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青梅

两个抻着船,船很小,在一艘艘的路过的各式各样的高大船的中间穿梭,岸上的羽林卫一半的人去找穿,另一半的人则是搭弓,瞄准着他们。

赵安申甚至能在嘈杂中听到弓箭拉开绷紧的声音。

他紧张的撑着竹竿,韩苗苗站在船头看着岸边,手中握着浆,静静立着腰板笔直。

两岸的渔民看到纷纷避让逃走,一时间,岸边,河间只剩下他们。

箭脱了弓弦,破空之声响在耳边,直射韩苗苗面门,赵安申看着大喊一声,“苗苗,小心!”

她冷笑,手中的桨两手一转,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后,七八只箭悉数被她拦住。

不知从哪里传来拍手声,有渔民吆喝着,“小姑娘,好身手!”

韩苗苗得意一笑,挑衅的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追兵,过了六丈,就出了射程,她们就安全了。

岸上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的身后这么好。

难怪敢一个人带着太子潜逃。

他们不再看,跳上停在岸边的船,船很大有风力相助行驶的远比小船快。

“他们来了。”韩苗苗跳下船头,坐稳开始使劲的划船,赵安申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船,沉声道:“苗苗,你看前面。”

她就看到一艘巨大的货船正速度极快的朝这边行驶而来,他们的小船和对方比起来,犹如一只蚂蚁一般,她看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赵安申的意思,她点头道:“我有办法。”

她说着,抓了船里的渔网,站在船头看准了时机用力一撒,渔网就缠绕在大船后收起来的锚和七七八八的东西上,紧紧的缠绕住,她拉着渔网两只脚勾住了他们自己的船板,他们的船就被带着迅速的往前滑行。

速度要比他们两个划起来快了很多。

可后面的船还是紧跟了上来,韩苗苗拉住赵安申,道:“爬上去。”

“怎……怎么爬?”赵安申愣住,船特别高,渔网怕是支撑不住他们的重量,而且,就算上船,大船的东家肯定也不愿意载他们,“你走吧,他们要的是我,和你没有关系。”

“闭嘴!”韩苗苗愠怒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死就一起死。”但是,她不想赵安申被抓,更不想自己被抓,若是让赵梁阙知道她是营州中屯卫的人,秦将军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好。”赵安申不再反对,先上大船,后面的什么事再说,他过去抓住了渔网,韩苗苗道:“踩我肩膀上去,不要犹豫,没有时间了。”

赵安申深看了她一眼,抱着她的腰抓住渔网踩着她的肩膀上,渔网晃悠着吱吱的响着,很有可能下一刻就会断裂,他们两个人就会一起掉进河里,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往下看,晃晃悠悠的往上爬。

忽然,身后一只箭射来,他就听到韩苗苗一声,“小心。”随即他腿上一麻,一只箭噗的一声扎进了他的腿里,他疼的眼前一黑手松开,人直直的栽了下去。

“安申。”韩苗苗看着他落水,随即想也不想也跟着扑了下去。

赵安申整个人没进水中,冰凉的水灌进他的鼻子嘴里,冷的他打了个哆嗦,却意外的让他腿上的疼痛减少了一些,他睁开眼睛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这十几年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

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在应天时的场景……寻常人都羡慕生在皇家的荣耀和锦衣玉食……有段时间他自己也很骄傲,他是皇子将来还有可能是天下的君主,没有人比他更加的尊贵了。

可是,那些美好迅速被瓦解,他沦落为阶下囚,那些日子,他痛苦不堪可是不敢说出来,所有的苦痛都藏在心里,只盼着有一天他们能风光回到京城,再享那些无上的尊崇。

他回来了,可是却发现他要的还依旧离他很远,甚至越来越远。

他要死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如果真能这么死了也就罢了,或许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不用看到皇朝更迭,不用看到赵凌的落魄,不用看着弟妹的困苦。

他笑了,心口的窒闷让他喘不过起来从而钝钝的疼着。

苗苗,他连累她了。

那个勇敢,果断的女孩子,却因为他的无能……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猛然一拉他破开水的包裹,人迅速往上一蹿破水而出,空气一下子冲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韩苗苗正紧张的看着他,拍着他的脸,喊道:“安申,你醒醒。”

赵安申笑了起来,道:“我……我没死。”

“没死就好。”韩苗苗勾着他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船离他们很近,而方才他们想要当做救命稻草的大船已经走的很远了。

她咬着牙看着赵安申,道:“闭住气,不要怕!”话落,按着赵安申的头将他埋进水里,在水底拖住他往岸边蹬,赵安申被呛了水人忽然就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在水里踩着,人渐渐的浮了起来。

韩苗苗在水底,朝他打了个手势,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的手势。

岸上有人在说话,“就在这附近,他们逃不远的,把船停了,下去好!”

