎天巨柱一般的黑色尾巴,一股无力感从内心深处生起,在这条尾巴面前,她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许道云心中同样恐惧万分,这巨尾的一击之力,竟能让两座山丘崩塌,数十名先天境修士惨死。若刚才反应稍微再慢一些,就算运转了龙甲鳞龟,恐怕也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引以为傲的神通手段都起不到作用。
仅仅是一条尾巴就这般巨大,那真身倒地又该多大呢?许道云不敢再想象下去,他当真有种和死神打了个照面儿的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好在那黑色巨尾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缓缓收入江中,与江水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赵思洁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妖怪?”
许道云尽力平复下心情,猜测道:“应该是蛇妖,那尾巴分明是蛇尾。”
赵思洁道:“光是一截尾巴就有这般巨大,若一整条蛇都爬上岸来,岂不是比盂山还要高大了?”
许道云回头看了一眼完全被土堆堵住的官路大道,以及那一片分不清谁是谁的血肉模糊,神态严峻道:“望泗江里头的东西不是单凭我们能够对付得了的,还是赶快向清平府请求支援吧。”
说罢转身就走,去将那些个半死不活的伤员背到土堆后边。
躲在杨树上修习的朱博正好躲过一劫,他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许道云冲树上的朱博喊道:“朱大哥,没事儿吧?”
朱博摆了摆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运气好,没事儿。”
说罢从树上跳了下来,跟着一块救助伤员。
两道破风声响起,聂庆生与解知县二人分别从东西两面的山丘上跃了下来。
聂庆生见到这幅惨绝人寰的景象,登时怒不可遏,抬掌劈出两道真气掌力,在江上炸开漫天水花。
解知县叹了口气,劝慰道:“聂大人息怒,事已至此,还是尽快通知清平府那边吧。”
众残兵败将陆续回营,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响了一夜。
许道云在营中帮忙煎药和包扎伤口,忙得不可开交,他端着煎药的砂壶从主帐前走过,却听不小心听见了帐内的吵闹声,居然是赵思洁和聂庆生。
许道云心中疑惑,暗道:“这俩人怎么会吵起来呢?聂庆生可是指挥使,而赵思洁只是一个小旗主,她哪儿来的胆子和底气?”
由于心中好奇,许道云放缓脚步,仔细窃听帐内的争吵声。
只听赵思洁语气激动的道:“我不去,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般语气已经着实无礼了,聂庆生竟也不恼,语气平和道:“你回清平县召集人马,派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赵思洁摇头道:“我不去,你派别人去,我要留在这里。”
聂庆生浓眉一皱,“这是命令,我是指挥使,你是小旗位,你还敢违抗我的号令吗?”
赵思洁却丝毫不退缩,依旧拒绝,语气强硬道:“你就是想支走我,我不需要你虚伪的关心,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当初...当初就不会抛下娘亲离开!”
帐外的许道云眼睛一瞪,想不到这赵思洁居然是聂庆生的女儿,难怪她敢用这样的语气与聂庆生这个指挥使对话,原来是仗着女儿的身份啊。
不过从父女俩的谈话来看,他们的关系显然并不好,赵思洁对聂庆生甚至还充满了怨气,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咄咄逼人。
而聂庆生显然是一个慈父,他之所以让赵思洁回清平县去召集人手,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今晚忽然出现的那条巨尾,已经让聂庆生意识到事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但他身为指挥使,绝不能放弃阵地。所以就以召集人手的名义,让女儿远离这个危险之地。
可惜赵思洁性子倔强,不服软,关键时刻较起了劲,谁也不肯让步。
聂庆生心中恼怒,拍案而起,教训道:“我是指挥使,你只是青旗卫,如今正逢战事,营中只有上下之分,没有父女之情。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对你下达命令,你只能接受,否则我就将你从云卫司中剔除出去。”
赵思洁眼中泛起泪花,却倔强的没有让泪珠落下来,她直视聂庆生,声音哽咽而又坚定,“我不走!”
砰!
就在这时,营寨后的两里的村庄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轻轻颤动。
聂庆生来不及多说,立马绕过赵思洁,奔出主帐。
许道云也被远处的巨响吸引了注意力,恰好被奔出来的聂庆生抓了个正着。
他讪讪一笑,心想自己知道了不知道的秘密,会不会被秘密除掉呢?
