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
二夫人托付的人前来看望大夫人,见面寒暄一阵子,见大夫人气色还好,行动自由,也便放下心来,起身道辞:“过两日再来。”
大夫人知道,不可奢望别人给予自己更多的关心,章府这个地方,人家不辜负故人嘱托上门到访已是不易,便只做样子挽留几句,送人到了二门外。
回往正房的时候,恰逢孙姨娘陪着顺昌伯去书房院。
大夫人像是没看到那个男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顺昌伯亦如此。
孙姨娘在顺昌伯面前,不会流露出一点点对大夫人的恭敬畏惧,如常说着闲话,心里却因着两个人漠视彼此回旋起嗖嗖的冷风。只是因为顺昌伯对大夫人的态度。好歹是留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女人,到了如今这地步,竟是丝毫情分也不讲。
若是她还指望他得到什么,今时今日的大夫人,便是来日的她吧?不,她的下场只能比大夫人凄惨百倍。大夫人还有生机,而她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打发掉的小妾罢了。
顺昌伯问孙姨娘:“那妇人可还安生?”
那妇人,是指大夫人。孙姨娘心里叹息着,嘴里却脆生生答道:“安生得很,您放心吧。”
顺昌伯嗯了一声。他已没有精力去顾及府里的事情了,儿子的出事,让他前所未有的惶恐起来。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没能揣度出廉王的心思,对廉王的决定既惊又惧并且无从理解。
文照被送到偏僻之处,他要如何才能将人挽救?难道章家要绝后了么?
最后一个肯帮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旧时如今都对他退避三舍。
要怎么办?
不能再称病了,不能连饭碗都丢掉。
正愁闷的时候,有人来禀,章兰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不远处。她说过,再不会回来,如今记挂母亲,也不肯踏进府门半步。
顺昌伯想到了宋志江,立时满腹火气,一时间甚至怀疑是她挑唆的,犹豫着要不要命人把她挟持进来责骂一通。
大夫人则是急急忙忙地出去见女儿。
跟车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十名宋府护卫。大夫人心里一哆嗦。
“娘。”章兰婷从车里探出头来,“您上来,与我在车里说说话吧?”又吩咐护卫,“你们去车前方一段,防着章府的人出来找麻烦。”
护卫应声而去。
大夫人上了马车,压低声音:“看这情形,不是宋府派来监视你的?”
“不是。”章兰婷苦笑,“也不知宋志江怎么回事,前几日亲口告诉我的,说愿意四下走动就只管出门,要是回章府的话,他会派护卫随行。能过来看您,我自然不会拒绝。”
大夫人讶然,随即又松一口气,“不是为难你就好。”打量着女儿的气色,抿出一丝舒心的笑容,“看起来比以往好多了。”
“是,好多了。”章兰婷回以一笑,“该是长兴侯和高大人敲打他的话见效了,再就是,我听说,俞少傅昨日去了高府看望长兴侯——宋府对高府里的风吹草动特别留意。”
“那就是了。那些人狠归狠,只容忍不了那些个让人鄙弃的行径。”大夫人握住女儿的手,“我动辄与你念叨的话,你可要放在心里啊。”
章兰婷忍不住苦笑,“记住了。您不外乎是怕我刚有点儿起色就又去惹那对母女,我不会的。再说了,我们眼下还需要她们帮衬呢。”她凝着母亲鬓角刺目的霜雪,红了眼眶,“我这时候过来,也是怕您为了章文照的事伤心,本就是日夜为我担忧……”
“没事,没事。你别哭。”大夫人安抚道,“文照的事,是他自找的。同样的话,我也苦口婆心地规劝过他,他不肯听,又能怪谁。虽说流放,好歹是留下了一条命,日后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边母女两个说着话,顺昌伯那边命小厮出来唤章兰婷说话。小厮还算有颜色,一见宋府护卫挡在马车前面,面色不善,分明就是等着人上前去找事,连忙跑回去,如实告诉了顺昌伯。
顺昌伯眼下心思再乱,也不难猜出是宋志江那个混账故意弄了这么一出,只得作罢。
翌日一早,顺昌伯换上官服,照常出门。
到了工部衙门,他意识到,自己倒霉的光景真的到了——以往他身上的是非再多,同僚见了他,,虽不至于亲热地称兄道弟,起码对待他的态度不见端倪。
今日却是完全不同,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态度分外冷淡,眼中的鄙夷不容忽视。
这样的煎熬,一刻都嫌多。
偌大的燕京城里,他竟有着孤身一人无以为继的感受。
这日一早,宋志江很反常地回到了房里。
章兰婷一见到这个人,便是又恨又怕,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行礼,“世子爷有何吩咐?”
