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难进

安兴位于邺州中南部,依山傍水,交通便利却又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文风鼎盛,盛产读书人,自古以来就有邺州文气尽看安兴的说法。

明月外公家的宅子就坐落在安兴城南云安巷。

江家老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明月的外曾祖父年轻时买下的,外曾祖父是个能人,活着的时候将宅院几度扩建,去世时大半条巷子数百间房屋都归江家所有。

江家各房儿孙全都自幼读书。

如今长房出了个名列“安兴三秀”的江流远,在邺州士林里头颇具声望,提起云安巷江家,安兴地面上那是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正月十四这天过午,云安巷江四老爷门口,几个看门的奴仆正在议论今年的元宵节有什么好耍。

虽然主母曹氏身染重病,和春堂的大夫看过后表示怕拖不过正月去了,但因为四老爷终于抱上了小公子,阖家上下非但不觉悲伤,反而隐隐洋溢着一股子喜气。

老来得子,为这事四老爷这段时间都不大出门了,整天守着儿子,隔三差五就叫人给下面发赏钱。

下人们正说得热闹,突闻马蹄的的,离远来了单人独骑,进到云安巷,直直冲着门口而来,马上人看着颇为眼熟。

“咦,这不是那个谁!”有人惊疑出声。

“好像是那个姓梅的,七八天不见,我还以为他回去了呢。”

“明儿就是元宵节了,难道是送礼来了?”

来人正是梅树青,他熟门熟路找到江家,下了马,冲着门上遥一抱拳:“我又来了,不知江老太太可安好?”

一个奴仆犹豫回道:“我们太太还那样儿。你又来干什么?”

梅树青就知道会是这等待遇,赔笑道:“我提前来给府上报个信儿,听说江老太太卧病在床,我们大当家的和太太都急坏了,叫大小姐带着神医千里迢迢赶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今天下午要是不到,明天一早准到。”

啥?大小姐?

几个看门的面面相觑。

为首的又确认道:“你说谁要来?”

“江老太太的外孙女,隋大小姐。”

那人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就给你报进去。”

隋凤的手下来了他们奉命可以不理会,真是老爷太太的外孙女来了,他们可不敢擅自挡在门外。

他叫梅树青在门口等着,转身进到前院,正寻思着找人通报一声,迎面遇上了管家郑伦。

郑伦三十出头,模样周正,穿了件交领的蓝色直裰,换个不清楚他底细的,只看这打扮,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哪会想到是府里的管家。

但郑伦自有他的底气,眼下叫四老爷如获至宝的老来子正是他妹妹郑氏生的,他是孩子的亲舅舅。

要说她妹妹的功劳有多大,郑伦知道,四老爷想儿子想的都快发痴了。

他亲二哥死得早,二房只剩了二太太一个寡妇,三老爷是庶出,妻妾都能生养,结果三房两口子整日里虎视眈眈,想要把庶子过继给二房,以便将来继承家业。

四老爷年纪越来越大,生怕步了二哥的后尘,自己这房最后也便宜了老三。

近几年他甚至会当着姬妾的面责怪曹氏,说她教女无方,害他跟着丢人现眼,在外边抬不起头来,这还不算,最可恨的是心怀妒忌,故意害他庶长子病死。

所以就算太太不生病,这个孩子也肯定是由他妹妹郑氏亲自抚养。

那看门的知道郑伦现在手握大权春风得意,连忙上前问了个好,把隋小姐要上门的事说了。

郑伦皱着眉听完,冷笑一声:“咱们这是江府,哪来的什么隋小姐!是谁家新燕啄春泥的谁么?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野种?”

看门的奴仆不敢吱声,郑伦见状敛了讥笑,反问一句:“你看家中如今的情形,是老爷有空见她,还是太太有空见她?”

看门的讪笑,听这话风,郑伦明显是想把这位隋小姐拦在外头,不叫她进江家的大门。

要说这江府上下谁最想叫四老爷和金汤寨那些土匪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自是非郑家兄妹莫属。

“我去看看。”郑伦知道和看门的说这些没用,背了手,当先往大门口走去。

那奴仆跟在后头,已经把消息报给管家,他的事情就算办完了。

梅树青牵着马站在江家大门口,看上去规规矩矩的,还带着几分穷苦忠厚相,哪里像个土匪。

郑伦出门瞧瞧放下心来,统共一个人,梅树青他之前也打过交道,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当即把头一昂,鼻孔朝天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梅大爷么,早就和你说了,太太病着,老爷忙得很,没空见客。有什么事等出了正月再说吧。”

说完也不等梅树青有什么反应,他一甩袖子迈过门槛,吩咐几个看门的:“关了大门,都长点眼色,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给往里传话!”