聂庆生却没心思追究这些,立马将还有战力的青旗卫和衙役召集起来,与解知县一块,往江德坡内的村庄赶去。
许道云跟在人群之后,余光看了一眼跑在身边的赵思洁,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赵思洁却忽然开口道:“刚才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许道云硬着头皮道:“我刚好路过,只听到一点,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听到了。”赵思洁神色忧伤,想要倾诉些什么,最终却沉默无言。
许道云试探着说了一句,“我觉得,指挥使是真的关心你,为了你好。”
赵思洁看了他一眼,苦涩一笑,轻声道:“我感觉得到,但...他当年抛弃了我和母亲,母亲到死都在等他,可他却始终没有回来。我...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怨他,怨他一直没有出现,怨他没有在母亲临死前圆了她的心愿。”
“我知道,他把我带来云卫司,教我修炼,让我当任小旗主,这都是他对我的补偿。但我只要一想到母亲因他郁郁而终,我就不能堂而皇之的接受这些弥补,我受之有愧,我对不起死的时候满怀遗憾的母亲。”
赵思洁说到后来,声音哽咽,话语断断续续,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将头扭开,掩面哭泣。
许道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才好,待她情绪平复,这才小声说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赵思洁拭去泪水,将头转了过来,眼睛红肿,眼角还有泪痕残留。
许道云抬头望向满天繁星的夜空,道:“我从小就无父无母,他们将我独自留在族里,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受欺负也没人帮我做主出头。那几年的日子真的很苦,但我还是顶着欺辱挺了过来,之后偶然得遇恩师,成了一名剑修,终于能够抬头做人。”
“其实我每次被欺负之后,回到家里,躲在床上,都会暗暗怨恨我那从未见过的爹娘。恨他们为何要将我带来着世上,更恨他们为何弃我于不顾,当时的我每日担惊受怕,心中除了惧,还有恨。”
“直到遇见了师傅,学了剑修的手段,我突然豁然开朗,再也没有恐惧,更没有怨恨。我开始感激起我的父母,因为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我许道云,虽然他们丢下了我,但至少我是因为他们而存在的,所以我不会怨恨,更没有资格怨恨。”
赵思洁道:“你叫许道云?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下山游历,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想不到你的身世竟也这般凄苦。”
许道云两手一摊,“赵旗主,我哪里看着像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少爷啊?”
赵思洁笑道:“你小小年纪,修为精湛,任谁都会以为你是名门高徒。我知道你在开导我,但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至少我没这么容易就想通,给我些时间,相信终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一样走出阴霾。”
“我可没开导你,说实话,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什么建议?”赵思洁问。
“尝试去接受你父亲对你的爱,不要觉得别扭,一点一点,终有一天你能接受他,也能接受你自己。”
赵思洁红唇轻抿,点了点头。
众人身上虽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还是很快就赶到了发出巨响的塔源村,只见村中火光冲天,惨叫声嘶吼声四下皆有,此起彼伏。
聂庆生眼睛一眯,打出一道掌力将一个面目全非,见人就咬的半人半妖拍飞出去,咬牙道:“该死的畜牲,竟偷袭了村庄,大家分头行动,务必将幸存的村民尽数带出。凡是受伤或丧失理智者,格杀勿论。”
“是!”
众人齐声答应,然后作鸟兽散,往各处村道巷子中前进穿梭。
许道云往东边的村道前进,随手挥舞冲和剑,将那些双目血红,扑咬上来的村民当场斩杀。
这些人原本都是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如今却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虽然他于心不忍,却无可奈何。
换个思路想想,这也是送他们早登极乐,乃是积德行善。
往前就要出村,许道云停住脚步,折转往回走,忽然视线一顿,然后投向一座小屋。
只见小屋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人,卷曲双腿,双臂环抱膝盖,脑袋埋在腿间,正在轻轻颤抖,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在她的身边有一辆简陋的板车,车上躺着个盖着一卷草席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死了。
许道云认得这二人,正是在江德坡前被两个衙役刁难羞辱的父女。
他看了一眼板车,叹了口气,走到女子身前,轻声道:“谢菁。”
女子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许久才认出许道云的脸庞,喃喃道:“大人?”
许道云点头,“是我。”
他蹲下身道:“现在这村子里到处都是水妖,人死不能复生,你跟着我,我带你离开。”
谢菁双目无神,摇头道:“我不走,爹爹在这,我哪儿都不去。”
许道云劝慰道:“逝者已逝,相信你爹也不愿意看见你这般凄苦吧?好好活下去,他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啊。”
闻听此言,谢菁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许道云想等她发泄完再带她离开,却忽然脸色大变。
谢菁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茫然问道:“怎么了?”
许道云瞪大眼睛,因为他看见谢菁两只眼睛流出的不再是清泪,而是绿血,眼白也逐渐浑浊,眼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脸上的青筋开始显露出来,好好的一个美人,此时却变得让人毛骨悚然。
谢菁表情茫然,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发现很是粘稠,放在眼前一看,险些吓晕过去。她睁着几乎全是眼白的瞳孔望向许道云,舌根僵硬,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出最后三个字,“杀...了...我!”
许道云连退数步,握着冲和剑的左手轻轻颤抖,却始终下不了手。
谢菁思绪逐渐恍惚,她跪倒在地,脸上露出恳求的表情,嘴巴一开一合,看那口型,分明是在重复着那三个字。
许道云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早就没了气息的谢菁父亲,咬紧牙关,硬起心肠,手起剑落...
塔源村中的惊呼声还在持续,许道云拖着心力交瘁的身子走在村道上,他低着头,眼神木讷,表情呆滞,一言不发。
忽然赵思洁的娇喝声从不远处传来,许道云停下脚步,飞身跃上篱笆墙,循声赶了过去。
站在一座村舍的屋顶上,许道云看见赵思洁正被五头相当于炼气境的水妖围攻,而且节节败退,显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许道云正要上前,却见一道人影以更快的速度掠了上去,只一掌就将五只水妖拍碎。
许道云正欲召出冲和剑的手放松下来,转身跃下篱笆墙,既然聂庆生在这,那就轮不到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