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路过,想看最后一眼这旧房子,所以——”沐娇有些吞吐,目光闪烁着。
我应了声,不知道要说什么。
见我穿戴整齐,沐娇问:“你要出去?”
我点了点头,“我要回去了,谢雨绯出了点事。”
“什么事情?”沐娇多少有些紧张起来,毕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有些时候,爱情不可以永恒,而友谊是可以一辈子的。
“我还不是太清楚。”我说完看着沐娇,再一次想问她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可又开不了口,答案是明明知道的。
“哦,那你——就赶紧回去吧。”沐娇说着看向别处,这句话,算是一种道别吧。
我应该走了,可是这样看着她,不知道要怎样迈步,就这样,我看着她,她向看向别处,时间在流逝着。
最后,我叹了口气,说:“茗儿在时面,她会留下来陪着你,希望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回来,我会等你们的。”
沐娇点了点头,不说话。
“那么,我走了。”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路上保重。”
离开,大步离开,不敢回头,空气还是有些炙热的,只是心里一片冰凉,像是天山的雪。
窗外的景致在缓缓后退着,细纱的帘子在微微晃动着,证明着火车已经开始行驶了,喘着粗重的气息,努力地拼命地拉动着这几十节沉重甚至不堪负荷的车厢,来不及好好休息,再一次踏上宿命的征程。
西天有红霞,明天将是一个阴雨天,不过已经和我无关了,阴雨天是好天气,喜欢听雨的那种感觉,静静的,每一滴雨都像是在扣击着心弦,一种安静,一种惬意,一种生命在流动的自然感,如果再抚一曲琴,当然,那抚琴的不会是我,我顶多只适合听琴罢了,那会是——应该是——青雅,穿着优雅的羽衣,身边案傍置着不知名的香,香烟袅袅,琴声渺渺,幻化着人间仙境。
天气很好,要下雨了。
这是她的经典语录。
火车在运行着,思维有些混乱,然后渐渐趋于平静,再一次归纳于回忆,人生,总是有太多的回忆,是否回忆就是对现实的不满,一种反叛的潜意识?想到反叛,不由好笑,一个一二十岁的人反叛,别人会说你有个性,有激情,一个三十岁的人珠光宝气以叛,不是恐怖分子就是异教徒,或者就是疯子,那么,我会属于哪一种呢?问题有些致命。
火车上人很少,很多空位置,这个季节是不会有什么人的,里出的都出去打工了,外面的不会进来,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工作的状态,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在为生活而拼命着,像是疯狂工作着的工蚁,哪一天被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拇指碾死,生命就此结束,那么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这又是一个可怕的命题。
大概有两种人吧,一种人在火车上喜欢睡觉,一觉醒来,洗洗脸,略欣赏一个风景,醒个神,就可以下车了,自然,我不属于这种人,另外一种人是火车开始运行时,思维就再也停不下来,像是靠地球吸力而下坠的自由落体,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人,那是一种极少的而且可怕的人,上火车前买上一只烤鸡,一瓶二锅头,上了火车后就大吃大喝,然后倒头睡下。
火车在拐弯,一个很大的弯子,努力在挣扎着脱离这片山区,像是用尽全部力气来甩脱这片贫穷,远山在迫远,隐去,慢慢模糊在夜色里,傍晚来了,不知不觉。
餐车轮子的声音很响,尽管人很少,她还是依然在叫卖,声音干燥地像是机器的尖叫声,我是从不在火车上吃东西的,在火车上,你永远
不会感觉到饿,因为回忆已经把自己给塞满了,充实地,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孩子。
第一次离开这里是在十九岁,和很多人一样,带着“前程似锦”的梦想和改天换地的豪情壮志,怀里揣着临走时老爸硬塞给我的2000块钱,餐车来了,发现一份学校门口只卖3块钱的盒子饭,在这里卖20块,一瓶1块钱的水在这里卖3块,其实有点饿,不过还是忍了,然后就看着几个大款模样的嚷着去餐厅吃饭,又叫酒又叫菜,心里感到无比的寒酸,心想我一定要赚钱,要荣归故里,回来的时候也要在火车上大吃大喝,结果——我再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了,而且已没有那样的冲动。
到了大城市,才发现当时所见的大款,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不过是跑业务的,烈日当空,顶着中暑的危险去跑客户,汗流浃背,领带也不会松,衬衣领口不会解开,永远记得客户的生日,送上礼物,脸上永远保持着甜甜的微笑,早上会去公司报到,然后一起像杀猪似的喊口号,听那个什么什么人渣的讲课,唱《感恩的心》等一些恶心的歌曲,下雨叫下财——
