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竟是谢平贞。
明月偷偷瞥向谢平澜, 果见他先是一怔, 跟着面露复杂之色。
说话间谢平贞已经推开了楼下的门,收伞走了进来。
谢平澜一拉明月, 耳语道:“这边来。”
若只他一个人,这会儿悄无声息自窗户溜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加上明月, 可供躲避的选择就太少了。
这屋子里能藏人的家具就只有角落里的衣柜, 昨天看过,衣物早就收走了,里面是空的。
谢平澜匆匆将他们昨天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包了一包袱, 往柜子里一塞,示意明月躲进去:“别担心,一切有我。”
这会儿外头已经传来了谢平贞上楼的声音。
明月点点头,将柜门合上,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她将耳朵贴到木板上,听着外边房门响,应该是谢平贞走了进来。
没有交谈声, 更别提兄妹相认,显然谢平澜避开了。
明月从未听谢平澜提到这位庶妹, 想必以前并不亲,不知道她冒着雨跑来已经故去的嫡姐房中做什么, 明月暗自庆幸早上起来收拾了一番屋子,应当不至被她瞧出破绽。
停了一会儿,就听着谢平贞在窗户附近幽幽叹了口气。
应该是看外头下雨, 不知怎的触动了愁肠。
仿佛为了证实明月的猜测,谢平贞低声吟了句诗:“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而后自言自语道,“大姐姐,人家说我不说话的时候与你有六分像,你说你如此得上天眷顾,何以到最后成了这样?”
跟着她低低笑了起来。
此情此景,若不是明月知道谢平澜就在附近,她又素来不信鬼神,真要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停了好一阵,谢平贞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老是赖在这里不走,明月不禁担心费长雍回来撞见。
但愿他能及时发现檐下站着的那两个丫鬟。
明月正暗自忐忑,突然听着楼下有人说话,窗户没有关,丫鬟们的声音清晰飘上来:“参见世子!”
世子?是谢平澜的弟弟来了么?
果然谢平贞在楼上打招呼:“六哥,你怎么来了?”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适才去给母亲请安,听说你身体不适,雨天寒气重,四妹妹你别不当一回事,不愿在自己院子里呆着,陪母亲说说话也胜过来大姐这边淋雨。”
谢平贞笑了一声:“可别,母亲整天烧香拜佛,闷得很,她嘴上不说,心里并不喜欢见到我,没得叫她心里不痛快。”
这说的是谢平澜的母亲。
谢平贞提到嫡母时语气可不甚恭顺啊。
谢六不以为忤:“你听谁胡言乱语呢,娘是见你出落得越来越像大姐了,心下伤感。眼下风声这么紧,咱们谢家人需得同心协力,方才能保住爵位,不令祖父身后之名蒙羞。”
他走上楼来,停在外间屋,同谢平贞隔了门说话。
谢平贞声音中略带讥诮:“六哥你同父亲大伯他们的论调真是一般无二,难怪能当上世子。放心吧,我来这一会儿感触颇多,下次学大姐姐定能学得更像。现在这样子,总比家破人亡强些。”
“我就知道四妹妹最是明白事理。爹已经与我说了,等四妹妹出嫁,嫁妆比照大姐再多加两成。”
谢平贞伤感道:“他若知道自己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纵是陪嫁一座金山,也不会答应。”
谢六却低声斥道:“四妹慎言。大姐和吕飞白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是个聪明的,你该知道怎么做。”
他顿了顿,大约觉着丫鬟们离得远,楼上说话不虞有人偷听,又道:“圣上从年轻的时候就有这毛病,姑姑那样的绝色都无法令他收心,非要像这般才觉着畅快,你以为宫外的只有大姐与你么,臣下之妻被他得手的多了,只是人家都秘而不宣罢了。已经如此了,四妹妹不如想开些,姑姑以后必定还有求你的时候……”
“是么?到时候你就再伪造一首大姐姐的情诗,叫我去献给皇上?”谢平贞打断了他,吃吃低笑起来,“六哥啊,世子,你同大姐姐、二哥真不像是一个娘生的,确定没有搞错么?”
