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啸一时语塞, 没想到连王桥卿都抢在了他前面。
姓王的隐匿踪迹, 一藏就是两年多,任凭家里给他立了衣冠冢, 这两年王家人不管是婚丧嫁娶,他都不曾露面,汤啸多方追查, 却是半点迹象都未抓到, 明知道霸龙岗那事有鬼,却对之无可奈何。
还有那常锋。
常锋是密州人,当日何渡反水“兵谏”, 李克明的手下要趁乱杀他以搅乱密州,还是隋明月、王子约等人及时出手制止,方才平息了事端。
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常锋和汤啸那一派有了隔阂, 始终亲近不起来。
而今常锋已然是杜昭麾下的九大都统之一,他要悄悄带着王桥卿来见杜昭,自然有办法避开汤啸的耳目。
杜昭冷哼一声:“若非王将军早有投效本帅之心, 得知龙秋横带了人在霸龙岗埋伏,将计就计, 借大火脱身,保得所有人生还, 你叫本帅有何面目去见下面的人,他们随着本帅出生入死,亲人却死于你手, 你这是陷本帅于不义!”
汤啸心道若非谢平澜从中作梗,勾结了王桥卿狼狈为奸,他自有把握做得漂漂亮亮,绝不走露半点风声。
但同样是处理这件事,谢、王两人的手段可比他高明多了,他再辩解下去,只能令杜昭更加不快,汤啸憋着闷气和不服俯首认错。
这么多年下来,他很了解杜昭的脾气。
杜昭居高临下望着汤啸,见他头发湿得一绺绺耷拉在额前,身上衣裳犹自向下滴着水,紧贴皮肉,冻得直打哆嗦,想起汤啸跟着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年过三十了还孑然一身,连个家都没有,这件事虽然错得离谱,初衷却是为了自己打算,幸好未铸成大错……
再思及何康和雷震山庄那两件事,他淡淡地道:“王桥卿带兵颇有独到之处,若非不愿出头,得过且过,在朝中名声地位都不会低于穆致尧,他肯投奔咱们,又立下如此功劳,本帅必要委以重任,军中任何人都不得因他是京城人氏而排挤轻视。”
汤啸额上冒汗:“是。”
杜昭盯着他看了片刻,挪开目光,吩咐人去请王桥卿。
少顷,脚步声响,王桥卿带到。
他施施然走进来,躬身施礼:“参见大帅!”
杜昭点了点头,请他一旁落座。
王桥卿笑嘻嘻谢了座,仿佛才看到旁边还跪了个人,目光一闪,道:“哎呦,这是哪位大人,怎么一身的水啊,大冷的天,小心着凉。”
汤啸低了头,险些将牙咬碎。
杜昭介绍道:“桥卿不认识么,他便是汤啸。”
“哦哦,竟是汤将军,久仰大名!”王桥卿做恍然状。
“他是因为霸龙岗那事特来请罪。还不跟王将军赔不是!”
汤啸心里再恨,也只得装出一副笑脸来:“汤某一时糊涂,还请王将军恕罪。”
王桥卿连忙摆了摆手:“汤将军千万别这么说,若非龙秋横带人在霸龙岗设伏引发大火,在下还没那么容易带着大伙顺利脱身呢。”
他嘴上谦让,和汤啸你来我往笑里藏刀,心里却在想难怪谢平澜要对付这个姓汤的需得花那么多心思,看杜昭这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摆明了不会重责对方。
啧,杜昭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没想到对着自己人却心慈手软地像个娘们儿。
他暗自腹诽,已经投来密州军了,绝没有更改的余地,这个汤啸不尽早除去,那是给自己种祸找不自在。
表面上王桥卿却是乐呵呵地把这段过节揭过去了,转而道:“大帅,我听说平南王战败之后退守石安,童将军带大军趁胜追击,末将不才,想为我军平定永州出上一份力,恳请大帅允许我到童将军帐下听令。”
一说到带兵打仗,杜昭的精明劲儿又都回来了,他很清楚这场胜仗是怎么来的,等平南王司徒翰从丧女的悲痛中缓过劲儿来,童向雁未必是老王爷的对手。王桥卿一个新人参合进去格格不入,怕是更增变数。
再说汤啸也不能不责罚,免得他愈发为所欲为。
“桥卿,你先别急着去军前,我有事交待你做。这些日子本帅接到很多文书,都是催促改朝立国,以安诸州百姓之心,本帅也觉着大伙所言颇有道理,准备将皇城先做一番改建,这个活儿不轻松,我打算交给汤啸去做。”
“卑职遵命。”汤啸听着杜昭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派给了自己,暗自松了口气。
杜昭“嗯”了一声,接道:“之前密谍都是由汤啸在管,督查方面他和子约各管一摊儿,如此一来肯定忙不过来,正好桥卿你来了,朝廷那边的人事你更熟悉些,你将谍报以及军中督查的担子接下来吧。”
此言一出,别说汤啸仿佛五雷轰顶,王桥卿也吓了一大跳。
这安排相当于将汤啸的权力全部收回,至于修皇城做监工,一举一动都在杜昭眼皮底下,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相比杜昭适才暧昧的态度,这处罚已经不算轻了,叫王桥卿没想到的是,他初来乍到,杜昭竟会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直接给了自己。
