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坐在门口发呆,陈顺昌就在他正对面剥核桃,瑞珠要做核桃络,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就这么生吃对孩子最好。
于是,他就买了十几斤,拿个钳子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剥核桃。
“把这个端去给姑奶奶吃。”陈顺昌将碟子里的递给欢颜,顾若离将望天的视线收回来,受惊的道:“不吃了,这东西一次不能吃太多,太油了。”
她再这么吃下去,孩子还没生她就能得一身病。
“那就拿去做核桃络,我这里剥的明天再吃。”陈顺昌说着,就看着她,“姑奶奶,您这胎要是个儿子就好了,荣王府子嗣单薄,姑爷有个儿子后也能定心,您也算是彻底站住脚了。”
顾若离抚额笑着道:“我就是这辈子不生,我也站的稳稳的。”
“这怎么能一样。女人还是要生儿子的,这不生儿子啊……”陈顺昌正色道:“到底缺了根基,等老了人家儿孙绕膝,您却是孤零零的,您想想这日子怎么过。”
“知道了,陈伯。”顾若离就怕他说这个话,这两天类似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了,“我也不是生一个,这个不是再生就是了,一定生个儿子。”
陈顺昌就满意的笑了起来。
“我还打算和七爷商量,多生几个,将来有一个姓顾,跟着我学医。”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存了心多生几个孩子,儿女不挑,“这事儿你先知道就好了,等以后再和七爷商量。”
“这……”陈顺昌眼睛一亮,沉默了一会儿顿时摇着头,“不行,不行。七爷的孩子姓赵,这可是皇家的子嗣,哪能说姓顾就姓顾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想这个事儿,免得不成伤了夫妻情分。”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所以才要以后和赵勋商量,他在这些事上的观念很保守,并不确定能不能同意。
“我就提一句,不行就算了。”顾若离低头看了看肚子。
陈顺昌心里却是不停的转着,若真能一个跟着顾若离,那可真是皆大欢喜的事,顾家这一脉总算有后了,他坐立不安起身道:“我……我去给老太爷烧点纸钱去。”
顾若离嗯了一声,看着陈顺昌离开,她招手喊欢颜,“趁着陈伯不在,咱们去齐大夫的医馆看一眼那边忙不忙。”
“县主,您可别害奴婢了,要是将军知道了肯定要罚奴婢的。”欢颜嘟着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您还是安生点在家待着吧。”
顾若离左右看看,拉着欢颜走,“我是大夫,我的胎象怎么样我心里有数。”话落,两个人悄摸的出了门,又找了老实的周修彻,三个人去了齐戎和闵正兴新开的医馆。
卫所里的铺子不要租子,虎贲营的士兵来看病虽都是不要钱的,但是闲了他们却可以给百姓看病。
医馆不大,进门就是两张桌子,后面是药柜,药都是从同安堂来的,配的非常的齐全,一进去就是满鼻子的药香,她闻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心口的污浊。
“顾大夫,您怎么来了。”齐戎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又不敢唐突的扶着她,“快请坐。”
那边闵正兴也从后面过来,见着就道:“才有孕要多歇歇,免得累着孩子了。”
“没事,没事。”顾若离笑着坐下来,道:“这两日忙吗,有没有疑难的病例,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啊,我都闲的发慌了。”
闵正兴和齐戎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还真有一个。”闵正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这两日收了一例痢疾病者,久泻不愈,我前日开了药回去吃后今日人来还依旧腹泻。连路走不了,几乎脱水。我便想起来,当年你给杨阁老看诊时,说的慢性结肠炎,是何种病情。”
“人可在,我要是能诊脉就是最好了。”顾若离道:“这两样病情如果不去辨别大便,就很难区分。慢性结肠炎是肝火炽盛,肝血虚损,又兼胃气挟热上逆,脾虚湿热。”
“而痢疾大多是灼热结肠,主药是涩肠固脱,清热燥湿。后者则是健脾止泻,疏肝达木,调胃肠,双管齐下。”
顾若离细细的和闵正兴说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记着,道:“这确实是,要不是您提出这个病症,我们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列病症,以往只当痢疾来治。”