这句话大约是戳中了谢六的痛处,沉声道:“懒得说你,你好自为之吧。”脚步声响,怒气冲冲摔了外间的门走了。
明月暗自快意,心道:“说得好!王八蛋还敢理直气壮地摔门,万一把门摔坏了,夜里关不严,冻着谢平澜和费长雍可怎么办?”
谢六这一来一去,搅乱了谢平贞的心境。
不一会儿她关上窗户,隔绝了外头的雨声,开门带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不用见谢平澜,明月就知道他这会儿心情肯定异常糟糕。
她决定同谢平澜开个玩笑,转移他的注意力,叫他想点别的。
不一会儿外边有了些微动静,明月赶紧摆好了姿势。
柜门拉开,谢平澜声音低沉:“人都走了,你可以出来……”
他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就见明月斜倚在柜子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心上的姑娘看上去十分可怜,鬓边一绺乌发散落下来,愈发衬得面孔苍白,竟似没了生机……
怎么会这样?谢平澜只觉着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适才一直盯着,谢平贞没有往柜子这边来,他那弟弟更是门都没进,一直在外间屋。
难道是柜门关得太严实了,人呆在里面透不过气?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低声唤道:“明月?”颤抖着伸手过去,想要试试她还有没有鼻息。
这时明月却蓦地睁开了眼睛,笑道:“意不意外?”
话音未落,她就觉着身体腾空,已经被谢平澜抱了出去。
“喂喂!”
谢平澜充耳不闻,将她径直丢到一旁床榻上,欺身过来,单手按住想要坐起来的明月,翻转她身体,对准她屁股就是两巴掌。
这下明月不干了,挣扎着爬起来,噘着嘴叫道:“谢平澜你混蛋!人家一片好心,想要同你开个玩……”
谢平澜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明月不由地止了声:谢平澜太用力了,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感觉沉甸甸的。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道:“吓死我了,你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及你的安危重要。”
这,谢平澜该不会是被自己吓哭了吧?
她慢慢把手攀上谢平澜的脖颈,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你知道就好,以后要好好对我,不许欺负我。”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明月方道:“我累了,想歇一会儿,好不好?”
谢平澜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弯腰帮她脱了鞋子:“昨晚没睡好么?”
其实明月睡得还挺沉的,她笑嘻嘻地逗谢平澜:“是啊,昨晚你俩睡隔壁屋,我老听着有人磨牙打呼噜,也不知道是谁。”
谢平澜又好气又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你去把窗子打开,我们听听雨声。”
谢平澜起身去开窗,明月有意引他忘记不开心的事,问道:“齐洪什么时候会完蛋?”
“看李克明几时动手了,迟则生变,应该很快。”
“那你来预测一下,密州军几时能拿下平豫关吧,接下来战局又会如何,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伴着窗外缠绵的细雨,谢平澜道:“李克明昨天拿到了间部秘谍的名单,即刻就会派人去给景国公李韶安送信,等李韶安接到信,联络招揽吴宜春,最快也得要半个月。不过你无需一直在京里呆着,等齐洪伏诛,探子们不再盯那么紧了就早早离开,走得晚了京城便是战场了,我不放心。”
明月想着谢平澜的这番话,眨眨眼睛,寻思谢平澜的言外之意是他不打算离开京城。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等到密州军兵临城下,他哪能错过这向皇帝报仇的绝佳机会。
这么看谢平澜的背影,确实叫人觉着很熟悉,怪不得他要易容改装扮驼子。
“那费长雍呢,是否要与我一同离京?”
谢平澜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就要问他自己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怕是不愿放过这混水摸鱼的机会。”
明月只是稍一停就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古怪了,窗外房檐底下有人出声道:“背后道人短长,没想到你谢平澜是这等人。师妹快擦亮眼睛,离他远些。”
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平澜反唇相讥:“你有什么短长好叫人道的?偷偷摸摸听人说话,还有理了?”
明月“腾”地坐起来:“你俩有话进来关了门说,大呼小叫,被人听到怎么办?”
费长雍自窗子跳了进来,这等下雨天,由外边回来,他也只是衣裳微湿,脚底竟然没留下水渍。
他径去拿了布巾擦拭,道:“你说我会留下?哼,我偏要和师妹一起回邺州去。”
谢平澜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