韩苗苗眼睛咕噜噜一转,拉着赵安申原地打了个转,朝对方的船底划去,赵安申开始没了力气,胸口开始窒闷的疼,韩苗苗按着他的头渡了一口气给他,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脸,那么近……心更是不合时宜的迅速的跳动着。

在嗓子眼,在指尖,在浑身的每一个地方跳动着。

许多年他在想起来这一次,记不清此时的落魄,记不清此时的疼痛,记不清此时的恐惧,只有这一口气,徐徐的长长久久的回荡在他胸口,好像支撑了他所有的呼吸,整个人生!

韩苗苗拉着他,两个人钻到船底,又从船底滑去了船尾。

两个人露出了水面,赵安申又活了过来。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传来,韩苗苗指了指前面,低声道:“他们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们。”

“上船?”赵安申抬头看着船,韩苗苗点了点头,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我帮你将箭先折断,等安全后我再给你取出来。”

赵安申颔首,道:“我自己来。”他摸索着,手一掰小腿上顿时一阵撕裂的疼,但箭被折断了,他指了指上面,道:“不好上,太滑了。”

“我有匕首。”韩苗苗拿出匕首来,一只小小的手掌大小的匕首扎进船底,她道:“你握紧了,不要松手,我先上去让后放绳子下来拉你。”

赵安申点头。

韩苗苗踩了一下他的肩膀,人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抠着细缝迅速攀了上去,上面还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这边,中间有船舱挡着,她只要不发出声音来,对方就不会发现她。

她找了根缰绳丢下去,拉着赵安申上来,两个人冒着腰下了船舱到最低端……门只有半个人那么高,两个人爬着进去,死死的扣住了隔板,里面黑漆漆的一股馊臭味传来,韩苗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到他们船上了。”

“还是你聪明。”赵安申虚弱的应了一句,拉着韩苗苗的笑,“苗苗,我……先睡会儿。”

他说着,人噗通一声栽倒韩苗苗的肩膀上。

因为腿伤和手上的伤疼的厉害,方才又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现在他已经完全虚脱。

“安申。”韩苗苗接住他,摸了他的头才发现他额头烫的吓人,她顿时六神无主红了眼睛,“安申,你别吓我。”

这个时候生病,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抱着他闷闷的哭了起来。

她知道离开宗人府后肯定会有很多磨难,可是却没有想到,短短的从京城到通州的路上,他们就经历了九死一生……若是赵安申死在了这里,她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所以,赵安申不能死,绝对不能。

她抹了眼泪,将赵安申放在地上,她也贴在船板上听着声音……船似乎还停在原地,那么对方应该还在找他们。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船板的震动声,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上面传了下来,随即有人说话,“他们一个受伤了,两个人游不远。水底没有就表示两个人肯定上了船。”

“那个小丫头挺厉害的。”另外一个人道:“手上功夫了得,胆子也大。完全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上我们的船。”

因为刚才停着不动,最好爬的就是他们的船。

“仔细搜搜。”两人说着,开始一间一间的开门,叮叮当当的东西落地的声音,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韩苗苗满身的汗,抓着赵安申的手,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她身上唯一的匕首刚才钉在船上没有拿下来,要是对方进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夺了兵器再自保!

脚步声停在了这个矮矮的隔间门板前面,有人道:“这里能打开吗?”

