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村的人自然不愿意,但他们有一个好面子的成年人的通病,就是有话不直接说,而是暗示道:“这毕竟是两个村,陈秀才你们又不愿意合村,钱放在一处使不好吧?”
陈秀才更直接,“这笔钱是给孩子们的,除了吃穿,更重要的是用于读书和习武,潘小道长和三竹道长给这笔钱,与其说是让孩子们将来报仇,不如说是他们学得谋生手段,将来能自立于天地间。”
“把钱放在我这里,我可以保证每一笔钱都用于孩子身上,甚至,我能够公平公正的把他们每一个人都照顾到,即便是不合适读书和习武的孩子,我也会给他们找到门路学习其他技艺。”
刘友脸色不好看,质问道:“陈秀才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会贪这些孩子的钱,不把钱用在他们身上?”
陈秀才摇头,“我不怀疑你们对孩子的心,但我认为你们没有我的见识和能力。三百六十行里,你们只知道种地,你们的长处也只在于种地,但说实话,槐花村和双阳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地了,拿到这笔钱,你们打算怎么把这笔钱花在他们身上?”
“除了每年的吃穿,就是把他们送到学堂里让先生教吧?再花钱去雇些长工、佃农回来给他们种地,他们要能读书上进就继续供,不能,等他们长大了,就从这笔钱里拿出一部分来给他们娶媳妇,建房子,你们就自觉不亏待他们了。”
刘友三人涨红了脸,因为陈秀才说的正是他们内心的打算。
刘友道:“时间会淡化一切的,把他们养育成人,他们要是还想去报仇,自会去的,不想去,就在村子里成家立业,难道不好吗?”
“不好!”陈秀才大声道:“有这笔钱,我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
“我可以让他们考取功名,让他们为官做吏;让他们做侠士,做镖头;让他们做木匠,做铁匠,做各种各样的匠人;还可以让他们参军,进大明水师;让他们经商,做走南闯北的商贾……”
“就算是留在这里种地,我也能让他们有和别的农民不一样的本事,我会让他们再遇到海盗可以保护亲友,反杀回去;我会让他们想要报仇时,一踏出那一步就可以找准自己的位置,让他们不论处于什么境遇,都能自立!”
陈秀才越说越强势,直接和潘筠道:“潘小道长,请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保管吧,我保证对两个村的孩子一视同仁。”
“我会在两个村子中间建一所学堂,从今以后,两个村的孩子都在那里读书、习武,学本事。”
刘友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潘筠就已经点头道:“好!”
刘友张大了嘴巴,看向陈秀才略有不满。
陈秀才却不管,眼睛闪亮,继续道:“为了保证这笔钱不会被我滥用,我们可以设置六个监督者,一个村三个,每次在规划之外的大项支出,需要六个人共同监督,我来提议,六人投票,须得取得四人及以上的人同意才可以支出这笔钱。”
刘友立即道:“那要是我们槐花村有别的支出想用这笔钱呢?你不提,我们岂不是一直不能用了?”
陈秀才:“你们可以向我提,由我看过后提出,或者,你们要能争取到四个人以上同意,也可以越过我在会上提出款项使用,不过那样一来,我也有投票权,一共七票,你们至少要拿到五票才可以。”
刘友三人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也行,心里好受了点,轻轻点头。
陈秀才:“但这些还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潘小道长和三竹道长有一票否决权。”
刘友笑了笑道:“恩人们哪有那么多时间管我们这些事?”
“那可不一定,”潘筠道:“说不得我什么时候就路过进来看一眼,查查账呢?”
陈秀才躬身道:“恩人若能常来,孩子们不知有多高兴。”
事情定下了,潘筠让陈秀才将这个规章写出来,他们三方签个合同,一式三份,分开保管,她就在众人的见证下把钱当场交给陈秀才。
或许是陶季的针灸和药有了效果,或许是这些钱让陈秀才看到了未来,总之他精神好了很多,人看着也好了很多。
身上的病气消了大半,在昏暗的火光和灯光下,他拿出断了一截的毛笔蹲在小小的椅子边写合同。
陶季坐在一旁看他,微微颔首,“人的意识果然是一剂良药,希望比任何药物都要管用一些。”
妙和和她师父挤在一起,也去看陈秀才的脸色,惊叹道:“还真是,他刚才看着都快要碎了,结果现在就粘起来了。”
潘筠,“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修真修的不就是神吗?”
