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女,真敢弑杀亲生祖父!不过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要拔刀杀人,还反了你了!”老太爷被追着跑,幸而满地都是木工的零部件,傅萦又衣裙累赘,他灵巧的避开很快就将傅萦甩开。
直到被追的跑上丹墀,老太爷才意识到自个儿竟被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拿着匕首追着跑有多丢份儿,他一个爷们,斗不过宋氏还制不住她?
可是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傅萦虽好对付,一旁的宋氏可不是他打得过的。这匕首本就有名堂,若是他对付傅萦,惹得宋氏豁出命去,十个自己也不是对手。
老太爷机智的躲进屋,将门闩插上了,又急忙将格扇窗都关好。
傅萦一手提着匕首,一手叉腰,慢条斯理的上台阶,笑的肆无忌惮:“若这样儿的上了战场,不等两军对垒怕自己就先吓哭了,我爹是盖世英雄,怎么就有这样的爹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负负得正?”
虽不懂傅萦说的什么负负得正,老太爷也听得出是在骂他,隔着一道门,他觉得安全了,高声叫道:“狗奴才!你们都是死人吗,有人要杀我,还不去报告官府!”
宋氏已经回过神,到跟前来夺了傅萦手中的匕首,生怕她伤了自己。
院门前探头探脑的小厮听闻老太爷的声音,撒丫子就往外跑。
傅薏见情况不妙,生怕传开来对傅萦不好,忙要去阻拦,傅萦却道:“四姐姐,让他去。我正愁官府不知道这事儿呢。”
拾起刀鞘递给宋氏,傅萦对她使眼色。
宋氏却是面色冷凝杀气重重的望着正屋。
这一刻,她是真想与老太爷同归于尽的。
“要杀人也轮不到你来。他们这般对你,还敢打你,我今日就取了他老命,再去杀了那个老刁妇!大家干净!”
屋里的老太爷吓得白了脸。
就是有人去报告官府。以这个距离,怕有人赶来也是给他收尸了!
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他平日雕刻不许人打扰,这里又没有家丁护院,也没其余的人服侍。否则怎么也能阻拦宋氏一段时间。
老太爷心急如焚。
傅萦却是拉住了宋氏摇摇头。她不过是挨了打不服气,想吓唬吓唬老太爷,并非真的要他的命,压低声音劝说:“杀了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何苦为了不值得的人搭上性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乌涟是皇后送我的,在我手中有特权,可在娘手中只是单纯的凶器罢了。”拿过匕首还入刀鞘,傅萦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才道:“再说看在爹的份上,我们不能杀他。”
宋氏眼看女儿左脸已肿的很高,浑身湿透落汤鸡一个样,还在理性的分析事情的始末经过,心酸的想哭,偏偏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先回房去更衣。感冒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让她先走开,然后她好行事吗?
傅萦摇头,“不成,要回去更衣也是一同回去,况且稍后还有一场大戏,现在这形象刚好,我们……”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傅萦惊愕:“这么快?!”
只见四五人身披蓑衣和头戴斗笠进了院门,为首之人是顾韵。
屋里的老太爷听见脚步声错杂而至,便知是救兵来了。忙推门出来大呼道:“这里有人要弑杀亲祖父!”话音落下,才发觉来人原来是顾韵。
老太爷素来沉稳的形象一下子都毁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转念一想来的是顾韵岂不是更好?当即抹了把脸,凄然道:“墨轩来的正好,你险些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傅萦这畜生要杀我!”
顾韵安抚的拍了拍老太爷的手臂,这才到宋氏跟前行礼,“义母。”又对傅萦和傅薏微笑:“四妹,七妹,你们怎么在此处淋雨,到底怎么一回事?”
傅萦不答反问:“才刚老太爷的人出去报告官府。找到你了?”
