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得了近视视力下降,已经拥有的能力渐渐退化,那样的感觉并不好。
不过傅萦豁达的很。再退化,她也就是变成正常人罢了,再说动物都做过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今儿个好端端是人,一觉醒来再变回猫也说不定,若是运气不好变成个老鼠神马的,她能上哪说理?
且行且珍惜才是硬道理!
这事儿她很快放下,用罢了饭,宋氏就请了外祖父一行人都去东跨院小坐,三太太则忙着命人整理出客院来给宋家人居住。
东跨院中,宋季堂与廖氏一左一右端坐在花厅首位,大舅宋铮、二舅宋钧分别与大舅母霍氏和二舅母张氏站在两侧,分明摆出了“三堂会审”的阵仗。
宋氏带着傅萦、傅薏和俞姨娘重新行过礼,宋季堂便开门见山的道:“萦萦和薏姐儿先与你外祖母和舅母去里屋,我有话与你娘说。”
傅萦闻言,就向宋氏投过去个“你能厚住吗”的眼神。
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容貌精致又透着小女孩的稚气和清纯,那眼神就像只做了坏事还在逞强傲娇的小猫。
宋季堂喜爱的望着外孙女,禁不住温言哄道:“怕什么的,我还能打你母亲?”
“哪能呢,外祖父才舍不得。”傅萦回答的极认真。
宋季堂禁不住莞尔,大舅与二舅也都笑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
“先去吧,外祖父与你娘商议一下。”
听闻他用“商议”二字,傅萦便有些了然,一众女眷去了西边的梢间,将外头留给了宋季堂、宋铮、宋钧和宋氏。
内室里,廖氏与两位舅母正往前走去,傅萦就趁着人不注意悄悄往外头溜。
廖氏像是背后长了眼,“小萦萦,你要哪儿去啊。”
“外祖母……”傅萦止住脚步,心道不愧是高手,果然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以小白猫纨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弯成月牙的大眼睛:
“我不是想知道我娘是否同意大归嘛。”
廖氏一时无语,拉了傅萦挨着自己在临窗放置的黑漆雕喜鹊登枝罗汉床坐下。
二舅母接过俞姨娘端来的茶,恭敬的奉给廖氏,奇道:“萦萦是如何知道的?”
“外祖父自由不羁,外祖母又是热血的侠客,哪里能是见女儿受苦的人?既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会想留下我娘在狼窝里才奇怪呢。”
此话一出,廖氏先喜欢起来,立即觉得不怎么爱吃的茶味道也好了。
她这辈子最喜欢的评价就是侠客了!
搂过傅萦就亲了一口:“还是我的小萦萦诚实。我怎么觉着萦萦如今越加的活泼通透了呢。”
傅萦抿着嘴笑。
其实外祖父与外祖母,也是一对传奇。
宋季堂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颖喜读书,十六岁上就中了解元,之后出门游历。
原本都以为他回乡后必定发奋苦读,博个金榜题名,谁知他竟跌破所有人眼镜,要迎娶世代经营镖局的廖家长女为妻。
那廖氏不但年长他六岁,还是个出了名的“河东狮”。家中长辈无论如何不同意这门亲事,他竟为了廖氏脱离了本家出去自立门户。
如今宋季堂已五十九岁,与廖氏成婚的四十一年一直恩爱非常忠贞不二。他们育有两子一女。儿女、妯娌、姑嫂之间也一直和和气气。
宋季堂满腹诗书,却不博功名,他一生自在随性,看破世间名利,不羁自由的享受着人生。对子女的教育也不大相同,只凭着子女的爱好,任由他们去选择自己的路,绝不会逼着儿子们去考科举。
傅萦凭着记忆,知道原主对外祖父是极为佩服的。
而且她本身也是这样随性的人,觉得与他很投缘。
更何况她的名字还是外祖父取的,取萦绕牵挂之意。这个名字她还蛮喜欢的,就觉得外祖父越发靠谱了。
廖氏这会儿搂过傅萦,先是查看她额头上已经消肿的大包,“伤势已经好了吗?是否还会头晕?”
“已经好了,大夫说慢慢调养,无大碍的。”
廖氏长吁了口气:“这是你父亲在天之灵开眼护着你。小萦萦往后切不可再吓我们了。”
傅萦笑着点头,祥林嫂似的又解释一番自己并非自尽。
外间,宋氏与父兄道:“……萦萦的那一句说的在理,就算是我们母女,擎受着如此的富贵都觉得不能心安,那可是踩在战死将士的尸骨上得来的,那些人空手套白狼,我又怎可能便宜他们。”
“萦萦是这么说的?”宋季堂赞赏的捋顺着胡须,半晌方缓缓道:“在为父的心里,你过的好才是要紧的。至于钱财、名利,甚至于旁人如何评价,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值计较。”
二舅也连连点头:“爹说的是,你带着孩子大归,萦萦与薏姐儿爹可以亲自教导学问,不比西宾来的强?年前你二嫂还请了针织局里的嬷嬷教导霏姐儿女红,也可以让萦萦他们跟着学,孩子们自然错不了,将来只多两份嫁妆罢了,咱们家还出的起。”
二舅口中的霏姐儿是他的幺女,宋家唯一的孙女。
宋氏感激的笑着:“多谢二哥。”
“你个傻子,自家兄妹道什么谢?”