“有几句话要跟你念叨念叨。”宋志江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
真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章兰婷腹诽着落座。
宋志江并不看她,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黑漆小几上,“我看出来了,你这段日子没闲着,所作所为,都是为着报复顺昌伯。当然,你也恨我到了骨子里。”
章兰婷不知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静静坐着,等待下文。
“我给顺昌伯难堪,想让他走至绝境,说实在的,为的是赶紧与你分道扬镳。他是整个京城的笑柄,我又何尝不是。”
章兰婷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你呢,从上次被你娘带回家中的时候,就已经是抵死也不愿意回来的心思。”宋志江瞥了她一眼,“没有顺昌伯横生枝节的话,你我都已如愿。”
这话也没说错。
“这样吧,日后你有什么对付顺昌伯的好法子,若是需要我帮衬,只管直说。”宋志江道出心迹,“顺昌伯的事情一了,我与你和离。和离之前,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章兰婷起身,行礼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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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正琢磨着何时见见父亲,在这时候,听到了一个还算是好事的消息:沈云莲与汪家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
到头来,七品官的次子成了沈云莲的归宿,沈大太太也认了。
沈云荞吩咐人去给父亲送了几色礼品,包括府里最不缺的陈年佳酿、她嫁前寻到的一方古砚等等,都是父亲往年比较喜欢的。
随后听说俞仲尧和姜洛扬昨日去了城外别院还未回来,俞南烟则去了姜府,要小住几日。她处理完家事,百无聊赖,索性去姜府凑热闹。
姜府的下人从来对她和对待姜洛扬的态度一样,将之视为夫人的另一个女儿,便也没有通禀,径自将人带到了正房去。
沈云荞进门前,姜氏和俞南烟正在热热闹闹地说话,谈及的是贺家的事情。
贺家,她心念一转,萧衍过几日要娶的便是贺涛。随即笑盈盈地进门去,“我又回来了。”
姜氏忍不住笑,“是不是只要我这儿没有宾客上门,你就要回来?”
“就是如此,行不行吧?”沈云荞笑道,“昨日您宴请宾客,明日亦如此,今日却没什么事儿——我都清楚。”
“行,怎么不行。”姜氏拍拍身侧,“快坐下说话。”
沈云荞落座,先与倚着大迎枕俞南烟说笑几句,随后问起方才听到的事:“贺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南烟快跟我说说吧。”
“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太多,只是记得贺氏两个女子——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也跟我说说吧,你知道两个,我却只听说过一个。”
“好啊。”俞南烟道,“你知道的定是来日的萧夫人贺涛,情理之中的事儿,她当初可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十三四岁便美名在外了。”
沈云荞颔首,“没错,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俞南烟的神色有点儿别扭,“就是贺涛的堂姐贺汮,其实也是貌美惊人,但是更有才华,那时可是无人争锋的才女,棋艺高超,满腹经纶。”
“这个女子……”沈云荞思忖着,“隐约也听说过吧?只是没放在心上。我十多岁的时候,京城里顶着个什么名声的女子可是大有人在,一个个的……”她未说出的话,是这些女子不是千方百计进廉王府,就是想要找个由头进宫往俞仲尧跟前凑。
“的确是这样。”俞南烟点了点头,“那时候什么琴艺第一、舞姿第一、诗书第一的美人儿太多,叫人眼花缭乱的。这些女子以贺涛的家世最显赫,落难时最叫人唏嘘,由此人们便是没见过她,也会铭记在心。”
沈云荞打量着俞南烟的神色,“你说起别人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方才说到贺汮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为什么?”
“嗯……”俞南烟嘟了嘟嘴,“因为我哥哥也认识贺汮,是我和皇上做的好事。”
姜氏与沈云荞听了,俱是惊讶地睁大眼睛,异口同声:“怎么说?”
