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和竺玘一起将我扶上了马车,我最后一次问她:“你真的不跟我走吗?还是跟我走吧,怎样都好过留在这里。”
妍大咧咧地说:“你都跟我说了不下百遍了!去建康?我一点都不稀罕,我就是喜欢在这里过活!”
竺瑶蹙眉,对她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妍又安静了,顺从地对他说:“是,将军。”
对我不带一丝留恋的,妍快步走入了营中。
竺玘望着她离去,问竺瑶说:“阿兄,你气她作甚么?”
竺瑶摆手,说:“我哪里有气她了?只是,她一个。。。。。。。卑贱之人,实不该如此拒绝你这和友人的好意。。。。。”
不满竺瑶对妍的态度,我正色道“竺将军你此话错矣,妍她并非生来就是卑贱的。何况,即便是现在她落魄了,但她的心肠又要好过其他的妓者,她和她们并不同。”
竺瑶的面色一点不好,不理会我,他只对竺玘说:“你快些带她走吧,我收留她半月在营中一事,可绝不能说出去!”
“是,我的好兄长!”竺玘笑嘻嘻地应下了,对竺瑶道一声保重后便挥鞭策马,马车启程,我们便离开了军营。
我坐在车辕之上欣赏着江边的大好风景,竺玘突然神秘兮兮地我说:“我兄长对那个妍的态度很是不一般。”
我也用同样的语气对他说:“妍似乎对你兄长的态度也很是不一般。”
二人大笑,我忽地害怕地回过头去看军营处,见竺瑶他已经不在营门处了,又放心继续大笑起来。
竺玘问:“这几天来,你为何总是让我向兄长去打听桓济的下落?你这次从建康出来,不会是为了找他的吧?”
我点头,说:“我本是想偷偷地跟随仲道到邵阳的,想看看他余生会在一个怎样的地方度过,想看看,他周围是不是有人能帮帮他。我听说,朝里只给了他两间茅屋和几亩田地,可是,他哪里会耕种呢?他也不会洗衣烧饭,他该怎么过日子呢?但愿,在那田间乡村里,他能娶到一个好妻子,伴他余生吧。”
竺玘道:“别骗你自己了,我都听得出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的真心话,是你想能陪着他度过余生吧!”
我垂目,良久才说道:“你何必说出来要让我伤心呢?你也都知道,我不能这样选择的。公勖,我若最终不嫁他人的话,仲道还是会被杀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竺玘道:“你不是想先用‘拖’字诀吗?怎么,拖不下去了?”
我说:“是啊,我拖不下去了。你走了没几日后,我阿弟他来看我,正遇到了郗道茂前来。因为太后觉得献之要好过谢玄,谢安便总派人去与献之说朝里要让他娶我。郗道茂听后自然是不愿,便来我与理论。
阿弟责骂了郗道茂一顿,他又说一定要让献之黜妻另娶。阿弟的性子素来很平和,但我很了解他,此番我被郗道茂辱骂了,他断然不会就此罢休的,他定会让郗道茂难看的。”
竺玘理解,说:“确实是难拖了啊!你没有同另一位王夫人说过此事吗?就是那位咏絮的谢氏才女。”
我说:“哦,道韫姐姐并不知此事。她自小就与郗道茂相熟,且又与我相善,我怕她会两面为难,就没有同她说过此事。”
竺玘说:“唔。兄长说你是被两个杀手所伤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忆起那日一幕幕的惊险,唇边扬起一个冷笑,说:“我不知。公勖,呵呵,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个计策。”
他不解地问:“你说什么计策?是要做什么的?”
“等着吧,你总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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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四,我和竺玘回到了建康。
门人迎了我们,万分焦急地说道:“公主,上府里的夫人没了!”
“阿姑!怎么回事!”
我吃惊不已,一时间气急攻心,只觉自己头晕目眩,暗骂说自己回来的晚了,竟没赶得上送南康公主。
门人道:“您离府没有几日,不知是哪一个多舌之人将大郎自裁之事去告诉了老夫人,听闻后她的病就更重了,拖了这月余,这不就。。。。。。唉。”
我问:“阿姑她何时去的?”
