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一处院落,这里显得很不起眼,从前曾是一个富户的住处,后来富户搬去了泉州也就荒废下来,也就在这几日,突然有人搬了进来,从此有了点儿人气。
一个打扮普通的壮汉骑马到了院落前,拍门进去,门房这边打量他一眼,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便闪身让这壮汉进去。
壮汉一路到了正堂,跨入槛去纳头便拜:“京师内城百户所周涛见过先生。”
这先生自是陈济,陈济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眸抬起来,眼中的血丝密布,他淡淡道:“有什么消息?”
“三皇子昨夜午时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陈济并没有现出意外之色,平平淡淡地舔舔嘴,淡淡道:“当真是服毒的?”
“这就不清楚了。”周涛露出惭愧之色,道:“原本在三皇子的府邸里也安插了人,可是昨日夜里,三皇子关在殿中,后来李邦彦进去与他说了话,今日清早的时候才得知三皇子已是服毒死了。”
陈济呵呵一笑,道:“其实三皇子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杀死并没有什么干系,重要的人别人相信什么。周涛,换作是你,你会相信什么?”
周涛毫不犹豫地道:“三皇子是被当今天子杀死的。”
陈济颌首,正色道:“不错,这样的皇帝何以服众?不能广开言路,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地弑杀自己的兄弟,与那夏桀、商纣又有什么区别?”
周涛道:“先生的意思是……”
陈济依然淡淡道:“没有什么意思,咱们锦衣周刊也被查抄了吧?事先安排好了吗?”
周涛道:“安排好了,宫里动手之前,上上下下的人都撤了出去,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陈济的眼眸闪过一丝冷色,道:“告诉他们,该他们动手了,没有刊馆,就躲在院落里排版,印刷的器械之类由内城的百户所想办法去弄,这锦衣周刊还要办下去,老夫要这汴京在明日的时候,大街小巷上都有锦衣周刊,明日就着重写三皇子,多写一些秦二世和隋炀帝的典故。”
周涛抱拳道:“卑下明白了。”
陈济才哂然一笑,道:“武备学堂那边去通个气,没有辅政王的诏令,他们就永远是天子亲师,是忠于先帝还是忠于新君,就看他们自己了。”
…………………
次子清晨,惊恐不安的人们从梦中醒来,立即发现整个汴京又是一个模样,大街小巷,有人打开门,便看到地上摆着一份周刊,这周刊的纸质有些低劣,不过字迹都清楚,不止是如此,就是许多墙上,也都贴了文章上去,已经有不少人围看了。
京兆府这边也是吓了一跳,哪里想到好不容易弹压下去的非议一夜之间又卷土重来,于是连忙派出差役,四处将墙上的违禁文章全部撕下。
可是已经迟了,坊间又是一阵议论,要管住人的嘴、管住人的心,哪里有这般容易?事情传到李邦彦的府邸,李邦彦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一切似乎都是有预谋的,他连忙对下人吩咐:“锦衣周刊!快去,将近来几期的锦衣周刊全部拿来给老夫看。”
只消一盏茶功夫,便有主事给他寻了锦衣周刊来,那主事道:“这锦衣周刊是新近办出来的,名不见经传,不过胜在价格低廉,其他周刊是四十文,锦衣周刊只要十文就足够,从起刊至抄没,大致也就三期。”
李邦彦苍白着脸,一边听这主事的话,一边拿起周刊翻阅,里头的内容都是与三皇子有关,不禁吸了口凉气道:“老夫明白了。”
这周刊本就是用来诱导杀三皇子的,若是没有这周刊,三皇子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是新皇帝看到这周刊,看到文章中将三皇子几乎吹捧成了圣贤的化身,再联系各家周刊的影射,以赵桓隐忍多年的性子,对三皇子动手就会成了必然。
也即是说,杀三皇去是赵恒是他李邦彦,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这锦衣周刊,可是锦衣周刊之后又是谁呢?
李邦彦长吸了一口气,终于发觉这汴京之中隐藏着一个更大的对手,此人定是沈傲的心腹,正如一个棋手,举止之间,影响着整个大局。
此人借着赵恒的手杀了三皇子,而现在却又拿三皇子的死来做文章,直指新君,言辞激烈到了极点,此人如此做,难道……
或许在从前,李邦彦原以为沈傲要做的,无非是拥立三皇子而已,可是现在这背后之人的目的却让李邦彦明白,一切都不如他想象中这般简单,逼新君杀三皇子,再借此将矛头指向新君,他们这是要谋朝篡位……
李邦彦打了个冷战,以他的智慧都被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心里立即生出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之感。忍不住喃喃念道:“所图甚大……所图甚大啊……老夫该怎么办?”