俞南烟愈发不自在了,扯了扯姜氏的衣袖,“我就是想跟您提前招供,担心您日后听说了什么闲话放在心里。”
沈云荞从大炕另一侧转到俞南烟身侧,捏了捏她的鼻子,“快说,怎么回事。”
俞南烟笑着推开她的手,“我七八岁的时候,哥哥就正是娶妻的年纪。宫里人总是念叨,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谁都看不上吧。另外,太后与人偶尔也说起这档子事,询问哪家闺秀样貌才情兼具,想给哥哥赐婚。我和皇上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听了就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经常撺掇着太后召一些闺秀进宫,让我哥哥也挨个儿见见。”
这一点,姜氏与沈云荞倒是有耳闻。
俞南烟继续道:“太后本就有这心思,一听真就张罗起来,隔三差五设宫宴,让夫人们带着自己的女儿赴宴,亲眼看看哪些闺秀是真的出众。皇上和我也跟着去看。后来太后相中了几个,另外特意安排,让她们与哥哥见见面。我哥哥没闲情看人跳舞,更不爱听人唱歌弹琴什么的,留下来的几个,都是棋艺不错,善于舞文弄墨。贺汮就是在那时认识我哥哥的,贺涛是在她之后才名动京城的。”
姜氏与沈云荞俱是看住她,静待下文。
“那时候,皇上午后时不时地拉着哥哥去御花园转转,太后就是利用这种机会撮合姻缘。”俞南烟汗颜不已的样子,“皇上知道哥哥偶尔自己和自己博弈,便缠着哥哥与那几位闺秀较量一番,他在一旁看着。这个无伤大雅,哥哥就同意了——不同意的话,皇上就会真假难辨地哭半天吵他。这样你来我往的几次之后,以贺汮棋艺最佳,闲来给太后抄录的经文、做的画也是最见功底,有的朝臣看了,都是赞不绝口。说起来,贺汮算是我和皇上看着比较满意的人,但是不是一见就喜欢。”
沈云荞啼笑皆非。
“太后时不时传贺汮进宫,以让她抄写经文为由,实则是让她与哥哥多见见,下棋期间多说说话。但是哥哥只应付了几次,之前都是有胜有负,最后一次,哥哥不知道是怎么气不顺了,一点情面也不讲,连赢三局,棋局上恨不得杀得贺汮片甲不留。之后,他就再不肯应付这种事。太后那边也不好因着这一件事就不再让贺汮进宫了,怕她面子上过不去,还是一如既往。有那么一段时间,贺汮时不时出入宫中。后来是她自己称病在家,再不露面。”俞南烟的神色变得自在了,眼里也有了些敬意,“转过年来,她与家人离开京城,去了青海,长居贺园,至今未嫁。到底因何而起,那时我无从得知,也很快就开始留意别的闺秀。”
“是这样……”沈云荞思忖着,“听起来也不算什么,但是事情应该是没这么简单。贺汮定是钟情三爷的吧?再者,三爷对这女子该是尊重的。再就是,廉王将章文照发落去了贺园,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所以才这么做。最难得,是三爷也默许了。”
俞南烟忙道:“那些应该是关乎官场上的是非,贺汮的兄长也不简单。唉,哥哥与贺汮充其量就是棋友,不会有别的。”
姜氏与沈云荞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得看着俞南烟。
俞南烟把脸埋在大迎枕上,“唉,再大不了,就是个朋友情分。你们可不能多想啊,要是哥哥看重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哥哥身边的人,现在哪一个是我不知情的?回去我问问哥哥再告诉你们,这总行了吧?”
沈云荞拍了拍俞南烟的背,笑不可支,“只是你胡乱心虚而已,我们可没说过什么。”
“我只喜欢嫂嫂,别人我都不喜欢。”
你哥哥也是这样的。沈云荞腹诽着,笑出了声,“你就别管这些了。”
姜氏也道:“你一个女孩子家,问你哥哥这种事可不妥当,算了。”之所以这样说,是清楚俞仲尧与贺汮之前没什么。孟滟堂中意洛扬的事情,她早就知晓——要是俞仲尧哪怕和别的女子有一点儿暧昧,孟滟堂在与洛扬初相识的时候,早就如实相告了。
俞南烟这才松了口气,“你们不知道啊,我生怕阿行哥哥与贺涛成婚之后,你们听说些不该听的,找我兴师问罪。”
“瞎担心。”沈云荞岔开话题,“说说贺涛这个大美人儿吧?”
