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林却面无惧色,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一丝笑意。秦妙眉头一皱,手间力气顿然松散。她看不明白徐道林面上的笑容,心里却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秦妙!住手!不要伤害别人。”段庭之上前,轻抚住秦妙的利爪,指间被划出些许红血。
“他该死!他不无辜!”秦妙不悦,段庭之为什么要阻止她?徐道林早知段庭之会出手阻拦?
段庭之知道徐道林对不住赵甘塘,他在这件事情确实不无辜。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国大义,扪心自问,如果将段庭之架在跟徐道林一样的位子上,段庭之未必不会做出跟徐道林一样的选择。
徐道林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段庭之,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眼秦妙,而后浅声道:“秦姑娘将手松开吧,不用你动手,我会自行了断生命。”
众人闻言震惊,他会自行了断生命?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用缓兵之计?
“道长,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邑,何错之有!”太子自然不愿徐道林屈服于猫妖的淫威之下。
“拨弄邪术,逆转人常,终要一死。如今生死于我,无甚区别。而且,太子你今夜药浴是最后一次,你的身体与灵魂已经完全契合,不再需要我了。”徐道林缓声说道。
听他话中之意,他的‘自我了断’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
“那破修呢?你要将破修一人丢在这世上?”太子出声问他。
“破修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就是没有我,他未来也会成为一宗之主。他心澄灵净,今日之事他必然也早已了然于胸。不伤于生离,不悲于死别,那小子是个修大道的。哈哈哈哈~”徐道林忽然大笑,眼中流出一丝落寞。
秦妙怔怔地放下手,蹙眉瞧着他的笑脸,心内百味杂陈。
徐道林缓步走到段庭之身前,且从腰间掏出一只雕花玉玦,放到了段庭之手中。
段庭之蓦然恍惚,不懂他这是何意。
徐道林瞥见段庭之疑惑的神情,却也不跟他解释,只道:“送你了。”
段庭之双手微攒,捏住手中玉玦。他低头,细瞧这玉器,总觉徐道林将此赠与他,另有深意。
徐道林笑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道天火惊起,燃起他之衣袖,而后立即蔓延,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烈烈狂火之中。
殿门宽广,他全身萦绕着烈火,缓步走向院落,他衣衫成灰,血肉焦黑,又恍而被烧成灰白的烟,随风飘入天际。
烈火乍消,焦烟残在人间,染黑一地白雪。
积雪忽而翻涌,将那乌黑深埋,血、肉、残烟……俱无踪迹。
眼看他火舌起,眼看那飞灰散,众人立在殿内,周身僵硬,久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谁都不曾想到徐道林会这么痛快地自焚而死,他当真就对这凡尘没有一丝留恋?
段庭之把着手中玉玦,仍不解其中乾坤。
长夜漫,终破晓。
赵甘塘坐在池塘边,抬着双手置于眼前,愣愣地看着它们。他脑中音响不绝,一直在想着徐道林说得那句话:“他就是撑过明晚都难。”
他就是撑过明晚都难……
赵甘塘不曾想,自己的大限之日会来得这样快。此番孤寂凄苦,令人难以忍受。谁道他将死之际,天地间竟无一人可明晓他的存在,更无一人可以陪在他身边。
他从前那般抱负,他心中深藏的爱意,他珍惜的亲人与朋友……明日之后,都将化为虚幻烟火。不,化为虚幻的,只有他。
赵甘塘起身,游离飘荡,他要去找邱凛凛。
在彻底消失前,如今他能为自己做的,便只有向凛凛表明心中爱意了。反正无论他如今说什么,邱凛凛也不会听到。她听不到,便不会为他的心思苦恼。她听不到,他也就不算是离经叛道。
*
山间花草盛,百萤起落,如仙术妙法,映照满山柔和。
泥土中渗透血迹,其上散落血肉。生与死交错。
忽有一团黑雾起,而后千百相和,千丝万缕纠结成团,笼罩在血肉尸身之上。血肉顿然重新组接,皮囊重塑,竟是缓缓让一团模糊血肉重新有了模样。
陆威风之肉身被恶灵之力重塑,竟是起死回生。
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万花凋零,青草枯萎。所有的毁灭都成为了他之生机的垫脚石。
“呼——”陆威风惊起,长呼一口气。
他额间满是汗珠,心跳得剧烈。刚刚被众妖围剿,碎尸掉入山崖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无边的恐惧迟来一步,让他百般琢磨,难抑心中彷徨。
陆威风看着眼前光秃秃的荒山,还似生在梦中。他垂头,伸手触摸自己的身体。好好的,没有一丝破碎,只是毫无衣物遮掩。
陆威风抬头,面上露出疑惑不解。刚刚被众妖围攻是梦?还是现在他已经入地府了?
不不,地狱他去过,地狱不是这番模样。
陆威风抬眸四望,瞧见自己的帝钟、七星宝剑和乾坤阴阳袋掉落在一旁,不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还身处于三界裂缝,刚刚被众妖围攻撕咬,推落山崖也不是梦,他只是复活了……可他为什么会复活?
陆威风捡起一旁的乾坤阴阳袋,从内找出一身衣裳,旋即将衣衫穿上,却是一个低头,瞥见了自己胸口处的骷髅印记。
此印记先前由红转黑,如今竟是更大了一倍。难道他今日死而复生,是因为他身体里的恶灵之力?
陆威风不由笑出声。先前在亡灵运河,他被一群恶灵攻击,彼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看来,竟是因祸得福,白得了一副不死之身。
陆威风捡起七星宝剑和帝钟,抬眸遥望这片荒山寂海。
之前他用符咒寻找师傅师娘的气息,那符咒所向之处,便就是这座高山。如今恰好那些妖怪都以为他死了,暂且不会来找他麻烦,那他正好安安静静地寻找他师傅师娘的踪迹。
陆威风大步而走,周遭毫无生机,独留一桩桩枯墨的树木,盘根纠结,叶枯无红。
陆威风忽在一棵枯树上瞧见了一个长剑似的刻痕。
这是他师父惯用的印记。
陆威风见到这印记,心中雀跃,跟着这印记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他师傅师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