“我恰在盛京府尹处来,迎面见了人慌乱大喊,我怕影响不好,就给拦住了。”顾韵蹙眉道:“府上失窃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此事已经惊动了盛京府尹李大人,必然会还府上一个公道的。”
宋氏沉默的望着顾韵。
而傅萦却因顾韵如此公式化的一番话而品出了几分味道来:“这么说,墨轩哥哥是来断案的了。”
顾韵拧眉:“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哪里能算得上断案。”
“但是你身为龙虎卫,有权缉拿监视,先斩后奏。”傅萦凑近顾韵身边,摆了摆手中的匕首:“你信老太爷说的话,我要杀他?”
傅萦如此咄咄逼人,顾韵眉头皱的更紧了,“你的确是有动机的,不过这人也没杀成,也造不成命案。七妹,你素来是温柔懂事的,怎么会如此冲动呢?”又看向宋氏,“这样将事情闹大,对侯府的名声不好不说,也影响七妹的名声。义父当初打下这份家业并不容易。”
言下之意就是怪他们将事闹的如此不堪,败坏了爷们家的事业。
其实作为不知情者,顾韵说的的确是最理智的分析,若偷盗之事真是老太太指使,原本道理都站在傅萦和宋氏这一方的,可现在一动刀子,却等于将把柄交给了别人手里。如此冲动不但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同时也会毁了武略侯府的名声。
可是这话,从宋氏一直当做亲生儿子的顾韵口中说出来,着实是让她意外又心寒的。
难道顾韵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吗?他不是将她当做母亲,将傅萦当做妹妹吗?怎么府里发生这样的事,他还能如此理智?
沉默之时,暴雨已转成大雨,雨声敲击着地面,将在场除了顾韵和他带来的人之外的都淋的湿透。
顾韵便叹息一声,转回身打算劝说老太爷将此事了结,免得节外生枝。
然尚未开口,却听见稀稀落落一阵巴掌响,“精彩。太精彩了,顾大人果然人中龙凤,说话一针见血。”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萧错身上穿了件碎布片拼凑成的上衣。下着堪能蔽体的破布条“流苏”裤,满身泥污,纠结的头发里还插着几根草标,趿拉着一双破草鞋,满脸泥巴笑嘻嘻的走近。雨水冲刷他身上的黄泥。沿路都低落下黄汤泥水。如此一身打扮简直比路边的乞丐还不如,若不是傅萦知道萧错去扮乞丐,一时半刻还真看不出是他。
顾韵抿着唇,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萧错已经到了近前,腰上的草绳松松垮垮,走路时裤子上的破布流苏“一不小心”甩了老太爷一脸的泥水。
老太爷气傻,抹了把脸点指萧错就骂:“你这乞儿,怎么进了我府里!”又呵斥宋氏:“你养的护院都是死人吗!”
萧错笑眯眯的道:“若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是武略侯府吧。不是说武略侯已经就义了吗?这府里的主人应该是武略侯夫人才对,这位老丈。您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武略侯,还是变了个性别的武略侯夫人啊?”
“你!”
“你什么你?你明摆着就不是这府里的主人,还在这里托大,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吧!”
老太爷面红耳赤,高声呵道:“来人,叉出去!叉出去!”
顾韵却突然指着萧错:“是你!”
“啧啧,顾大人记性真差,上次抢了我的腰带子,害的我只能提留着裤子,竟然这么久才想起来。”萧错委屈的像是被辜负了的黄花大闺女。这表情由个满脸黄泥污渍的乞丐来做,着实很刺激眼球。
傅萦张大眼看了看顾韵,又看了看萧错,喃喃道:“你们俩什么关系啊!”顾韵抢萧错的腰带?难道是看上了他的美色?其中还有什么故事?
萧错生的这张脸本来就惹祸。这年头男风更甚,保不齐哪个就是弯的呢……
顾韵和萧错的脸都黑了。
宋氏也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萧错肩膀碰了傅萦的肩膀,将她湿透了的衣裳上也蹭了泥污:“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珍玉忙推开他,“你身上是屎还是泥啊,就往我们姑娘身上蹭!”
