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进到了屋里, 与她同来的那些人留在外边, 她听到那小厮对他们道:“拿上这袋银子,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等听到陈佐芝死了的消息再回来。”
众人齐声应是,脚步声响,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对方骗她来此, 莫不是想着挟持她, 以要挟费长雍就范,帮助朝廷里应外合对付陈佐芝?
明月不禁怀疑自己起初的判断有误,若早知是这样, 大可不用急于搬救兵,把钓鱼的钩下得再深一点。
里屋的门开了,由里面出来个老头儿。
这老头儿长得同明月差不多高,瘦小枯干, 好似一阵大风就能刮走,脸皮松松垮垮耷拉着,进门之后打量明月, 要笑不笑地道:“舒姑娘,幸会, 听说你是萧学真养大的,怎的对陌生人如此没有防备, 不知他都教了你些什么本事?”
明月不认得对方,口中应付:“师父嫌我不及师兄聪明,就会只教我摆弄摆弄花草, 外加养护一下他的收藏。阁下认得我师父么?”
那人不答,自顾自道:“不好意思了舒姑娘,上头命我招待你一阵子,好叫你那位师兄能迷途知返,为朝廷做点事情,我不想为难你这样的美人儿,只希望在你师兄心里,你比陈佐芝那反贼要更加重要。”
明月脸色有些难看:“我和师兄一同长大,与亲兄妹没什么不同。”
“那最好。”他盯着明月,右手五根手指不自觉地弯曲摩擦。
这是一种习惯使然,他的眼神亦叫人很不舒服,明月有一种身为猎物被猎人盯上了的感觉。
“真是抱歉,花草呢我这里没有,不过收藏我到有一些,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去瞧一瞧?”
明月能说不好么。
“还不知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头儿古怪地笑了一下:“叫我狱头儿好了。虽然都是手艺人,同萧大隐士相比,老夫的贱名实在是不值一提。”说罢比了个“请”的手势。
是要看珍藏么?
明月跟着他进了里间屋。
他刚从里面出来,出乎明月预料,屋子里空荡荡的,桌椅柜子床一概都没有,只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地洞,底下亮着灯,照着向下去的石阶。
“路不好走,小心脚下啊。”老头儿走在了明月前面,殷勤扭头提醒。
相隔不足两步的距离,几乎是抬胳膊就能碰到。
明月心中不由地跃跃欲试。
从遇到那中年妇人的一刻起,这一个多时辰她悄悄握着“雪净瓶”随时准备与人拼命,只是那些人都是喽啰,把暗器浪费在他们身上实在可惜,虽然还未摸清这老家伙的底细,但眼前的机会实在难得……
就在她杀心越来越盛之际,明月心中突然一凛:萧学真以善机关名扬天下,对方以为自己是他的弟子,又怎么会毫无防备?这老家伙如此笃定,必有依仗。
还是等等再说吧。
冷静下来之后,明月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地道不长,墙壁上隔几步远就有一盏油灯亮着,两三丈走到头,前面骤然开阔。
几个黑影鬼魅一样迎上来,幽暗的灯光映出他们青灰色的面孔:“头儿。”
老家伙点了点头:“一间一间将门打开,我带她看看咱们的收藏。”
明月脸色不大好,从下到这地底,她就闻到了一股腐坏腥臊的恶臭,这气味令她忍不住地一阵阵犯恶心,连忙掏出块帕子捂住了口鼻,才没有把今天吃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吐出来。
周围虽黑,老头儿仍是注意到了明月的举动,呵呵一笑,深深呼吸,满意道:“这是藏品的味道啊,多么迷人!”
说话的工夫第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有人把灯点起来。
明月只见石屋正中地面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蠕动,一开始她没认出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个活物,但跟着就反应过来。
那是一个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脑袋只剩一个球,所有凸出的地方都被削了去。
“看出来了吧,这块活炭原本是个犯人,我把他讨要过来,用烙铁在他身上足足烙了近千下,才有了这么漂亮的肤色,为了保持住不褪色,过段时间就得重新烙,相当麻烦。还活着吧,来,跟客人打声招呼。”
那人果然未曾断气,口里呃呃作声,不知说些什么。
明月寒毛倒竖,猛然退了两步,扭头真地吐了。
偏那老头儿犹自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第一件收藏,感觉如何?”