以往没有大便化验法,只是号脉看诊寻常大夫很难能分辨的了。
“我去他家看看吧。”顾若离道:“也正好和二位细说之间的区别。”顾若离有事做,人就来了精神,闵正兴却是犹豫起来,“要是痢疾,您就太危险了。”
“多不是痢疾,若不然城里也不会这么太平了。”她笑着道:“尽管去,不会有事。”
三个人说着,就朝病人家里去了,等去了以后还真是如同他们所猜测的,乃是慢性结肠炎,顾若离开了方子一行人才出来。
“这方子好。”齐戎看了又看,笑着道:“顾大夫,这方子我能用吗。”
她笑着点头,道:“除了白家的秘方,我这里的方子你皆能用。”
齐戎哈哈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街面上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牵着马拉着马车往这边慢慢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着路,“请问,卫所往那边走。”
领头的人单手提着个满是尖刺的锤子,一脸的胡子满身是煞气,另外一人则要温润一些。
“顾大夫小心些。”齐戎说着做了请的手势,“现在这里太平了,将来会有很多人来,您出门的时候身边一定要带着人。”
顾若离点头应是,一行人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如同喇叭喊似的,“顾大夫!”
她一愣回头去看,随即满脸的惊讶,“司老大,二当家,你们怎么来了。”
“顾大夫,真的是你。”司璋一阵风似的走过来,手里的流星锤明晃晃的让人害怕,“我们特意来看您的,一进城就听说您有孕了,可是真的?”
女人怀孕好像也不是可以随意聊的话题吧,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众所周知,都在讨论的事了。
“是的。”她有些尴尬的应了,又和刘柏山回了礼,就看到他身后坐在马背上高高瘦瘦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这是……槐书?”
槐书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槐书叩见县主!”
“快起来。”顾若离扶着他起来,打量着他,当年那个面黄肌瘦呆呆的男孩子,如今已长的高高瘦瘦透着机灵,“已经长这么大了。”
刘柏山笑着道:“都三四年的光景了。”话落,指着身后的马车,“这是给您捎的东西,要是早知道您有孕,我们也多带点东西。”
“先去卫所。”顾若离请着他们,又想起来介绍了闵正兴和齐戎,几个人分开,顾若离一行去了卫所。
大家各自落座,司璋问道:“赵将军也在?”
“嗯。他去屯子里了,现在到处都在开荒种地,想赶在天冷前将谷物种下去,明年春天就能有收成了。”顾若离道:“你们怎么样,在巩昌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这两年也忙着开荒,但是我们村里占的都是旱地,水离的太远,累死个人了。”司璋经常想他的山谷,可是回不去了,他也只能认命的窝在巩昌。
“老大!”刘柏山打断司璋的话,笑着和顾若离道:“本来大嫂和侄儿也是要来拜见你的,可是大嫂临来前查出有孕了,这才没有跟着一起来。”
顾若离笑看着司璋:“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司璋嘿嘿一笑,说着话想到什么,“您等一下。”说着出了门去,从车子里抱了个箱子下来,一打开里面都是顾若离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几件皮草,“都是村里的人给您做的,也不是好东西权当大家的心意,您千万不要嫌弃。”
“我试试。”顾若离拿了鞋子往脚上一蹬,居然刚刚好,她惊讶的道:“大嫂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司璋就搓着后脖颈笑着道:“这是小事,她和阿丙打听一下就好了。”
“让大家费心了,这么多衣服鞋子我要好久才能穿完。”她说着,喊瑞珠和欢颜来,“快收房里去,以后每天一双我也能不重样的穿上一个月。”
刘柏山回道:“都是小东西,县主不用客气。”
“七爷。”门外,瑞珠喊了一声,话刚落就看到司璋蹭的一下站起来,顺手就抓了手边的流星锤,虎视眈眈的看着门口,随即又好像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就尴尬的松了手,咚的一声锤子砸在脚边,地砖顿时砸开了个大裂缝。
赵勋站在门口,皱了眉头三两步跨进来,看着顾若离问道:“吓着了?”