傅萦却不在意。笑道:“还不错,挺乞丐的,这条裤子哪里找的?”她其实很想问你这裤子穿与不穿有区别么?
“俩包子换的,怎么样?”
“穿着乘风破浪的,倒是凉快。”
乘风破浪……还凉快……
一旁众人都被傅萦彪悍的说法惊呆了,珍玉都快哭了,七姑娘,不带这么耍流氓的!
眼看二人如此熟络的说话,宋氏若有所思。
顾韵已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什么,抱拳拱手道:“这位少侠,这里是傅家的家务事,与外人不相干,你如今私自闯来也就罢了,上次你我交手,我只动了三成力道,你也知道若过招你讨不到好去,何况我如今有这么多的人,不如咱们相互道个别,将来道上见了也好说话,如何?”
萧错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不只眼瞎,心也是歪的。三成力道?你也真会说。你怎么不说你没出力,我就被你的气场吓跑了?”
顾韵脸色铁青:“请你慎言!”
萧错将乱七八糟的纠结长发往脑后一甩,甩掉了一根草棍儿,又甩了老太爷一脸泥水,将脸彻底露了出来,仰头借着雨水抹了两把。
洗净了脸,顾韵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是萧错!”
“没错,是我。顾大人,我只想问问你。”萧错端凝神色,拉着傅萦肩头的衣服,像提小鸡仔一样将人抻到身前,“她脸上的巴掌印,你看不见吗?”
“你是何意!”
“她一个弱质女流,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都不会大声的,今日却轮刀子要杀人,你不想想是因为什么?你说她有杀人的动机,好歹也该问问那个动机是什么吧?
“你还是武略侯的义子呢,也亏武略侯夫人将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事情一发,你反倒充起青天大老爷来,不说为你妹妹出头,不问问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反而还指责她,就你这样儿的,竟还能当上龙虎卫?果然是老天爷饿不死瞎雀儿,你祖坟是冒了几股子青烟啊!”
“你!”顾韵气的面红耳赤。
萧错冷笑:“你不是要断案吗?回去告诉盛京府尹,就说有更大的案子等着他呢,让他一桩桩的办,先将赵家偷盗傅家财产的案子结了再说。”
说罢,萧错指尖嫌弃的提着傅萦的袖子:“你缺心眼儿吗?下雨不会找个地方避雨?要杀人不会悄悄杀?下次别吭声,直接雇杀手做了他保证干净。你要不认识这样的人,我帮你介绍,价钱好商议。”
“我……”
“还不去更衣,想染上风寒一死了之吗笨蛋!”
傅萦原本已感动的一塌糊涂,这会儿被训的内牛满面,想反抗,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才是笨蛋呢。”
宋氏终于回过神来,拥着爱女的肩膀拉上傅薏就往外去。
珍玉、梳云和瑞月也晕乎乎的跟上。
而老太爷还处在震惊之中:“你是我府上的护院,却,却……”
“老子高兴做护院,明儿不高兴,我还做杀手呢。”萧错从头上摘下跟草标叼着,抱臂看着顾韵。
老太爷已是脸色惨白。
顾韵双手握拳,被萧错在他手下面前如此一番抢白,当真颜面尽失,却因不知他的身份而不能轻举妄动。盛京府尹在他口中好像都成了没什么了不得的芝麻小官,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此人武艺高强,气势不凡,身份又不明。
顾韵似乎想起了什么,铁青的面色变的恍然。
原本想去给宋氏解释,免得被此人一番挑拨产生什么误解,转念一想,如今正事还急着去办,大周朝使臣被伏击尽数全歼的事还未解决,他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只能暂且作罢。
转身出去,随便抓来个小丫头子让她去东跨院传话。
院子里就只剩下老太爷和萧错。
老太爷望着萧错,后退了两步。面上惧色已显现出来。
萧错客气的笑着:“老太爷受惊了,您多担待,有什么吩咐随时来找我啊,我名字上萧下错,如今住在外院厨房的倒座,要不我服侍您先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