“真的是美人儿,与嫂嫂和你不同的美,艳若桃李的那种。”俞南烟说起贺涛,语气很愉悦,“她比我哥哥小几岁,那时候进宫,见到太后、皇上都不害怕,只看到我哥哥就战战兢兢,脸色都发白。关键是偶尔也只是远远瞧见一眼,就从心里打怵,也不知道她当时听说了些什么。”
沈云荞则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心说那会儿你哥哥正是杀人如麻的时候——正在一步步扩充势力,还没完全站稳脚跟的关头,亲力亲为的时候怕是都不少。当初的小孩子,现在的俞大小姐,谁会好端端与她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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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涛款步走进俞府的城外别院,萧衍命人送她前来。
走进光线充足的花厅,机灵的小厮对她指一指屏风后,这才恭声道:“三爷,贺大小姐来了。”
“知道了。”屏风后传出男子悦耳的语声,但是似乎并无转出屏风的打算。
小厮垂首站到门边。
贺涛敛衽行礼,“妾身贺氏,前来向三爷道谢。”
“免礼。不必。”
“……”贺涛站直身形,微微抬头,看向屏风。
屏风上是一幅秋日山水图,颜色素净,后面的情形隐约可见。
屏风后设有桌椅,着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矮桌前,手里在忙碌着什么事。
“令尊还好?”俞仲尧问道。
“还好,身体正在痊愈。”贺涛答道,“加之这段日子家中人来人往,白日里家父要在病床上应承人,晚间便是有精气神,也不好上门叨扰三爷。是因此,妾身才自作主张,先行来向三爷道谢。”
“萧衍最费心力。”
“……”俞少傅吝啬笑容,惜字如金,这是出了名的。贺涛不得不承认,跟他说话可够累的。
俞仲尧站起身来,转过屏风,手里拿着一枚印章,示意小厮。
小厮连忙上前去,拿过印章,转交给贺涛。
俞仲尧道:“交给令尊。”
“是。”贺涛行礼道谢,随后抬眼,看清了男子容颜。
她见过他,他却一定不记得她。那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名门闺秀,他则已是让人闻名变色的狠辣人物。
记忆中当初的俞仲尧,似一柄出鞘的剑,周身透着森寒气息,远远观望,便叫人生出压迫感,满心畏惧。容颜过于俊美,过于沉冷内敛。
眼前的俞仲尧,眼神清朗,意态内敛,但还是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这是威慑天下的人。天下人包括她贺涛。
贺涛太清楚他做过的一些赶尽杀绝的事,这几年要不是与萧衍渐行渐近,此刻真就要变回当初那个看到他就变色的女孩了——萧衍与他的气质有些相似之处,经历、性情中大抵也是有着类似之处。
“回去吧。”俞仲尧转身回到屏风后面。
贺涛透了口气,称是告辞。对他道谢,是她成婚前最要紧的一件事,回去后,真的可以安心待嫁了。
她往外走的时候,看了看那枚印章,目光微凝。
若是不细看,还以为就是父亲被罢官之前常用的那枚印章。敛目细看,发现刀工的雕篆更加细致更有力道。
俞仲尧真的是有这份闲情——以往与萧衍说闲话时,听他提过几句。
俞仲尧送给父亲这枚印章,用意深远,意味的事情太多。
经年之后,不是真正记挂贺家的人,谁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小事有时候最见人心。
他始终没有忘记父亲,始终记得父亲曾承受过的不白之冤。
这样的一个人,怨不得双亲始终相信会得昭雪,怨不得萧衍对他是死生相随的情义。
她舒心地笑起来,用帕子包好印章,小心翼翼地放到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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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与贺涛成婚之前,孟滟堂又去了两次宫里,跟皇帝重提离京之事。
皇帝说完了场面话,也就点头同意,末了问道:“打算去何处?”