明月丢掉脏帕子,勉强道:“你所谓的收藏都是这等的吗,那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老头儿仿佛听到了什么褒奖的话,哈哈一笑:“这里是刑街嘛,除了人还会有什么?你还要继续看嘛?”
明月心底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谢平澜不会被他们抓住,送到这里来吧。
她咬牙道:“看,为什么不看!”
老头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好!”
接下来的一刻钟明月受到了此生最大的冲击。
她在山上时读书看到人彘,认为那已是最惨的酷刑,哪知道在这地下看到比人彘更加残忍的比比皆是。
若说最开始支撑她的是对谢平澜的牵挂,等到后来,明月咬紧了牙关,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摧毁这个地方,要叫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身边这老头儿哪还是正常的人,分明是只妖魔鬼怪。
隋顺他们几个去搬的救兵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跟丢了吧?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那边的老妖怪又打开了一间牢门。
不同于先前几间牢房里漆黑一片,这次先有灯光透出来,跟着由里面传来“吱”的一声尖叫。
牢房里铺着黑色的长毛毯子,油灯燃在高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
一个女郎四肢着地跪伏其上,身体□□,脑袋上戴着尖耳,娇嫩的肌肤上纹满了妖异的花纹,毛茸茸的大尾巴耷拉在臀间。
刚才的那不似人声的怪叫正是她发出来的。
门开了的这个事实令她格外惊慌,瑟缩成一团。
老头儿拖着长腔极度不快地哼了一声,同手下道:“这狐狸精抓来有半个多月了,还没训好,去,赏她五十鞭子,叫她长长记性,下次见着人了知道叫得讨喜些!”
“且慢。”这姑娘看上去同自己年纪相仿,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惨遭荼毒。明月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亦在危险中,定了定神,强忍不适劝道,“还是先看完了再说吧。”
老头儿阴测测道:“我以为舒窈姑娘会对这个最感兴趣。”
明月想了一想,趁机问他:“这个之前也是牢里的犯人?”
老头儿望着明月笑得不怀好意:“犯了事的美人自然也有,等捞出来却十有八/九都不是处子了,没办法,只能去大街上找,这一个就是在街市上骗回来的,就像舒窈姑娘这样。”
“不止这一个吧。”
老头儿笑着点了点头。
李克明说京里最近失踪了不少美人,原来都是这老东西做的。
他毫不掩饰地道:“舒窈姑娘,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渴望臣服于强者,身体的痛苦更容易让他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另一种人则正相反,像我这样的,我的快乐必须要这样才能获得,亲眼看着他们惊恐、哭泣、绝望,那种滋味,那个过程,才称得上享受!”
他仰着头,沉浸其中,好好回味了一下,方又接着道:“你发现了么,你对我的这些藏品看上去好像很排斥,但却掩盖不了你的好奇。有没有想过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全都踩在脚下?跟着我,我来教你。”
明月断然拒绝:“不。这里的一切都令我作呕。”
老头儿也不恼,笑嘻嘻的脸上褶子皱成一团:“作呕你也得给我好生看着。”
他迈步走进屋去,布鞋踩着长毛毯子,伸手去摘墙上黝黑的皮鞭。
地上趴着的女子惊恐地尖叫一声,缩身往角落里躲去。
明月握紧了手里的“雪净瓶”,心中犹豫未绝。
就在此时,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有人脚步匆匆过来,道:“头儿,外边有大队人马把咱们包围了。”
“哦?”老家伙十分惊讶,“谁会同咱们过不去?”
“好像是京卫指挥使的手下。”
“穆致尧?咱们好像没招惹过他吧?”老头儿眼珠转了转,突然向明月望过去,“舒窈姑娘,是不是你从中捣的鬼?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就跟着来了,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明月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就惊动了京卫的人,退开两步防他发疯,口里否认:“不关我的事。”
“头儿,他们很快就会找来,赶紧从密道离开吧。”
老家伙微哂:“慌什么,除了这一个,其他都是经过明路的,把她处理了,我去会会京卫的人。至于舒窈姑娘,咱们不过是和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话间手里提着鞭子,弯腰欲从屋里出来。
手下答应一声,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