那样的日子,我也曾经历过,所以记得,而且刻骨铭心,那是一个台湾的老板,老是说“是不是很棒呀”/“一极棒”等一些很日本似的话,是个卖幼儿教育的,按他的教育理念,孩子从受精那一刻起就应该受到教育,他现现的场合是一次巨大的见面会,各个地方的小公司的人全都到齐,足有一万多人,盛况空前,就像是当年天地会聚会一样,当然,不会有人喊杀天地会的反贼了,所喊的,只是口号,像是战士上战场前所做的宣誓。
他是剑桥的博士,我没有读过博士,现在也没有,或许,这就在是我失去事业心的原因吧,我笑,看着那边几个穿着西装才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社会不需要他们,而他们需要生活,西装,本就是一种束缚,像是个隐形的套子,看起来精神,而事实是上外强中干。
那时的工作是在放学的时候聚在学校门口,去纠缠那些家长,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教育,去我们的一级棒培训班上课和购买教材,去敲响每一辆停下来的车窗,因为他们是有钱人,越豪华的车越要敲,新人是没有胆量的,需要老人带,而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我笑不起来,只感到无尽的尴尬,感觉自己是在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们的导师所说的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事业。
快一个月过去了,看着别人签单,而我一张都没有卖出去,没有一张单,连底薪都拿不到,这是这月末的最后一天,直睡到午后才起床,我发誓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来,去敲响每一个停下来的车门,无论如何也要卖出去一单。
生意是竞争的,那是一所豪华的贵族学校,每个家长都是有钱人,每有车停下来,就有人追上去,狠命地拍着车窗,那镜头像极了抢劫,如果不是一脸的笑容的话。
见我愣在那里,只是东张西望地发呆,带我的老师忍不住了,给我抢了辆车,把我推过去,我想逃,可还是忍了,敲响车窗的同时还是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有什么事吗?”男人摇开车窗,在声喝着,显得很恼怒。
“您好,我是阶梯英语的顾问,请问您是来接孩子的吧,一看您就知道是一个非常关心孩子重视教育的家长,孩子能有像你这样的父亲真的很幸福,请问他是在这家学校上课的吗,几年级了,学习一定很棒吧——”我开始背台词,这台词我背了几十遍了,还是第一次发
挥,既然淋漓尽致。
他签单了,他真的签单了,虽然只是第一步,可我还是几乎兴奋地一夜没有睡着,感觉自己迈上了事业成功的第一步。
第二天,我就在公司的教育部等,签单的人会带着孩子到这里看教育模式演出,满意了才愿意掏钱接受教育,我一直等着,等着,然后——
有人告诉我多少号来了,要我赶紧过去接应,我跑过去,见坐在那儿的居然会是沐娇,她比在学校时更漂亮了,更成熟,她戴着墨镜,我不能确定她是否看到了我,总之,我扭头就走了。
公司我再也没有去过,听说他一次付了一年的教育费用,买了全套教材,当然,我的底薪也有了,还有一项30%的提成,加起来是——近3000块钱,我的第一笔收入,就是这样,很可笑。
不会再遇到了,永远不会,我离开那个城市,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这是我人生第二次坐火车,很庆幸,有了这3000块钱,如果没有的话,也许我连车票钱都没有,我发誓不再跑业务,虽然赚钱很快,可我做不了,我无法去迎合客户,进行了着一些无聊的话题,无法无视那些公司的门上贴着的“推销免进”的牌子而速度地扫楼盘。
住在八个人一间的房间里,每天天一亮就爬起来,打扮整齐,穿上西装,要模狗样,买报纸,看人才市场的信息,决定去哪个人才市场,然后挤只能乘20人却上了80人的公车,女人的会紧贴着男人的胸,腿挤着腿,你呼出的空气我再吸进来,漂亮的,丑的,在这里,只有金钱才有地位,性骚扰不是违法,而是让人看不起,就像强奸一样,有钱就直接包养了,想怎么玩怎么玩,想玩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在这里,大城市,这个浮燥的时代和地点,女人永远不会缺货,各个年龄段,各种品味,所缺的只是MONEY。
大城市,遍地是黄金,只是不属于你而已。
多少次徘徊在天桥下,在来大城市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天桥,只是电影里见过,那是梦幻般的地方,现在才明白,原来天桥是流浪的地方,见到有艺人在这里拉二胡,有年轻的小伙子在这里弹吉他,有破报纸,那是在这里过夜的,夜里睡报纸,醒来时去公厕里洗脸刷牙,对着镜子仔细打扮,仪表很重要,西装可以不值钱,几十块一身也无所谓,但一定要整齐,领带要饱满和坚挺,像男人的那物一样,发型不能乱,最重要的是,要对着镜子练习笑,早餐可以不吃,但一定要嚼口香糖,清新口气是很重要的,不是一种奢侈,而是一种必须。