“想要神脱离肉身独立于天地间,只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用神反作用于身,以求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好用更多的时间去修神。”
“既然最终的目的还是神,就当知道神识对人体的重要性。”
一口气有多重要?
一口气于某些人来说可能就真的是一口气,但对有些人来说,可以是三五年,也可以是三五十年。
靠着一口气活个长命百岁的人也是有的。
为什么他这口气能续这么长时间?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神了。
潘筠很满意陈秀才的转变。
在场的所有村民中,她的确更相信陈秀才,不论是他的学识、品德,还是他给人的感觉。
或许他会努力的让孩子们往复仇的那条道路上走,但,管他呢,同样的钱给到他手上,他能给孩子们的一定是最多的。
钱全部交给陈秀才之后,大家才把目光落在三辆车的物资上。
这里就更简单了,按照人头给。
潘筠自己都没想到两个村幸存下来的人这么少,所以每个人平均下来的东西还挺多。
不必清点,直接照着单子分就行。
考虑到现在两个村都赤贫,潘筠就没分大人孩子,全都有。
而且大人分到的口粮和布匹棉花还要更多一些,不过孩子分到的药材要多一些。
陶季和妙和在这里,干脆搞个义诊,为两个村的幸存者检查身体,再留下几张常用的药方,教他们抓药……
这活最后也交给了陈秀才,因为其他人都不识字,而且还很害怕,害怕搞砸。
由此就凸显出了陈秀才的好,他不仅能对着方子抓药,他还能跟着陶季学两手号脉,当场就摸出好几个病来。
唉,不说了,读书人,谁还没读过《黄帝内经》和《易经》的?
儒家通医,道家通医,墨家通医,法家通医,兵家也通医……
就连人们觉得只会舞枪弄棒的江湖莽夫,他们也会些跌打损伤上的医术。
医术似乎成了每一个家都会一点,却又不精通的东西。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对生命的探究,本意就是对宇宙的探究,”陶季道:“人体便犹如一个宇宙,你若研究透彻了人,对宇宙就有了一个整体的认知,你算是接触到了天道,可永生矣。”
陶季说到这里下巴微抬,骄傲的道:“所以别看我打架不如你和四师妹,修为也不及你们高,但论活得长久,你们未必及我。”
潘筠啪啪啪鼓掌,“三师兄,别忘了分享成果,我也想活得长久。”
“知道,你还想吃现成的。”
潘筠嘀咕:“现成的多好,不累还美味。”
陶季拍了她脑袋一下,道:“我觉得你还是把妙真妙和的隐秘牌一并挂在身上吧,奇怪,你们一起行动的,为何你的功德涨得这么快,她们却要慢这么多?”
潘筠:“可能因为我是功德圣体吧。”
“你这满嘴跑马车的习惯不必改了,挺好的,你说自己是三竹时没人相信,你说自己是假的,大家立刻就相信了。”
潘筠:“天道认就行。”
普通人把三竹和潘筠当两个人更好,她摇头晃脑的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还是太优秀了,这样分成两个人挺好的。”
她叹息一声,“唉,其实分成两个人也很显眼,回头我再找找还有没有好听的道号,再多取两个,再给自己设计一下形象,我可以分成三个人,四个人嘛……”
陶季静静地看她。
潘筠回望他,“三师兄也觉得我应该多准备两个道号分担我的名望吗?”
陶季转身,“你还是想想你的这个名气是怎么打出去的吧?虽说你这次表现得不错,但说真的,比起玄妙师妹,你还差一点,怎么现在到处都在说你?”
潘筠蹙眉,她自然也在想,但她真的想不出来啊。
“是谁做好事不留名?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潘筠猜测:“先给我扬名,然后往我头上栽屎盆子?”
潘筠在这里猜测,而在距离这里百里之外的城中,薛韶一个惊堂木落下,朗声道:“今日的三竹布阵大杀倭寇便说到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酒楼里听得入迷的客人们不愿意了,纷纷拿出钱来打赏,让薛韶今天就要把剩下的说完。
薛韶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酒楼掌柜笑眯眯的送薛韶上楼进了包厢,给他送了一份酒菜,又拿出两串钱给他,“薛公子,明日你还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