“能啊。”另外一人道:“这是一层和船底的隔间,许多船都做了,在里面放贵重的东西然后把外面封住,从外面看很难发现。”

那人嗯了一声,手在门板上摸着,随即道:“找到了。”

随即,呼啦一声,光线从外面投射了进来,韩苗苗拉着赵安申一动一动的趴在角落里,埋着头,身上抓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盖着,大气不敢喘。

“我去取火折子来。”一人说着蹬蹬去了上面,另一人蹲趴在门口往里面,因为太暗什么都看不见,他不得不仔细盯着。

现在的机会很好,韩苗苗考虑要不要冲出去,将那人抓进来……有兵器她至少能抵挡一阵。

她不过犹豫了几息的功夫,拿火折子的人已经回来了,两人一吹火折子亮了起来,从门口探进来,火光跳动着,将低矮的不大的隔间里照亮。

有些破旧的被子和衣服,还有老鼠惊慌的跑着,迅速钻进堆在角落的被子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盯着那堆被子蹙眉,一人道:“我去看看。”那人说着趴在地上打算拱进来,另一人拉住他摇摇头,“那丫头有功夫,要是进去动了手,里面打不开你容易吃亏。”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用烟熏。让他们自己受不住出来。”

两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韩苗苗紧张的发抖,抱着赵安申,他浑身烫的吓人,呼吸也开始重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出去拼死一搏,莫说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而且,赵安申也没有人照顾,还是一样会死。

她不怕死,她早就和她娘写了信,这一去九死一生,可是她不后悔。

安申是她的朋友,她能为了朋友而死。

门口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着,就在这时船上传来说话声,“你们快上来,霍大人来了!”

“霍大人?”两个人一愣,随即起了身,道:“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在扬州吗。”

上面的答道:“前些时候不是盐被抢了吗,他正沿着运河找人呢,顺道回京去。正好遇到我们了,说让我们过去,请我们吃酒。”

“可是……”门口的人又朝里头看了一眼,另外一人就道:“算了,肯定不在这里,说不定被水冲走了。反正活不成了,我们走!”

两人顿了一下,随即火折子一灭,两人起了身边走边道:“这船怎么办,就丢在这里?”

“会有人来取的,反正不是你的船,你操个什么心。”说着话,蹬蹬的跑了上去,随即听到了上头有人大声的吆喝着,又过了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音。

四周非常的安静,只有门口微弱的光线透进来。

韩苗苗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透了,她无力的瘫下来,推开身上臭烘烘的被子,她长长的松了口气,道:“安申,再等天黑一点我们出去。”

“嗯。”赵安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虚弱的应着,道:“我没事,你不用顾忌我。”

韩苗苗摸了摸他的头,摸索着低声道:“先把湿衣服脱了,等你衣服干透了我们就出去。”

“不……不用。”赵安申抓住了衣领,满脸通红,“湿衣服不碍事的。”

韩苗苗看不到他的脸是还是白,拍开他的手,低声道:“县主说,湿衣服在身上寒气太重,会让你病情加重,等衣服干了我带你出去找大夫,再给你炖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

一整天他们一个人吃了一个菜包子,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

说到排骨汤,两个人肚子不约而同的叫了一下,随即,都闷闷的笑了起来。

赵安申被剥的光溜溜的,衣服铺在一边,身上搭着韩苗苗的一件外套,两个人并肩躺着,她伸手抵着头顶的船板,“我最喜欢吃烤鸭,烤的香喷喷的,外酥里软,沾了甜酱一口咬下去,油从肉里溢出来……现在要是给我一只鸭子,我一口气就能吃完。”

赵安申光溜溜的,发现韩苗苗没看他,而且里面的光线也看不清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笑着道:“等以后我给你买。不对……给你请两个大师傅,天天给你烤鸭子吃。”

“你说的啊。”韩苗苗侧目看着他,“我还要吃烤乳猪。我爹说他有次去广东打倭寇,吃了一回那边的烤猪,那肉的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赵安申点头,“再加个广东的师父。”

“你喜欢吃什么?”韩苗苗看着他,他回道:“我?我喜欢吃米饭,香香的米饭盛在碗里,什么菜都没有我就满足了。”

韩苗苗一愣吃惊的道:“你……小时候也有吃不饱的时候吗?”