那样的日子,或许我也快了,而且在一天一天地靠近,隔壁是几个跑业务的,每天都会被她们响亮的口号声吵醒,她们几个是跑保险的,漂亮地一塌糊涂,其中有一个清纯地像是小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听说后来不做了,因为被一个有钱人看上了,包了,享受去了,其实到大城市来的女孩子,基本上都带着这样的梦想,或许一开始不是,也和我一样带着伟大的梦想,但在残酷的现实需要活下去的压力下,最终成为有钱人的享乐工具,你享受他的钱,他享受你的身体,其实,没什么不公平,所谓尊严,就像是擦过屁股的厕纸。
三个月后,在身上还只有一百块的的时候,终于有一家公司录用我了,而且还是一家听说很大的公司,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这家公司投过自荐信了,不会是记错了吧?
没有错,只是——三个月免薪,三个月免费培训,如果不合格,走人,合格就留下来,按新人的薪水算,三个月以后看
情况再适当调整。
考虑的时间只有一个中午,按大城市的规矩来说,是一个半小时,从十二点到一点半,坐在阳光下,摸了摸还仅剩下的一百块钱,想着后天就要交不可能还有钱交的房租,犹豫不绝,我是想找一个有地方住有饭吃的公司,哪怕是家很小的公司也可以,先得活下来,有饭吃,不是吗?薪水再少也不怕,可是现在——可是如果放弃了,下一家公司还是知道在哪里,这是三个月以来,第一家愿意接受我的公司。
无法看到未来,像是是赌博,我不停地翻着公司的简介,各方面都很好,可是——当我看到公司有自己的餐厅时,我有了想法,终于在下午上班时勇敢地问了这个问题,不拿薪水是不是同样可以在餐厅免费用餐。
“当然了,这是公司员工所应该享受的最基本的待遇。”前台小姐看着我,她很漂亮,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虽然很机器,但还是感到可爱。
我签字了,那感觉就像杨白老划押一样,有种卖身的感觉。
其实本来后面还有考试的,要在三个人中选一下,那两个人离开,不过很直接,那两个通过面试的人经过中午的反复思考,直接离开了,于是我就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
我的工作是整理资料,说是整理,其实就是人家要什么资料你赶紧找,找不到就上网查,修修改改,然后交上去,后来才慢慢确定自己的定位,文案助理。
三天后,实在没地方住了,下班后,我硬着头皮来找部门经理,向他说明了情况,我本不抱有希望的,没想到他把仓库的钥匙给我,说睡公司里不太好,睡仓库吧,当时我感激万分,后来才知道公司正缺一个仓库管理员,而我就成了一个免费的工人,双免费的跑腿人员。
公司是卖香水的,不过这里没有香水,哪怕是一瓶,因为这里是广告部,仅仅是广告部,后来也才知道,这家公司也并不完全属于红叶这家大公司的子公司,只是一家挂名的合作公司,主接红叶地方公司的广告设计,其实还暗中接一些其他的广告生意,以扩大盈利,而这些业务是暗中进行的,是没有明账的。
不过,这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住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吃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我得好好工作,努力保住这份工作,三个月过去,希望可以光荣地升成为公司正式的一员,虽然三个月之内享受最低的薪水待遇,但总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班族了,这已经是父母值得高兴的事了,逢人就说我在哪在哪一家大公司上班,听着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仓库里没有香水,哪怕是一瓶,只是资料,数不完的资料,关于香水质量的,品牌的,以及推销理念等等,英文比中文要多,还有数不清的法文,还有日文,睡觉前我无聊地翻弄着,喜欢那些唯美的画面,尤其是宣传画里的女人,总是那么性感,那么诱人,让你看了广告,不买都不行。
三个月之后,当我怀着不安的心情去找经理的时候,他告诉我很幸运地通过了公司的考验,接下来是——每个月1000底薪的第二次考验,当时,我很生气,因为其他人的薪水是2000——2500不等,凭啥我是1000?我问原因,他说最近公司不景气,你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就算了,公司不会强留你的。
我忍了,怀着极为的不满。
工作性质依旧没有变,只是——几个资深文案一个接一个地换,不是被挖走就是嫌待遇太低,或者自己去开公司了,在这里,很多怀着事业心的人都是这么干的,先在一家不错的
公司干,学东西,然后离开,自己开公司,拉客户,这样的小公司不计其数,更谈不上什么人品,赚钱,本就是竞争。
