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道白光一直在逃,巨龟一直在追,二者速度极快,转眼间就掠到了百里之外的上空。白光几乎为不可查,但巨龟还是能够清楚看见。
许道云知道,那白光就是曹子正,此时他正和巨龟赌斗,至于究竟谁胜谁负,许道云也不敢下这个断论。
曹子正修为虽高,但这巨龟体型过于庞大,不知在这望泗江生存修炼了多少年,修为必然也不低。二者相斗,实在是难测胜负。
二者一追一逃,渐渐远去,就连山岳般的巨龟也隐没在云层之中,消失不见。
朱博摇头叹道:“此等层次的赌斗,不为大地所限,我等境界低微的修士只能望洋兴叹了。”
许道云依旧眺望着西边天际,笑道:“只要你够勇敢,够有恒心,终有一天也能被人兴叹。”
朱博苦笑,忽然指着江德坡问:“你看,那一骑是谁。”
许道云循着他所指向望去,只见一人乘着快马,身后滚滚洪流铺天盖追赶,稍慢一步就要被浪潮吞没,尸骨无存。
“是解知县。”
只见滚滚洪涛由远及近,淹没官路大道,解知县纵马飞逃,拐过山口,此时洪涛之势终止,他这才逃得一命。
解知县乘马上山,朗声道:“望泗江水妖之祸已解,留一半负责料理此地闲事,另一半人随我回清平县。”
众人兵分两路,东路由解思远带领,西路由杭立仁统率,各自行动。
许道云骑马跟随在解思远身侧,拱手问道:“知县大人,江德坡大道已被洪流堵截,望泗江水纵横数十里,我们该从哪条路回去呢?”
解知县道:“我等在此地与望泗江水妖鏖战一月有余,方圆百里的地貌皆了如指掌。我们朝北直行至汉木冈,再折向北过河台山,便可渡过望泗江。”
许道云道:“知县大人,此处绕到汉木冈少说也要五六十里,而且河台山地势险峻,往北是连绵的山脉,不知要翻过多少座山头才能看到官路大道。如此一来,回到清平县至少得半月有余呀。”
解知县叹了口气,“我知此乃下策,但此时别无他法,望泗江的水妖未曾尽除,如今又发了大水,若造筏渡江,必然倾覆,我等也只能沦为水中鱼虾蟹。”
许道云点头道:“也是,绕路虽耗时多些,但却稳妥起见,知县大人深谋远虑,道云佩服。”
“算不得深谋远虑,统兵者,应通晓周遭山脉江水之流向,熟知地貌,方能进退自如。”
“知县大人还统过兵?”
解知县笑道:“与兵家几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相比,我顶多算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远算不得统兵。只不过是在衙中闲来无事之时,翻看过几本前辈高人撰写的兵法而已,久而久之,略懂了些皮毛。”
一旁的朱博适时拍起马屁:“知县大人博学,朱博佩服之至。”
解知县笑道:“好啦,你等不必溜须拍马啦,前头还有许多山路要走,我们需先到石门镇上采办粮饷,修养一日,然后再启程北上。”
“是。”
众人齐声答应。
来到数十里之外的石门镇,此地似乎并未受望泗江水妖波及,依旧炊烟袅袅,来往人等谈笑风生,一派祥和。
解知县见此其乐融融之景,心中稍慰,笑道:“这石门镇乃西路粮草运输扼要之地,四通八达,周围又无险峻山脉,是座极为富饶的小镇。”
众人牵马入镇,来往行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窃窃低语。
解知县让众人解散,各自去采办粮食,半个时辰后再石门镇东门聚集。
许道云与朱博一道,顺着西街走去,朱博笑道:“道云兄弟,石门镇有一佳酿,名为竹清浆,好喝的很呐,咱们去买上十几斤,带着路上喝。”
二人来到一间名叫山宝酒庄的酒楼前,却见一胖一瘦两个和尚站在酒楼门口,那个胖和尚正苦口婆心的在劝那个清瘦的小和尚。
“诶,不忙走,咱们商量商量行不?住持给了你三锭银子当盘缠,你只需要拿出半锭来,咱俩就可以喝个痛快。”
许道云一愣,心想原来是个饮酒享乐的酒肉和尚。
那小和尚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住持说了,出家人不能饮酒,师叔,你也不该饮酒的。”
胖和尚恨铁不成钢道:“啧,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好不容易下趟山,你买这些香烛贡果干什么?那么多贪官污吏,寺里还愁没人进香火吗?”
