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郑韵撑着膝盖站起来,接过火把,呆站在耿文星遗体前。金黄色火光照耀出她美丽的面孔,还有红肿以及死气沉沉的眼睛。
又过了许多,她将火把一抛,木柴堆登时燃起熊熊大火,时不时发出木柴爆裂的声音,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眼看就要化作尘土。
朝思暮想的梦中之人忽然就要离她而去,其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许道云觉得,若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她早就随着耿文星一起去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极乐极悲的事情发生在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身上,实在是太残忍了,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直到火焰熄灭,郑韵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没有离开,许道云劝道:“逝者已逝,姑娘请节哀。”
郑韵面无表情,她已经痛苦到做不出任何悲伤的举动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更让人同情她的不幸。
许道云今天不知道叹了多少气,郑韵的相公死了,携手天涯的美梦这辈子都只能是美梦了。如今她孤身一人,再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向在这个纷乱世界想要好好活着,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今后有何打算?”许道云问。
“我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郑韵的语气很平静,但心中的痛苦不言而喻。她手掌轻轻盖在隆起的小腹上,道:“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过平常人的生活。”
“这样也好。”许道云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足有数百两黄金,递给她道:“这些钱你拿着,足够你和孩子下半生的衣食住行。”
许道云一日之间送出数百两黄金白银,连眼睛都不眨。这些钱财对普通人自然是几辈子花不完的巨额,但在许道云这里,却只是森林飘一叶,太仓一粟,不足挂齿。
郑韵没有任何反应。
许道云有些恼怒,将钱袋塞进她手里,强横道:“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即将出世的孩子考虑。你生无可恋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连累你的孩子跟你一起吃苦?”
许道云知道自己有些太激动了,他缓和语气,轻声劝说:“这世上的所有事都是瞬息万变的,你改变不了它,索性就好好活着,不要让你的孩子受到无妄之灾,他是无辜的。”
他咧嘴一笑,继续道:“你比我好,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受尽欺凌,苟且保住一条性命,却也活不了多久了。什么苦我都吃过,而且就算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我还是活得逍遥自在。你至少还有一个孩子能陪着你,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郑韵看着眼前这个喜欢锄强扶弱,救助孤寡的少年,想不到外表神采奕奕的他,竟有这样可怜的身世。她思忖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皮纸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给我?”许道云接过黄皮纸,问道:“这是什么啊?”
郑韵道:“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文星哥为什么会被严刑拷打,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全都因为这张纸。”
许道云剑眉一挑,追问道:“这张纸有什么特殊吗?”
郑韵道:“这是张藏宝图,记载的是张文正藏匿珍宝的所在。”
“张文正?”许道云拧着眉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忽然他想起庆城外的青泥村中,黑衣女子从佛像下拿出的一张藏宝图,当时她就说是张文正藏匿奇宝和秘籍的地点。
许道云心中猜测,难不成这张藏宝图和她手里的是同一张?又或者张文正为了掩人耳目,造出了一真一伪两张地图?
“是。”郑韵点头:“发生的一切,都是这张藏宝图造成的。你说得对,我的不幸不能牵连到我的孩子身上,他是无辜的,只要这张纸在我手上一天,我就一天不能独善其身,永远也挣不脱这泥潭。我想要他开开心心的成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许道云收好黄皮纸,不管是真是假,留下总归没错,万一日后用得着呢。
许道云问:“你要去哪里?”
郑韵摇头:“不知道,可能我一直朝东面走,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停下,停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
“也好。”许道云点头。
......
离开泉海镇,许道云径朝清平县赶去。他心中寻思,这次回去赵思洁一定轻易饶不了自己。
走着走人,人突然不见了,见面之时,只怕免不了一顿责骂。
两日后,许道云赶回清平县,他不敢停留,径朝武南锋而去。
但近日的武南锋,却有些不同寻常。
平日山道口皆有人把手,此时却空无一人,而且上山白雾缭绕,林间浓雾弥漫,隐约透出一股死气,还有杀气。
云卫司出事了。
这是许道云的第一个念头,他双腿一夹,甩动缰绳,乘马疾驰上山。
许道云紧拧眉头,只见一具具身穿獠青软革的青旗卫惨死山道,血已干枯,实体也开始腐烂发臭,生满驱虫,还许多苍蝇围拢,显然死去已久。
许道云纵马而过,停留在尸体上的苍蝇便尽数扑扇飞起,成群结队,密密麻麻。
来到云卫司据点,里头的景象更是让许道云大吃一惊。
只见昔日精致宏伟的楼阁,此时却是破烂不堪,残垣败瓦,无往日一丝鲜活之气。
铺在地上的青石地砖涂满血红,众青旗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各处,死法也千奇百怪。
有被腰斩得,有死与屋顶上的,有没了脑袋的,更有几具尸体几乎辨认不清部位。
场面血腥至极,惨不忍睹。
许道云翻身下马,只身一人朝云卫司内部走去。
难以想象,执法九洲的云卫司青旗卫据点,竟被人屠戮一空,鸡犬不留。
许道云径朝珍宝阁走去,只见珍宝阁的结界阵法已被破坏,整座楼都化作废墟,想来里头的宝物都已经被人給洗劫一空了。
直到现在,许道云仍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会是什么人敢干出这样疯狂得事情,简直是难以想象。
许道云开始担心起赵思洁的安危来,不知道她当时是否在场,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其实许道云多少还是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耽搁了两天,他可能也逃不过这一劫。
所以这一切都是天意。
许道云叹了口气,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在所有青旗卫身上搜了个遍,最后咬咬牙骂道:“这伙天杀的贼人,连一个乾坤袋也没给我留下!”