终于,位置空缺了,而公司又接连接到几家的单子,于是我被赶鸭子上架,写文案,写广告策划,现在基本上已经熟识那些流程了,什么创意,其实全是抄袭,改头换面,就是自己的,不行就打官司,谁钱多谁胜诉,不过聪明人是不打官司的,那只会耽误赚钱的机会,而创意不外露也就成了公司最大的秘密,但秘密总是被外泄,在金钱面前,朋友应该是敌人,如果一个资深的朋友说家里出事了,要回去一趟,你就应该明白了,很快,在附近,或者不是对面,就会有一家新的公司出现,公司的老板就是你朋友,而且,你的客户会流失,会去他那里,这就是商界吧,商界,是没有朋友的,亲情亦是如此。
新公司的出现,客户的流失,公司终于撑不下去了,而最致命的问题是——红叶放弃了这家公司,我也才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女的,才二十二岁,我只见过她一次,很漂亮,很性感,全身闪闪的,现在她失宠了,原来只是红叶一个董事的情妇,现在他有了新的,旧的自然就抛弃了,于是公司也就走到了尽头。
破产了,公司还欠我一个月的薪水没有发,身上,现在只有1000块,比来时还要穷,而且没有吃饭的地方,也没了睡觉的地方,再一次经过天桥,突然想笑。
继续找工作,只好如此了。
“先生,请问可以做个社会调查吗,只耽误您一分钟的时间?”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靠近我,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让我感到害怕。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我直接拒绝,走开,第一感觉,她是一个借社会调查推销商品的人,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语言功底特好,个个出身中文系,能说得天花乱坠,让你不买都不行,我上过这样的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何况在这里,在这个大城市,更多地是学会了拒绝,直接拒绝,而永远不会感到让对方难受。
见我走开,她也没有追过去,向其他人作社会调查,我虽然走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走远一点,有意无意地看她是怎么通过优异的中文口才骗人的,很意外,她从包里掏出来的不是商品,确实是印着字的纸张,也许是保险业务,我在想,现在做业务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我靠近点,继续听。
她不是卖保险的,而确实是做社会调查的,问卷是有关新上市一系列香水问题,也许是感到刚才那么直接拒绝她有些歉意吧,在她作完那个人的社会调查后,我叫住她,说我现在事情办完了,问吧,具体的问题记不清了,只知道在我答题的时候,她好几次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目光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最后问我怎么会懂这么多,不会是业内人士吧?
我笑,苦笑。
只是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红叶公司居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面试,我顿时懵了,我可没有向红叶公司投简历,这是怎么回事?问电话员,她说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按名单打电话。
去,当然去,我在想,是不是昨天的社会调查卷,我得了极高的分数,而那作社会调查的,正是红叶公司的员工,不会这么巧吧,梳洗,打扮,穿西装,挤公车,站在公车上的时候还在想,或许以后就会在红叶公司上班了,那可是家知名度很高的公司,虽然只是家分公司,但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不知道他们面试时会问些什么,会不会和社会调查类似?我努力回忆着那些无聊时才翻的
杂志,后悔曾有那么好的条件,而没有认真地学习。
到了红叶,我笑了,大厅里挤满了前来应试的人,一打听,都是通过社会调查来了,而且还有一些是香水方面的专家,而此次招聘,只要一人,我笑了,真的笑了,感到再一次被忽悠。
面试,那些问题似乎都见过,可答不出来,才进行到一半,人家就告诉我可以回去了,等电话吧,这话,我听得太多了,说等电话,就是说你不用等了,公司不会录用你。
“谢谢。”我很单调地说着起身,要出去的时候,后面咿了一声,问我:“请问你是何从吗?”
有转机?我回过身,“没错。”
主考官皱起眉头,打量着我,“你在红纱工作过?”
红纱就是之前的那家情妇开的小公司,我点了点头,道:“是的。”
“哦,知道了,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麻烦叫下一位进来,谢谢。”他继续低下头,看不到我眼里闪过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