“没有。”她笑着起身,道:“司老大和二当家来了。”
司璋知道顾若离和赵勋的事,可还是头一次看到赵勋“这副德性”,一脸温柔语气宠溺的说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和当年铁面无情让他滚的赵远山大相径庭。
还是顾大夫厉害,将赵远山给收的服服帖帖的。
“赵将军。”司璋和刘柏山起身抱拳行礼,槐书也跟着一起行了礼,赵勋确认顾若离没事就扫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道:“请坐。何时来的。”
三个人各自落座,司璋回道:“才到。当时顾大夫路过凤翔时我们就打算来了,后来家中有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此刻才来。”又道:“恭喜赵将军。”
“谢谢。”赵勋道:“既是来了,就多住几日,明日可随我去营地看看。”
司璋一愣和刘柏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摸不准赵勋的意思,问道:“……营地就不用了,我们……”
“巩昌交通水利都不如这里。”赵勋看着司璋,道:“尔等落户不久,一切都才起步。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迁到这里来,我给你们划田分地,往后这田地就归你们所有,祖祖辈辈可代代相传。”
司璋听着一愣,在巩昌他们的地也是开荒得来的,官府有令谁开荒地归谁,但是三年以后就要和当地百姓一样交租应徭役,他蹙眉回道:“等我们商量一下。”话落,和刘柏山打了眼色,两个人就出了门蹲在门口商议。
顾若离看着赵勋,疑惑的道:“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件事。”她很惊讶,赵勋看到司璋就提这件事,难道是早就想好的,不管司璋来不来他都会这么安排?
“正好缺人,他们来了也能补缺。”赵勋说着接了瑞珠泡来的茶,看向顾若离语气柔和。
他是觉得当年对司璋他们太狠,现在想补偿几分却又碍着面子无法直接说出来吧。
顾若离很高兴,笑着道:“这里比巩昌好,戍边要塞,出能放牧归能种地,水路能通,陆路好走,做生意更是好的很,等边市一开这里只会更加的好。”
赵勋颔首,自信的道:“十年之内,就能看得到这里的繁荣。”
“赵将军。”司璋和刘柏山一前一后进来,他脸上露出兴奋的样子,“地方可能由我们挑?”
赵勋挑眉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司璋就有些紧张的后退了几步,等了好一会儿就听到赵勋道:“除了军田和百姓分好的田,其他的由你挑!”
“种什么也由我们决定?税粮呢,徭役呢?”司璋问道。
赵勋放了茶盅,看着他道:“五年内不用纳税,至于徭役……这里兵多,不用你们。”
“真的?”司璋胡子都抖了起来,看着刘柏山,后者却是露出忧心的样子,谨慎的问道:“您说不用交……那要是您走了,到时候别人接手,朝廷会不会更改?”
赵勋扫了一眼刘柏山,回道:“这里,谁敢来?”
这里,谁敢来接盘,若真有一日有人来了,那也一定是他赵勋的人,若不然,就是他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不要谈了。
“好!”司璋坐不住了,“我们这就回去和大家商量,若是能成,年前我们就会陆陆续续来这里选地播种盖房子,年后那边的地收了我们再一起来。”
赵勋微微颔首,道:“去吧。”
“好。”司璋抓了流星锤和顾若离抱拳,“顾大夫,那我们就此告辞了,若此事能成,将来我们就是邻居了。”
顾若离点头笑道:“好,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
司璋应是,带着槐书和刘柏山匆匆走了。
“秦大同这两日也要走。”赵勋道:“让陈伯给他准备点东西。”
顾若离应是,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要不要准备程仪,他打了两年的战,军饷没有几个钱,家里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子。”
“我准备好了,和颜显一样,备了一千两!”赵勋握着她的手,道:“你只管养胎,这些事都有我。”
她笑着点头。
中秋节前赵勋格外的忙,顾若离将要送回京的两节节礼都准备好一并送了,省的天寒地冻的还要找人跑一趟,所以一时间也忙的很,绞尽脑汁的想着东西。
“这里的米好吃。”欢颜道:“给太皇太后送点米吧,熬粥喝黏黏糯糯的非常好。”
顾若离也觉得好吃,每天早上她都能喝上两碗粥,便道:“前面正好有家米店,我们去看看。”话落,一行人就去了米粮铺子,买了好些米装了车,又拐到街角买了点心装好。
她提着盒子边走边吃着东西,一路上不停的和人打着招呼,一会儿工夫孙刃手里鸡蛋米面青菜拿了一堆,欢颜笑着道:“我们其实什么都不用买,就这么每天在外面走一圈就够了。”
“回去吧。”顾若离确实不敢出来了,她转身要走,忽然就觉得身后有道目光正盯着她,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有个身影一晃进了旁边的铺子里。
她一愣!