许道云重新上马,调转码头,想到清平县去问个究竟。
许道云方才回云卫司没有进入清平县,而是绕的路,如今来了清平县才知道,此地也与以往有了不同。
路上空荡一片,既无摆摊的商贩,也没有行走先逛的游客,街道两边的商铺也是房门禁闭,四下里静悄悄的,像极了一座死城。
难道清平县的百姓也遭了毒手?许道云这般寻思着,然后就摇头否认。
如果清平县也如云卫司那般,那街道上不可能连一具尸体都看不见,而且空气中也没有也没有血腥味儿,所以一定是别的什么原因。
许道云一路不停,径直来到醉仙楼外,却见醉仙楼也是门户禁闭,静悄悄的。
许道云大喊出声:“有人吗?”
清朗得声音在空旷的街道回荡着,缺无人应答。
许道云皱眉,深吸一口气,提气运劲,施展出无相罡音,声传数里:“有人吗!”
夹带着真气的音波滚滚扩散,似闷雷般隆隆作响,震人心魄。
还是无人应答,许道云只好调转马头,往明悦楼方向赶去。
如果说清平县中,除了解知县和聂庆生之外谁的本事最大,这第一的位置非凤仙夫人莫属。
来到明月楼,却也是门窗禁闭,许道云不愿再浪费口舌,直接从马背上高高跃起,遇破门而入。
谁是尚未解除到门板,忽然一道蓝色光壁凭空出现,一股巨力将许道云反震开来。
“结界?”许道云眼珠一转,喊道:“里面有人是吗,我是许道云,凤仙夫人,你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忽然身侧刮来一股阴风,冰寒刺骨。
许道云转头看去,却见街道尽头弥漫出一团黑气,隐约可见其中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瘦高人影,却看不清面容。
许道云剑匣中的冲和剑颤动嗡鸣,发出剧烈的剑鸣警告,说明眼前之物极为危险。
许道云一颗心直坠谷底,要知道,就算是在面对那紫衣女鬼的时候,冲和剑发出的剑鸣也没有这般激烈,可想而知对面是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许道云当机立断,正要上马逃离此地,忽然明悦楼的大门开了,陈凝站在门内朝他喊道:“道云小弟,快进来!”
许道云毫不犹豫,使出剑招“奔雷”,化作一条蓝色雷光掠进明悦喽,对那马儿大喊:“你快跑。”
那马儿竟似梦听懂人言,嘶鸣一声,抬起前蹄,绝尘而去。
陈凝将门关上,结界重新闭合启动,她这才松了口气。
许道云心有余悸道:“陈凝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啊?”
陈凝道:“那是无垢教的勾魂使,还好你没撞见他。”
“陈凝姐,清平县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还有云卫司,到底怎么回事啊?”
“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走吧,我先带你去见凤仙。”
明月楼虽说是楼,却有四进院落,房舍阁楼极多,只是最高的一座楼名叫明悦楼罢了。
跟着陈凝来到内院,穿过一处姹紫嫣红的花园,只见前方八角亭之下,端坐着一个身穿罗裙的女子,正在翻看着一卷书简。
许道云拱手作揖:“许道云,见过凤仙夫人。”
那罗裙女子眼也不抬,说道:“云卫司中,你算是有造化的了。”
许道云明白她此言何意,于是说道:“我受指挥使大人之命,回来调遣人手支援望泗江,协助共退水妖。可清平县与云卫司据点遭逢大变,我却一无所知,敢问凤仙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凤仙夫人放下书简,转过头来,显出一张五官精致又端正的面容,说道:“如今清平县众人自身难保,前往望泗江支援一事,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她继续道:“两日前,无垢教与七煞门突袭云卫司,先是将云卫司屠戮一空,后又来清平县散播教义,歪曲人们的思想。”
“后来呢?”许道云追问。
“幸亏清平县有还有几个有本事的人,扰乱无垢教传播教义,可却为时已晚。无垢教的教义像是一种魔咒,根深蒂固在人们心中,化解不掉。”
“无垢教阴谋得逞,留下两个勾魂使做防备,然后便离去了。”
陈凝叹气道:“现在整个清平县,有六成的人被教义蛊惑,三成的人被勾魂使夺去魂魄,剩下不到一成的幸存者就是我们了,但最多只能苟且自保,独善其身。”
许道云咽了口唾沫,道:“这教义也太可怕了吧,竟梦让人迷失心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凤仙夫人道:“等清平府来人,到时一切难题自可迎刃而解。”
许道云为难道:“可指挥使和解知县众人还在望泗江与水妖血战,急需我等派人援助。我也是临危受命,身负重任,如何能辜负所托啊?”
凤仙夫人道:“数日前,净天教执事杭立仁,带着一众教徒从清平县经过,就是要赶去望泗江协助聂大人的,你无需担心。”
许道云担忧道:“一码归一码,我怕到时候指挥使大人责罚。”
“如果你有信心从勾魂使手底下逃脱,那你就去吧。”凤仙夫人生一万,又重新拿起书简。
陈凝忙道:“道云小弟,如今情况危机,清平县中人人自危,我等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清平府的救援,你不必为难,先在这里住下来吧。”
许道云却摇头拱手:“多谢陈凝姐好意,只是我身为青旗卫,职责就是铲除妖邪,若连我们云卫司都躲了起来,这场灾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再者说了,聂大人与众青旗卫尚在浴血奋战,我更不能贪生怕死。”
说罢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