李邦彦没有意识到那主事还立在边上,一双眸子闪烁着惊慌,随即又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选择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里去?自己与辅政王的仇怨也绝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一旦辅政王入京,自己非死不可,既然如此,只能放手一搏了。
李邦彦镇定下来,抬起眸才发现主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李邦彦的脸上立即露出不喜之色,怒道:“滚出去知会门房,就说老夫这就要入宫。”
坐在轿子里,李邦彦的思绪纷沓而至,怎么办,如何应对?人心已经偏向了沈傲,要力挽狂澜,人心这边是暂时不能动了。
李邦彦阖着目,整个人努力地思索着,最后咬咬牙,用手拍在膝盖上,喃喃道:“那就废掉姓沈的左膀右臂。”
到了宫中,赵桓在暖阁里刚刚适应了新皇帝的感觉,今日清早的时候,他原本是想如往常一样去景泰宫问安,可是随即,他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成了天子,那老太婆平素与自己并不亲近,何必与她有什么瓜葛?索性便不再去了,在这暖阁里看了会奏疏,已是觉得昏昏沉沉,这时外头有人禀告:“李邦彦李大人求见。”
“叫进来。”
李邦彦进入暖阁,躬身一礼,也不提锦衣周刊的事,赵恒先是呵呵笑道:“朕那皇弟畏罪自杀了?”
李邦彦道:“是。”
赵恒便露出一副感叹的模样,道:“朕与嘉王乃是同胞兄弟,他作出这等事,实在让朕想不到,可既是兄弟,便是天大的罪过,朕难道还不能容他吗?却又为何要畏罪自尽?传个话给门下,让门下那边拟旨,敕封嘉王嫡子承袭王爵,准予王礼厚葬。”
李邦彦道:“陛下仁厚,嘉王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感激涕零。”
赵桓淡淡一笑,倒是真觉得自己仁厚了,转而道:“周刊都查办了吗?”
李邦彦道:“都查办了。微臣入宫,是请陛下定夺武备学堂的事。”
赵恒目光一厉,道:“裁撤武备学堂的旨意已经拟定好了,随时可以发出去。”
李邦彦摇头道:“陛下,武备学堂是天子亲师,不容小觑,若是逆旨,又当如何?”
赵桓目光幽幽,瞳孔中闪过一丝惧意,是人都知道,这武备学堂的战力不容小觑,一旦逼反,可不是好玩的,可是武备学堂在一日,赵桓便如鲠在喉,沈傲进京之期已是越来越近,若是再不裁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赵恒恶声恶气地道:“他们敢!”
李邦彦悄悄地用鄙夷之色看了赵桓一眼,道:“有何不敢?所以微臣以为,要裁撤武备学堂,非借助一人。”
赵恒看着李邦彦,道:“你说。”
李邦彦道:“瑞国公方啖。”
赵桓一头雾水,瑞国公方啖,他最熟识不过,乃是太子妃的亲兄弟,和他赵恒也是姻亲,从前在殿前卫里做事,赵桓监国之后,敕他去了枢密院,也算是提携了一把,可是赵桓心里也清楚,这瑞国公方啖平素并没有多少本事,裁撤武备学堂这般大的事,怎么可能靠他?
李邦彦含笑道:“请陛下立即下旨意,敕命瑞国公为马军司指挥使,接掌马军司,随即再命瑞国公带马军司前去武备学堂颁布旨意,若是武备学堂敢妄动,可立即命马军司弹压。”
赵桓眼眸一亮,今日算是体会到了李邦彦的高明,马军司是沈傲的人,可同时也是禁军,沈傲虽然对马军司影响不小,可毕竟马军司还是得乖乖效忠皇上,瑞国公是赵桓的心腹,让他接掌马军司,谁敢滋生非议?到时候三下五除二,带着一帮亲信安插进去,再用来对付武备学堂,就算武备学堂反抗,也是马军司弹压,自然是让他们狗咬狗去。可要是武备学堂顺从了,马军司就成了弹压武备学堂的元凶,当然对赵桓死心塌地。
三大禁军,以马军司战力最强,一旦武备学堂裁撤,那么整个汴京之中,赵桓就占了绝对的优势,只要沈傲敢来惹事,赵桓一声令下,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赵桓打起精神,深望着李邦彦,目中露出期许,道:“好,朕这便下旨意,敕命瑞国公为马军司指挥使,李爱卿从旁协力一下,与瑞国公一道办好这件事,朕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李邦彦的目中闪过一丝冷色,心里却在想,你们既然争了民心,那么我们便死死抓住军权,锦衣周刊背后之人便是再厉害,又能翻腾起什么浪来?
李邦彦诚惶诚恐地朝赵恒行了个礼,道:“若非陛下庇护,微臣又岂有今日?微臣万万不敢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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