大舅拆二舅的台:“小妹,你别听你二哥现在说的好,才刚在集市上听说了那日你们母女的遭遇,你二哥只嚷着要来拆了你骨头呢,说你不拿他当哥哥,什么都瞒着他。”
当日宋氏的确没将傅萦被抢亲的事告诉娘家人,就是怕将宋家牵扯进来,廖氏的爆炭脾气会做出过激的事。
宋氏红着脸,低着头又赔罪。
这厢其乐融融之际,盛京城中最数得上档次的戏园子二楼雅间,俊俏的少年正靠着醉翁椅轻轻摇晃。
与那日一身淡雅烟青相反,今日的他穿了绯红绣大朵黄牡丹的锦袍,雪白的立领交叠在颈部,虽是艳俗至极,却显得他容貌越加俊俏,透着一股子放浪之气。
阿圆在一旁斟茶打扇。
阿彻则是恭敬的道:“……傅七小姐不但回了府,还得了皇上的恩赐,封为沐恩伯夫人。将来谁要是迎娶了她,谁就是沐恩伯。傅家的情况也算稳定,武略侯夫人将对牌交给了傅三太太。”
少年眯着眼盯着戏台上的角儿,听着字正腔圆的唱腔,半晌方懒懒的挑起半边唇角:“还真是叫人意外。”
主子这个表情代表着心情不爽。阿圆与阿彻对视了一眼,都没敢做声。
判断她既用了那样计策甩脱了婚事,就定然不会再回傅家,她竟回去了。
觉得她回去后保不齐又被打包送给什么纨绔,谁知她还得了皇上的赏赐。
以为她得了皇上厚待,必定借势夺回管家权力,她却将对牌交给了三房。——他不认为情急之下只会提着宝剑要杀人的宋氏有这个急智。
她竟将逆境转化为自身优势,如今盛京城里多少勋贵簪缨之家的未婚男子都瞄准了这个金疙瘩。
“这小妞,有点意思。”
主子,您那调戏良家妇女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就该让你们在集市上说的严重些,什么七小姐被逼迫的再度自尽啦,什么武略侯府人被打断腿之类的。”俊俏少年直起身,摇着头惋惜的叹道:“失策啊,真是失策。”
阿圆和阿彻同时抹汗。
您还嫌事儿不够乱嘛,到底是想帮人还是想害人啊!
自打外祖父一家在外院的客院住下,整个傅家的气氛都变的不同了,只见着每日清早亲家太太都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耍上一个时辰,且武的虎虎生风,下人们哪里有半个敢对长房不敬?就是老太太都收敛了许多,这几日昏省只冷冷的,却未曾对宋氏过多训责。
到了八月,盛京城最是炎热的时候,傅萦越发的懒得动了。
刚沐浴过,穿了身浅蓝色的袄裙,披散着头发趴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蔫蔫的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毛都湿透的小猫。
珍玉与梳云就在一旁一个为她打扇,一个拿了软巾为她擦头发。
傅萦掩口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珍玉,你可会做什么甜品?”
珍玉笑着道:“姑娘,婢子做的不好,不过不打紧的,咱可以去请祥云来。”那日采买的丫头里善做甜品的被宋氏选了去,取名祥云。
傅萦就笑眯了眼睛:“那还不快去?我要吃个凉凉的酸酸甜甜的东西,可不要弄腻了。”
“是。”珍玉就放下扇子,快步往外头去。
谁知才下台阶,就见一个穿了墨绿色小袄的小丫头子到了门前,手中还提着个食盒。
“你有什么事?”珍玉迎上去问。
那小丫头行了礼,道:“五少爷特让婢子送凉糕来给四姑娘和七姑娘。”
珍玉就引着那小丫头到了屋里来。
傅萦早听见外头的动静,让梳云抓了把钱给那小丫头。
珍玉就打开了酸枝木黑漆螺钿食盒,将里头一碟子粉红透明的凉糕取了出来。
小丫头行了礼,欢喜的出了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四姐呢?咱们找她一起吃凉糕去。”傅萦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梳云抹汗:“姑娘,您好歹先梳了头。”到底是有多爱吃啊您!
这会子,那送点心的小丫头已出了东跨院的门,迎面却见蒋嬷嬷带着个大夫从外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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