小和尚依旧摇头:“不行,师叔,这些钱咱们要省着点花,而且住持让我们到望泗江去收妖,我们却在石门镇足足耽搁了一天一夜,如果被住持知道,一定会罚我们扫塔的!”
许道云剑眉一挑,与朱博对望一眼。
那胖和尚摇头晃脑道:“就是啊,买了酒,咱们这就上路,如何?”
小和尚权衡一番,掏出两吊钱递了过去,“诺。”
“两吊钱,你打发叫花子呢?”胖和尚急眼了。
小和尚道:“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除佛法之外,身无一物,当然比叫花子还不如咯。”
胖和尚捂着脑袋叫道:“又是这些陈腔滥调,我看啊,你跟着那些老顽固久了,变成小顽固了。”
小和尚在酒楼前的石阶坐下,说道:“师叔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胖和尚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地奔入酒楼。
许道云来到小和尚面前,拱手作揖:“在下青旗卫许道云,见过小师傅。”
那小和尚站起来,拍拍屁股,作揖行礼道:“阿弥陀佛,小贫净通,见过施主。”
许道云笑问:“净通小师傅,方才听你说,你是住持派下山来,要前往望泗江收服水妖的?”
净通小和尚点头。
许道云再问:“不知净通小师傅在哪一处宝刹修行啊?”
小和尚摇头道:“住持说了,下山济世,不可自报家门,请施主见谅。”
“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许道云咧嘴一笑,忽听酒楼内有争吵之声,他忙与朱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小和尚往里头瞧了一眼,然后低头念诵一声佛号,又坐在了石阶上。
酒楼中,胖和尚正站在案台前,揪着掌柜的袖子和他商讨着,“你看我一个出家人,银两本就不多,你就卖我两壶,嘛。”
掌柜的道:“哎呀师傅啊,我这酒本钱都不止一吊了,你这两吊钱却要买走我两壶酒,这不是让我做亏本生意吗?这倒也罢了,若坏了风气,日后人人效仿,我这生意可怎么做下去啊?”
许道云上前笑道:“掌柜的,不必为难,大师的酒钱就由我来出。”说罢将几吊钱掷在案上。
掌柜收起吊钱,忙让小二去拿酒。
胖和尚转过身来,挠挠光头,脸上绽放出笑容,作揖道:“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慷慨解囊。”
“师傅客气了。”
胖和尚提上两坛酒,走出酒楼,与小和尚一同离去。
朱博笑道:“道云小弟真是广结良缘啊。”
“出门在外,能结善就不结怨,你说是不是这样,朱大哥?”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
二人买好酒,又置办了半个月的粮饷,然后来到石门镇东口等待众人集合。
聂庆生率众一路往北,至汉木冈,上河台山,跋涉足足十二日才下到官路大道,绕过泉海镇,径朝清平县赶去。
期间下过两场大雨,山路湿滑无比,多亏众人皆是修士,境界最低的也有先天境,不惧风吹雨淋日晒,否则这般跋山涉水,非重病不起不可。
第十五日,众人终于看见了清平县出现在地表之上。
许道云道:“知县大人,无垢教余孽在清平县外布置了结界,可进不可出,这该如何是好啊?”