“怎么了?”孙刃警觉的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她摆了摆手,道:“没什么……”
她走了几步,方才那个身影就一直在眼前转,虽是转瞬即逝,可是霍繁篓她太熟悉了,“你们等我一下。”她说着,就去了他进去的那个铺子,才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掀了帘子去了后面,店中的伙计看见她也喊着道:“顾大夫。”
“是不是有人进去了?”顾若离指着后面,伙计就回道:“是位客人,去后面看布了。”
她凝眉就跟着去了后院,后院是店家的仓库摆了好些布在院子里阴着,她在一间掩着门的房间门口停下来,喊道:“霍繁篓!”
里面安静了一活儿,她也没有急着说话,其实……她并不想见到他,他们之间早回不到过去的样子,只是,他人来了她既然知道了碰上了,就要多问一句。
毕竟,现在的霍繁篓和以前的他不同,他为什么而来,又是什么目的。
不得不防。
“三儿。”门打开,霍繁篓一身墨色的潞绸直裰站在房内,容貌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越发的精致好看,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笑了笑,尴尬的道:“好巧!”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打量了了一眼他的膝盖,方才走路时他依旧有些瘸,“什么事?”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质问他来做什么,不过……她还愿意和他说话,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本来的打算,不过是远远看她一眼他就回去。
“我来找我大哥。”霍繁篓随口便说了隋景,“听说他受了重伤失踪了,我来看看。”
原来是为了隋景,她点了点头道:“后来没有见过。你……”她看着他瘦削的下巴,疲惫的样子忽然就有些不忍心,道:“如果死了,你大约连尸首也找不到,如果没死,他肯定不会留在这里。”
“我知道。”霍繁篓笑笑,艰涩的道:“我就四处看看碰碰运气而已。”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外面,“孙刃来了,你……早点离开这里吧。”话落,她转身要走,霍繁篓紧追了两步急切的喊道:“三儿……”
“嗯?”她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肚子,道:“恭……恭喜!”
“嗯。”她点了点头,轻声回道:“谢谢。”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飞快的出去,拉着孙刃,“我遇到个熟人说几句话,走吧。”
霍繁篓站在后院里许久都没有动过,过了许久他才快步出去。
他来了,看到她了,还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顾若离没心思再逛了,心不在焉的回了家里,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这么着急来这里找隋景,难道是京城有什么事,还是他和阙郡王闹翻了?
沈橙玉的死因他知道吗,是不在乎还是隐而不发。
“在想什么。”赵勋从门外进来,她翻身坐起来道:“今天我看到霍繁篓了。”
赵勋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了,人来了在城里待了半个时辰就急匆匆的出城,且路上一刻都没有停的赶路走了,除了见了顾若离一面,说了几句话,连口水都没有喝。
看来,那小子是偷偷来看她媳妇的。
赵勋哼哼了一声,冷声道:“你见他了?”
“碰见了。”她忧心忡忡的道:“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
他在她身后放了个褥子,挑眉问道:“你这是担心他?可不见你这么担心我。”京城要是有事,他就更不敢来这里。
“咦!”顾若离听出来他满腔的醋意,失笑着一副认错的样子,道:“我错了,应该喊你一起的。可是当时来不及,我也就说了几句话……”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样子。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想起什么来,献宝似的道:“包你满意。”
她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道:“只要是赵将军安排的事,我都是满意至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