梅树青脸色铁青,忍住了没有发作,默默调转身牵着马匹出了云安巷。

由后面后,背影孤零零的,好不凄凉。

停了一会儿,郑伦不放心,打发个下人出巷口瞧瞧,回来报说姓梅的没走,就在巷口不远处一个茶水摊儿坐着喝茶,明显是在等人。

郑伦闻言有些不踏实,这么多年那边第一次来了正主儿,虽然是二姑娘和土匪私奔生的女儿,可毕竟流着江家人的血,是老爷的外孙女。

那老乞婆还不咽气,呆会门上闹将起来,她那里得了信儿,要是一激动蹬了腿,那才叫有热闹瞧呢。

郑伦打定了主意,不敢走远了,搬了把椅子在二门坐着等消息。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郑伦等得好不耐烦,心说这到底是来不来,消遣大爷玩呢,突听大门外头一阵喧哗。

没有半点预兆,一上来动静就闹得很大,郑伦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心说到底是土匪窝长大的野丫头,来势汹汹,不会把大门砸了吧,不行,得赶紧召集家丁,顺便去和妹夫说一声,拱拱他的火。

没等他喊人,就听前头传来匆匆脚步声,看门的仆从慌里慌张地赶来禀报:“不好了,土匪上门了。”

郑伦把脸一沉,正待喝骂,那仆从又急道:“郑爷,是真正的土匪,一个个都骑着马抄着家伙,来头还不小,说是大义气王的麾下,给了一炷香的时间,叫咱们老爷打开大门,亲自迎接。”

郑伦闻言倒抽了口冷气:“陈佐芝打来安兴了?”

那仆从一直呆在府里哪里知道外边什么情况,郑伦不敢磨蹭,赶紧去后院报信,慌里慌张险些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跤。

他踉跄站住,想一想叫过两个心腹,吩咐他们悄悄从后门出去,若是街上没什么动静,那就不是陈佐芝的人来占安兴,叫他们别忙着回来,先去衙门报案,请县太爷派人过来帮忙。

那二人领命走了,郑伦这才一溜烟儿地去给四老爷报信。

这时候,朱大和朱二正带了十几个人在江家大门口耀武扬威。

朱氏兄弟给大小姐当随从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平时被高亮呼来喝去,苦头没少吃,可每回大小姐有什么事都是支使程猴儿他们几个去办,心里正犯嘀咕,今天一大早就被大小姐叫了去,郑重叮嘱一番,分派了一件大事。

假冒陈佐芝的手下到太太娘家勒索,这件事难不难,得看谁来办。

朱大朱二满脸横肉吊儿郎当,一看就不像好人,做这事完全是本色出演,由着性子来就行。

加上两人都憋着股劲儿,想叫大小姐看看他们也是很能干的,这会儿演得别提多么卖力了。

“行了,时间到了,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也别客气,直接破门进去开砸!”

“开门!听见没有!敢给老子装聋作哑,等老子进去抓了你们,非绑在巷子口点天灯不可。”朱二现学现卖,“你们几个没见识的杀坯,不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吧,老子教你们个乖,就是敲开你的天灵盖,往脑子里头倒油,趁人还活着点上火,叫你从里往外烧!”

江府的下人哪经过这阵势,吓得抖若筛糠,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壮着胆子隔了门问:“好汉爷,不是说一炷香的时间吗,还没到啊。”

另几个连忙附和:“是啊,好汉再等等吧,这还不到一刻钟呢,我们家院子大,从这里走到后院也得这么长时间。”

朱大冷笑:“老子说一炷香那就是一炷香,谁说要等你们一刻钟了?”

“就是,做梦!不想死就开门!”

旁边几个寨丁不禁侧目:高亮叔有空就叫他俩扎马,一扎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怎的到这会儿连一刻钟都没有了。

这时候就听见门里头有人气喘吁吁地答话:“来了,来了,我们老爷这就来了。”

朱二怒斥:“奶奶的这么慢,是在后院生孩子吗?”

众人闻言脸色不禁变得颇微妙:这么说大当家的岳父,真够胆啊。

门里头郑伦悄声支招:“老爷,您敷衍一下他们,官府马上来人。”

四老爷抹了把汗,紧张道:“有没有给我大哥他们送信?快叫流达带着人来救咱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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