“塞外听风,江南看雨,海上观潮。”孟滟堂如是说。
那倒真是舒心自在的日子。皇帝心里很羡慕他。
“此事不曾外传吧?”孟滟堂道,“我想悄悄地离开。”
皇帝道:“朕刚刚才准奏。”
“那就好。”孟滟堂离宫。
皇帝都没想到,他第二日就甩手走人了,临走前给党羽留下了一封信。
廉王的党羽看过信件,俱是脸色煞白。
孟滟堂在心里说,他便是就此不再回来也没事,俞仲尧不会大开杀戮。
他的看法,自然不能代表别人的看法。
皇帝觉得轻松不少,转头去问太后,怎么不赶紧让俞夫人几个进宫来呢?
太后说要过几日再说,眼下几个人定然都很忙碌——
萧衍与贺涛的婚事,姜洛扬、俞南烟、沈云荞都少不得到萧府帮着打理一些事情。
事实正是如此。
俞南烟是萧衍的半个妹妹,如今有姜洛扬带着,可以四处走动,更可以到萧府帮忙张罗婚事。
贺涛那次去见俞仲尧,姜洛扬事后才知道,那日一早带着珊瑚、芙蓉去划船了,倒也不觉遗憾,反正日后总要见面的。好奇归好奇,但是并无迫切地想结交的意愿。到底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交际的人的圈子也未必相同,都要随缘。
沈云荞大大方方地与姜洛扬提了提俞仲尧和贺汮的渊源,怎么也没料到,姜洛扬听了竟是有点儿开心:
“真的是才女么?还是三爷不厌烦的人?好事啊。要是与他有渊源的都是付家姐妹那样的品行,才真正叫人头疼。”
沈云荞愣了愣,随即哈哈地笑起来,“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之后,姜洛扬又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两个还在闺中忙着吃吃喝喝想法子赚钱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我们能侧目,别人自然也会。像这种事情,真的假的都少不了。我是不会放在心上,你往后要是听说了高大人一些事,也不能急着发脾气。”
“是这个理。”沈云荞仍是笑,“要是别人都看不上他们,那我们就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贺汮的事,就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到了吉日,萧衍与贺涛成亲。
姜洛扬与沈云荞终于得以见到几年前的京城第一美人。
正如俞南烟说过的,贺涛艳若桃李。女子的美,各有不同,有的是无论如何都好看,但是不带锋芒令人觉着可亲的,例如姜洛扬和沈云荞、俞南烟这种,有的是初相见已觉眉眼可人,越细看越好看,例如付玥的情形,而贺涛的美则是透着锋芒的——会遭到不少女子羡妒。这样的女孩,容颜便会女子争论不休的话题,想不出名都难。
贺涛这几年从官宦之家一度落魄至经商的地步,吃过很多苦是必然的。但是岁月、磨难并没消减她的美——
“竟还是那副招人恨的样子!”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贺涛的旧日相识之人低声却语气恶劣地嘀咕一句。
姜洛扬与沈云荞都听到了,相视一笑。
容颜未改,日后曾与贺涛作对的人的确是会更恨她——萧衍萧侍郎绝不会容着别人欺负自己娇妻的。
此外,姜洛扬留意过,发现贺汮及其兄长并没露面,大抵是不想凑这种热闹,以山高路远为由推辞不来的。
转过天来认亲,姜洛扬并没露面,沈云荞去了。是俞仲尧提前知会了姜洛扬的缘故,“没必要过去,咱们萧侍郎的夫人视我为凶神恶煞,眼下刚刚改观,可是你若前去捧场,她少不得以为你是样貌无辜城府深藏的人物,到时她要是紧张起来,反倒不好。我们都去喝过喜酒了,心意已到。”
姜洛扬失笑,“行啊,反正我也见过她了,日后有缘就来往,无缘也不强求。”心里却在想:你到底是做过怎样的事情,叫人家听说之后吓成那样的?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初见他时的情形,也就释然。别说当年的贺涛、去年的她,便是云荞那样的女孩子,当时不也是忐忑难安么?到现在了,云荞与他说话才真的随意自在起来,以往可都不敢与他开玩笑的。
俞仲尧开始每日上朝、按时回府,与妻子过上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姜洛扬完全不需愁没事可做——太后考虑周到,提前命人让内侍来传话,让她三日后下午进宫,由此,可以好生安排时间,免得对别人失约。
她尽量快速地理清楚了府里的事,眼下俞仲尧只让她打理着内宅,摸清楚府里主要的大丫鬟、管事的脾气之后,再兼顾别的事。
这些容易,慢慢相处细细揣摩就好。
连翘来禀:“顺昌伯眼下应该是拮据到一定地步了,整日里想法子弄银子呢,先是在工部压着他手下的人找些有油水的差事,甚至还让大夫人和孙姨娘帮他想法子弄银子。他对大夫人说,只要给他弄到几千两银子,他便与之和离,让章兰婷也与武安侯世子和离。”
“……”姜洛扬对这人真正是无语到家,之后吩咐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帮他找一条财路。大夫人和孙姨娘别说手里没银子,有银子也绝不肯给他。做官的想捞油水,便要触犯刑律,那些自有三爷命人盯着;官员私底下想摘借银子,最常走的一条路,你清楚吧?”