解知县笑道:“无妨,当日子正先生给了我一面八卦镜,说是从众妙玄门道家家主那儿借来的,能够破此结界。”
众人在清平县前停下,解思远翻身下马,将八卦镜抛至高空,注入真气。镜面射出万道金光,将笼罩在清平县外的碧绿光罩尽数消融化解。
解思远将八卦镜收入怀中,脸色苍白,喘着粗气道:“这宝物果然厉害,只是以我的修为,化解这么大一个结界,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众人乘马入城,只见街道上荒凉一片,往来无人。
许道云分明感知到周围房舍中隐隐有生机正在苏醒,他转念一想,登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清平县百姓皆受无垢教教义蛊惑,后又被困于结界之中,浑浑噩噩,不知岁月。如今结界一破,梦魇已解,百姓们自然如同大梦初醒,死而复生。
忽然四周房舍的门窗破开,一个个百姓如疯狗般扑了上来,双目血红,显然已丧失了理智。
众人正欲迎敌,解思远却喊道:“不许下杀手,制服便可。”
“是。”
许道云等人齐声答应,与百姓们缠斗起来。但清平县足足几十万人,如今一起苏醒,聚拢过来,许道云等人虽修为高强,但只有不到百人,想杀光他们容易,但制服就没那么轻松了。
眼看失去理智的百姓越聚越多,已经有几个青旗卫和衙役情急之下错手杀人,许道云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苦思对策,忽然抬起头来,纵身跃上高楼,提气运劲,施展出无相罡音。
此音刚正不阿,蕴含浩然之气,可震慑妖邪,亦可驱除心魔。
罡音滚滚悠远,苍凉似洪钟大吕,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众百姓听闻此音,只感觉脑中炸响一道惊雷,靠近许道云方圆十丈的百姓皆三尸神炸,七窍喷红,转眼就死了数百个人。
罡音似九天怒雷,如泰山压顶,在整个清平县中回荡,震的屋顶青瓦跳动碎裂,高空翱翔的鸟雀直坠下来,虽刚正洪亮,却更似催命咒语。
解思远大吼道:“许道云,停下!”
但他的声音犹如泥牛入海,还未传出半尺便被铺天盖地的罡音粉碎。
眼看百姓成片成片的倒下,忽然一道神圣**的佛号声响彻整个清平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梵音滚滚,有如活佛降世,九天之上照下一道金灿灿的佛光,将整座清平县笼罩其中。
许道云的罡音刹便被那道佛号声撕得粉碎,他心中大惊,忙转头看向清平县西面,只见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和尚踩着青石砖,缓缓走近。
许道云登时就认出了他们,正是半月前,在石门镇山宝酒庄遇见的两个和尚,说是前往望泗江协助降妖,为何今日却来了这里?
他们只顾低首走路,口诵经文,高天之上的金光愈发明亮**。佛光普照大地,所有被无垢教教义腐蚀心智的百姓皆如丢魂丧魄般站在原地,七窍隐有黑气流出,刹那便消融于佛光之中。
许道云仰望苍穹佛光,耳听佛音,正心驰神往间,忽然脑中剧震,心脏骤缩,胸闷气短,头痛欲裂。
他口喷鲜血,单膝跪地,最终昏倒在地。
朱博见此情况,忙跃上屋顶,背起许道云,唤道:“道云兄弟,道云兄弟醒醒,道云兄弟?”
......
不知多少时日后,许道云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瞧见窗外一道暖阳斜射进来,鸟啼虫鸣之声悠悠入耳。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布置的极为典雅精细的房内,略一思量,终于想起这是醉仙楼的上房。
许道云满心疑惑,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穿衣踏履,背上养剑匣,推门走了出去。穿过廊道,至楼道口站定,只见楼下厅中坐满了人,门槛处进进出出,客似云来,几个女店伙计迎来送往,端茶递酒,忙的不可开交。
许道云视线转移至案台旁,那摆着一张躺椅,一身白色宫装长裙的陈凝斜靠其上,正悠闲地翻看一本书简,桌上的杯中茶气袅袅升腾。
陈凝似心有所感,合上书简,扭头看来,继而展颜一笑。
许道云还以微笑,走下楼梯,看着厅中饮酒作乐的客人们,问道:“陈凝姐,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何会烂睡如泥,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