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渐远去,王璁和陶岩柏都只当没听见,车厢里的潘筠几个也老实坐着,等车上了桥,离得远了,三人才掀开车帘子悄悄往外看,看能不能扫一眼要抓他们的人。
结果脑袋才探出去,车辕上的王璁就轻咳一声,探头进来盯着她们。
三人立刻坐直。
王璁最后警告的看了她们一眼,这才放下帘子回身坐好。
直到出了城门,车厢里的三人一狐一鬼才活泼起来,将车窗的帘子撩开,往外探头。
红颜懒得化成人,依旧是一只狐狸的模样,也探头往外看。
就连小红都忍不住从金钗里出来,避开阳光,扭头看着窗外。
王璁也放松下来,靠在车门上甩着手上的绳子。
潘筠探头出来问,“璁儿,他们会插手吕老爷和陈公子的事吗?”
“除非哪一方出大价钱,不然天师府的道士是不会插手凡俗事务的,”王璁道:“常州府的天师府分坛不缺钱,我觉得他们不会插手。”
天师府的道士们的确无意插手吕家和陈家的争斗,他们只捉拿妖怪和妄用法术,惊动百姓的异士。
至于吕家和陈家,俗世中的争斗从未停止,天师府超然物外,才不管这些事呢。
道士们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态度,加上一副定要捉住昨晚在船上兴风作浪的五人的架势,让船上的人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就连贪财好权的雪姨都叮嘱手下的姑娘和伙计们道:“高人们救了我们,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从此刻开始,不管谁来问,抱着什么心来,都不许说起他们的样貌,昨晚在船里看到的,听到的,全都给我忘记。”
所有人齐声应下。
也因此,等道士们查了一圈,回来找他们再次确认时,姑娘们就扶着额头做头痛状,弱柳扶风的道:“道长,奴家真的不记得了,昨晚都吓死了,先是着火,后来是落水,只要一想起来就头痛欲裂,哪里还记得事情?”
“昨晚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那高人抱着你落在了船上,你还看到他的眼睫毛很长,脸上发光吗?”
“是吗?是奴家说的吗?奴家不记得了,可能是当时吓死了,被水呛到,人晕乎乎的,幻象了。”她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道士,身体朝他一靠,“奴家遇到困难时就喜欢幻想有个英雄从天而降救我于苦难之中,昨晚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濒死时做的梦吧。”
道士往后退了两步,侧身躲开,姑娘身体一歪,差点摔倒。
姑娘不高兴了,羞恼的朝他一甩帕子,哼了一声,扭着腰就离开。
道士黑着脸,只能去找另一个姑娘问。
姑娘还穿着一身鹅黄,一见他就抹眼泪,撩起袖子让他看,“奴家昨晚被人踩了一脚,都破皮了,当时眼里看到的都是脚,哪里记得什么高人矮人?”
道士气得拔出手中剑,“凌晨问到你时,你分明很兴奋的说那个高人是你接待的,才过了半日,你就不记得了?”
鹅黄就按了按眼角,脸色憋得通红,小声道:“奴,奴家是瞎说的,船上的姐妹都说是她们招待的,我也说,等以后出去了,也能凭着这个噱头多赚些钱。”
她立刻拉住道士的袖子,眼含泪水撒娇道:“道长,奴家不是故意欺骗你的,我们妈妈摊上了大事,画舫重修也要花大钱,我们这些姐妹恐怕都要被转手卖出去。”
“您看我这脸,这身段,还能卖到什么好地方去?我就想借高人的名头,希望能卖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不知道道长竟然问得这么细,这……奴家就不敢再欺瞒了。”
“你!”道士看了看她,也觉得她长得一般,年纪也大了,那异士肯定看不上她,于是目光朝那些长得好看的看去。
其他姑娘:……
别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知道吗?
那最厉害的就是她和另一个姐妹一起伺候的,只是想一想就嫉妒啊。
道士问了一圈,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连昨晚和凌晨问到的东西都被一一否认了。
再问,不是看错了,就是自己吹的牛。
道士逐渐暴躁,“你被火烧了,你连火是怎么被灭的都不记得了?”
姑娘用帕子捂住脸哭道:“奴家被火烧,心中只有慌张,只想灭火,哪能留意那火是怎么灭的?”