虽然王桥卿不怎么喜欢这活计,但碍于来之前谢平澜的叮嘱,加上汤啸在旁虎视眈眈,这机会还真不能错过。
他假意推辞:“大帅,末将虽然认识不少人,可并不擅长勾心斗角啊。”
汤啸听王桥卿嘴上卖乖都快气疯了,偏杜昭在上头盯着,他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杜昭笑道:“行了,汤啸找了你两年都没找到,我看你足以胜任,无需自谦。”
王桥卿这才无奈地应承下来,起身领命:“那末将尽力而为吧,还望汤将军多多指教,千万不要藏私。”
汤啸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挤出一丝干笑来:“这是自然。”
且说谢平澜那里很快就听说了杜昭对汤啸的处置。
明月嘟嘴不喜:“什么嘛,撤职就撤职,干嘛还顾着姓汤的面子好看,给他换了个肥差,这杜大帅,太不干脆。”
谢平澜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呵呵而笑。
明月横他一眼:“还笑得出来,亏咱们苦心积虑演了那么多戏给他看。汤啸的把柄剩下的可不多了。”
“你不是赚到三万两了么,别着急。”
“我是替你急呢,傻子。”
“好了,乖,你看王桥卿就不急,慢慢来嘛。”
明月很轻易就被他说服了:“算了,我不管了,明后天我娘他们就该来京城了,我得准备准备,安排他们好好住下。”
“不用折腾了,就住这里吧。”
“这里?”
“来,我同你细说。”谢平澜伸手,示意她靠过来,依偎在旁,“岳母他们来京,住处大小且不说,安全需得有保证,这宅子新添了不少护卫,那些魑魅魍魉不敢打主意,外婆岳母若是住着还习惯,咱们就把它买下来,再看看左右邻居谁肯出售,重新翻建一下,以后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明月想了想觉着这样也挺好。
住到一起,最起码爹娘若是吵架,她和谢平澜还能帮上忙呢。
至于谢家那边,或是外头有什么闲言碎语,哎呀,那都是以后的事情,谁管得了那么多。
她这里欢欢喜喜给外婆、母亲还有明城一行布置房间,谢平澜和王桥卿又见了一面,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且说汤啸,带着一肚子怨气将相关的档案卷宗移交给了王桥卿,这件事是杜昭亲自吩咐的,汤啸不敢阳奉阴违,当然那些关乎性命的东西不能交出去。
官署依旧占着,手下的亲信同王桥卿的人交接完,跟他去修皇宫。
王桥卿也十分痛快,一股脑全都接过去,不在乎汤啸一个熟手没给他留,空出位置来,正好安排那些跟随他诈死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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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啸痛定思痛,觉着自己这次败得不冤,谢平澜和王桥卿二人联手,自己吃亏在没有一个像王桥卿那么阴险奸诈的盟友互为援引。
杜昭麾下文武恨他的挺多,怕他的也不少,还真是缺一个在杜昭跟前有些分量,能帮自己说上话的人。
正好借着翻建皇宫的机会,好好在两位少将军跟前表现一番,尤其是大帅的长子杜乐文,那可是来日的太子殿下,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喜欢听奉承话,喜欢新奇的事物,只要赢得他的好感,将他搞定了,还怕没有翻身的机会,对付不了谢平澜?
汤啸打定主意,叫人找来了东宫的全景图前往将军府去见杜乐文。
偏巧杜乐文没在府中。
汤啸再一细打听,只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杜氏兄弟去看谢平澜了。
听说谢平澜最近伤势有了起色,已经起得来床了,那小哥俩得了允许,前去探病。
汤啸这才想起来,当初正是谢平澜通风报信,那兄弟二人才得以平安离京。
此时此刻,谢平澜的宅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前院新辟了个小小的练箭场,春光明媚,场下射箭的是王桥卿和杜氏兄弟。
谢平澜坐着躺椅在旁边陪着。
杜乐文满头是汗,提了弓箭凑过来:“谢叔叔,王将军的箭术好厉害啊,不知比你如何?”
谢平澜笑眯眯地道:“自然是我更高明一些。”
王桥卿离远微哂:“这么吹牛有意思么,等过两天你伤痊愈了,咱们来比过,叫少帅做个评判。”
“行,你不嫌丢人,我自然奉陪。”
杜乐文星星眼:“谢叔叔,你快些好起来吧,我爹不让我跟着童将军去打石安,若是你也去,他多半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