门人说:“五天前,正停灵在上府之内。小的想问,您去是不去?”
我随口说:“去!我自然去!”
“可您。。。。”
“别废话了!我当然是要去的!给我备了丧服来!”
门人小心翼翼地问:“公主,这。。。。。您着袒免,为何还需备丧服呢?”
“混账!我身为。。。。。。。。。”
我突然就语塞了,想说自己该着斩衰,可我如今已不是仲道的妻子了,若论礼法,是不能穿斩衰去吊唁的,只着袒免才算是合了礼法。
竺玘见我不语,对门人吩咐道:“是你错了,夫人是公主的同祖堂姐妹,该备小功的,你快去吧。”
“是。”
门人识得竺玘是曾来过府里为我治病的医者,便依他之言去吩咐仆人去为我准备小功丧服了。
竺玘扶我进府,他低声对我说:“你原本想的是自个儿该着斩衰去吊唁吧?我劝劝你,有些人、事,该过就让他过去吧,该忘你也就别再放在心上了,日子总归是你自己的,别苦闷了自己。”
我道:“也不尽然是这样,我只是。。。。。。。。对,你说的对啊,是我放不下,我计较的并不是自个儿该穿哪一种丧服,我计较的是。。。。。。我已不是仲道的妻子了。”
言毕泪如雨下,竺玘也劝我不得。
在厅堂之中哭了好一会子,我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便问一个仆人莲在哪里,可她低头不语,就是不开口回我。
“你说话啊!”我心里急,催促她快些回答。
另一人凑到我跟前,极小心地对我说道:“回公主,莲姐姐去了。”
我好奇地问:“她去哪里了?”
仆人惊讶,又道:“公主,她去了。”
“对啊,我这不正是问你她去哪里了吗?等等。。。。。。。去了?你是说。。。。。。。她死了?”我不敢相信仆人说出的话,不确定地小声询问了一遍。
仆人紧张地点点头,又说:“是,半月之前,中毒而亡。”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会中毒而亡呢!她吃了什么毒!这府里哪里来的毒药呢!”
一众仆人全吓得全部跪地,先前对我回话的那人磕磕巴巴地说:“公。。。公主,婢子们可是什么都不知啊!莲就是。。。。。就是那么死了。”
见她言辞之间目光闪烁,必是有何隐情,我狠狠甩她一掌,喝道:“什么叫‘就是那么死了’!好好的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必要重罚你们!”
仆人欲言又止,急得大哭,另有一人从门口爬了过了,她先郑重地冲我叩头,后惊恐地对我说:“回您的话,婢子们着实是不敢说啊,先要请您恕罪。”
我催促道:“你快说!”
她道:“您离府后的第二日,小郎君就跑出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咱们也寻不到,又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便一直都在暗地里找着。
半月前,郎君总算是回了来,可却是满身的泥泞。咱们问他到底是去了哪里,他只傻笑,说是去见自个儿的亲娘去了。莲姐姐她生气了,说郎君混气,不知好歹。
到了夜里,莲就去了,是中毒而亡。死前,只有小郎君曾去见过她。咱们都觉得这事儿蹊跷,怕是与小郎君有关,可又不敢摆到明面儿上来说。”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冷一分,待到她说完,我心已冷如冰窖,深知莲之暴死必然是和寤生有关的。
他一直都在猜忌自己的身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生的。而我们都只是简单地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从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亲娘的惨死,不想,到了今日,莲却会因此而死!可叹的是那个杀了她的人竟会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可怕的是那个孩子如今才只有九岁!
我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悲凉,问众人:“莲呢?她在哪里?我的好姐姐她在哪里!”
仆人说:“小郎君命人在城外寻了一处地方给葬了。”
我怒道:“错了!她的家和亲人都在吴郡!她该回去那里!罢了,入土为安,我何必又要搅扰了她的安眠。桓亮他人呢!”
“上府里的老夫人没了,这几日,小郎君都在那府里守灵。”
我垂目,无力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这事儿谁都不准私下里再提了,必然和寤生没什么关联的,他是莲带大的,情同母子,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毒害自个儿的娘亲。。。不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