“奴家连怎么起的火都忘了,只要想起昨晚的事,脑子就一片空白。”
气得道士踢开凳子就走。
陈公子也气得砸了凳子,“你们一早就围了吕府,人去哪儿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公子,吕府的下人坚持说吕老爷昨晚没回府。”
“公子,衙门前面站满了人,全是昨晚画舫上的人,正在求老爷做主呢,老爷让您到前院去。”
陈公子气得嘴角抽搐,压了压气问道:“找到红颜和小红了吗?她们可为我作证,昨晚是吕建南砸了灯盏。”
“公子,都找遍了,没找到。”
“去各个客栈问,我不信找不到,那三个……”陈公子咬牙切齿的道:“高人,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带着他们的两个人,一个是少年,一个是才将将及冠的青年,很是显眼。” “他们这么大的本事却还是偷摸着上花船,可见穷困,往那些小客栈里找,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陈公子冷笑道:“雪姨不肯作证,船上的那些人想着从我爹手上拿好处,都把罪责往我头上栽,只能找他们作证,想撕我,想都别想。”
他道:“找到人先别声张,告诉我,我若抽不出身来就去找管家,让他去和他们谈,一定要他们咬定是吕建南先动手,是他放火!”
“是。”小厮迟疑了一下后问,“公子,那给他们多少钱合适?”
陈公子横了他一眼问,“什么钱?”
小厮立即不敢说话了,躬身退下。
唉,公子想要以势压人,可昨晚那五个高人看着不像是能被强权压的人啊。
小厮以自己察言观色十多年的成就看,那五人,吃软不吃硬。
此一刻,小厮倒希望找不到那五人了。
因为,管家都说了,老爷查问了一圈,昨晚虽然是那吕建南开口挑衅,却是公子先动的手,那灯盏也是公子掀开吕建南后随手砸的……
死了三个人,那花娘不要紧,落水死的贺公子和苏公子却是本地有名的士绅子弟,贺家和苏家死了儿子,必不肯罢休。
只拿画舫老板顶缸怕必不能令两家满意,他家公子和吕老爷,必要交出一个来。
偏那吕老爷在本地势力不小,不说在乡绅中的威望,就是在知府衙门里,也有不少官吏表示反对,将罪责都推到吕老爷身上,而是要求知府老爷查明真相,还贺家、苏家一个公道,也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他们上下嘴唇一碰,倒是落得清闲自在,苦的却是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
唉……
当奴才好难。
小厮耷拉着脑袋下去找人,在城中的各个小客栈盘查,几次路过常州府最好的福安客栈,看到那庞大的门脸,都直接路过。
他们问过一次了,福安客栈没有,想来也是,他们要是有钱住最好的客栈,能没钱光明正大的上花船吗?
小厮带着家丁从另一侧巷道离开,前面围堵了不少人,将路占去了一大半。
小厮皱眉,推开人群挤进去,问道:“怎么了?”
围观的人幸灾乐祸的道:“周家的小秀才被猫给挠破了脸,哎呦,一脸的血,周家夫妻正在骂街呢,誓要找出那只猫的主人。”
小厮一听,不感兴趣了,问道:“兄台,你可见过一个青年带着一个大些的少年,三个小一些的少年经过?”
“那三个小的大概这么高。”小厮在自己的耳朵边比划了一下。
围观的摇头,“没留意,这条街上的人可不少,每日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多,我等哪里能记住?他们若是外地的,必会住店,你去客栈问问吧。”
小厮耷拉下脑袋,“全都问过了,都说没见过。”
“那就得找私租宅子的人家了,尤其是城南那一块,那里私下出租的宅子不少,比住客栈还便宜。”
不过那都是暗门,有时候还做暗娼生意,一般旅客都不敢去住的。
小厮心一紧,只觉得肩膀上的大山更重了一点,却不得不去。
他往城南去,离福安客栈越来越远,离真相也越来越远。
找不到潘筠五人踪迹的天师府道士还是上知府衙门找陈涵问话了。
陈涵可不惯着他们,直接就道:“你们能为本公子摆平此劫难吗?”
道士们拒绝了,这是凡俗中的事,他们不插手。
陈涵就冷哼道:“你们不愿帮我,我又为何要为你们得罪五个高人?”
他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陈涵直接端茶送客。
道士们气死了,愤而离场。
等走出知府大门,一个道士愤愤不平的道:“灾祸因他们而起,要不是碰巧有那五人在,那一船的人少说要死三十来个,我今天去看他们,他们脸上的黑气都未曾完全消散,可见是真的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他不仅不知悔改,还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师兄,这样说来,那五人是行好事,虽犯了错,的确是救了一画舫的人。”
几人一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