只有曾经挨过饥寒的人,才知道米饭的香,棉被的温暖。

“嗯。”他声音轻轻的,道:“在应天的时候,父皇常常会忘记我们,我们兄妹三个又不敢去厨房,有时候一天一个人只能吃一个馒头。等有饭的是时候我就将的那一份用布包着收起来,给二弟和大妹吃。”

韩苗苗第一次听他说,他没有想过堂堂的皇太子曾经过过这样的日子,她低声道:“都会过去的,这是你最后一次的苦难!”

“我也觉得。”他笑着道:“过了这一关,我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也……不会让你挨饿。”

她点着头。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摸索着她将衣服拿过来帮他穿,赵安申惊醒过来按着她的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韩苗苗哦了一声,将衣服给他,趴在一边等了一会儿,他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低声道:“好了。”

她颔首,道:“走!”就拖着他爬了出去,两个人一站起来才觉得头晕眼花的……

外面很安静,只有水声不断。

等他们上了甲板才发现,这条船因为半道被弃在了河中间,又没有人来领,所以被水冲着一直往下游走,不知走了多少的路又荡在了岸边被卡住了。

“天助我们。”韩苗苗高兴的道:“我们上岸,走陆路!”话落,抱着赵安申就跳上了岸,赵安申腿肿的完全走不了路,她抓着他背在肩上,泡在野地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震在耳边。

“这里应该是山东境了。”赵安申看着四周,道:“我们……直接从这边去庆阳吧,原计划取消。”

韩苗苗也觉得,走远了反而容易被发现,他们还不如直接插过去!

“先找地方住下来,再给你赵大夫治伤。”她说着使劲的往前跑,赵安申拉着她道:“我自己走,你别背我了。”

他下来,一瘸一拐的走着,两个人很快消失在稻田间。

他们离开后,原来的甲板上霍繁篓临风而立,雷武站在他身后,问道:“帮主,他们能逃得了吗。郡王在各种都设防了。”

“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霍繁篓面无表情的道:“看在苗苗的份上……若是苗苗出了事,她肯定要伤心。”

雷武听着看了他一眼,心头叹气,却是什么都不好说,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回京啊。”霍繁篓伸展了腰,慵懒的道:“在外面奔波这么久,我实在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累的慌!”

雷武点着头跟在他后面,一只船徐徐靠在这边来,他们踩着踏板过去,船离开往通州港而去,他躺在船头的软榻上,吹着夜风,手里勾着香囊慢慢摇着,时不时放在鼻尖闻一闻,依旧还有清清淡淡的药香……

“圣女她……”雷武吞吞吐吐的道:“要不要给她去一封信?”

霍繁篓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看上她了,要是看上了就想办法弄给你。样子虽差了点,可估摸着还是能传宗接代的。”

“别!”雷武摆着手,“小人要不起也不敢要。”

那么诡异的女人,除了霍繁篓也没有人敢碰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上了岸,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一天,直到夜里快要子时进的城,晚上霍繁篓睡在醉春楼里,第二天一早赵梁阙身边的常随就来了,霍繁篓熟悉了一番去了贞王府。

赵梁阙坐在桌案后正喝着茶看着奏疏,看见他进门立刻问道:“……你的盐找到没有,那么多的货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让人去找,还没有消息。”霍繁篓在他对面坐下来,常随上了茶,他道:“赵远山解决了西北三个月的盐,若再加上我这一船又是三个月……”

赵梁阙颔首,冷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这盐进西北,我在西安府,平凉,巩昌几处都暗中设了关卡,他们逃不掉的。”

“嗯。”霍繁篓喝着茶,问道:“圣上,还好吗。”

赵梁阙冷笑了笑,道:“先暂时留着,等赵远山动起来!”他现在就盼着赵远山先动手,只要他动手了,那就是造反,他立刻派兵去镇压,到时候赵凌死了,几个皇子死了……所有的事都是赵远山做的。

他干干净净的登基。

“太子还没消息。这群废物。”赵梁阙想到赵安申逃走的事心里就憋着火,“两个孩子他们也抓不住。”

霍繁篓挑眉笑笑,道:“孩子也有孩子的妙处。郡王不如广发画像,就说江洋大盗……索性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

“先不着急,先暗处抓,等最后没有法子了再用这个办法。”他说着,看着霍繁篓又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霍繁篓放了茶盅,正色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