连翘心念一转,明白过来,笑道:“您放心,我去找人打听一下,找个本就黑心的该处置的人,给他好好儿地挖个坑。”
当日,章兰婷派一名丫鬟来传话,意在询问姜洛扬是否知道顺昌伯急于求财。
姜洛扬说有耳闻。
之后那丫鬟又道:“我家大奶奶说,夫人已经对顺昌伯忍无可忍,俞少傅大抵也是如此。既然如此,假以时日之后,顺昌伯定会被撵出京城。我家大奶奶的意思是,到时候还望您与俞少傅成全,把顺昌伯这个人交给她。她会让顺昌伯不得安生,潦倒终生。”
姜洛扬摇头,“这件事我做不得主,不能答应。到时候再看情形。”
顺昌伯那种人,只要还能四肢健全地活着,说不定就能打着她或母亲甚至俞仲尧的名头去招摇撞骗惹是生非——她是真把那个人的卑劣看尽了,看够了,也忍够了。
到时候,还是让俞仲尧看着情形发落吧。
母亲这些年的憎恶,自己这些年来的心结,都因那个男人而起。只有确定他不会在出现在生事之处,她们才能踏实的过日子。
再说,就是没有这些顾虑,章兰婷那个人,她也不能不防备,没可能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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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姜洛扬、沈云荞、俞南烟去了宫里。
这次三个人只是陪着太后闲话家常,去了御花园赏花。这就不是心急的事,俞仲尧没安排下去,大抵是想看看皇帝是何反应。
皇帝当日老老实实的,留在养心殿,和他的俞少傅一起批阅奏折。
三人告退时,太后说下了下次进宫来的日子。
几日后,顺昌伯公事、私事上的过错被上峰获悉,立即命人着手查办。
顺昌伯犯的过错之一,是借官吏债,过错之二,是在公事上营私舞弊捞油水。
这两件事,正是皇帝这两年主抓的并且最为厌恶的事儿——已经相应地给各官员增加了俸禄,就是指望着他们安生度日,却不想,还是有不少人欲壑难填,明知故犯。
借官吏债的官员和债主,案发之后都要获罪。
顺昌伯却是两罪并罚。
毋庸置疑,他的仕途走到了尽头,再无翻身的可能。
事发当日,大太太躲去了二夫人的一个朋友家中。孙姨娘也离开章府,不见人影。
顺昌伯知道,不出两日,他的事情就要被查实,自己要被官差带走,接受发落。
到了这个地步,家已不成家?儿子还在被押送去青海贺园的路上,原配、继室早已与他形同陌路,两个女儿女儿就更别提了,对他恨之入骨。
偌大的一个府邸,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形只影单。
除了文照,所谓的亲人都恨他,在这时都不会施予援手。
可是……
顺昌伯想到了姜洛扬。
那孩子本性并非歹毒之人,是兰婷陷害在先,她才一步步的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凡事都有个根源,他当初也是被继室、兰婷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她应该知道这些,他必须要跟她解释清楚,让她去恨别人,让她给自己一条出路。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洛扬。
他急匆匆出门,疾步去往俞府。
不论如何,他要见到洛扬,要求她原谅,要让她念在终究是父女至亲的情分上,给他安稳余生。
只要让他平顺地活下去,别的都不重要了。并且,他可以帮她惩戒大夫人和兰婷。
一定要见到她,她若不肯,他便长跪在俞府不起。
到了俞府朱红色大门前,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上前去请人通禀。
已经是黄昏时分,也不知道俞仲尧回没回来。
回来与否,都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