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恩之

才一见面,谢道韫便焦急问我:“看了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也不得不信那些下人们的胡说了。医者当真说你。。。。说你命不久矣可?莫不是哪里诊错了脉吧?不然,去请宫里的御医来为你看看吧?总归还是御医的医术厉害呀。”

我先感谢了她的真诚关心,后对她说:“你我二人相交多年,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性子很倔,若是我认准了什么事情,那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这一回,是事关自己性命的大事,我可是最为看重的。但是,活不长就是活不长了,哪怕是请来了御医为我再诊上个十遍、八遍的,我的身子,唉,也是好不了的了。

再者说了,若请了御医过府来看我,我病重这件事儿就会被陛下和我母亲等人都知道了。我是不愿他们为我伤心的,所以,是绝不能请御医来为我诊脉。余下的这几年,我只想能够快乐地度过,我不想大家见到我就会提起我的病情。”

已证实了我病重之事确是事实,谢道韫沉默地低下头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年里,我的心情可是大起大落了好几回呢。先是,因战事紧张,你和献之两个人一直都住在乌程,从不曾回来建康,我其实是挺想你的;后来啊,你回来了建康且还有了身孕,我是真心为你和献之高兴的,常说,虽然道茂姐姐她已经去了,可你终于能够接受献之,你二人日后再也不会孤单了;但是现在,你却因生了孩子而只剩下。。。。。唉,这老天爷啊,它就是不肯让人们事事都称心如意啊。”

如何向她说明神爱不是献之的女儿,我苦笑不语,她则继续说道:“郗家的舅父刚去了,郗家奴仆们前来建康报丧了,夫君他们几个兄弟就都去了高平郡。献之走前,他只跟我说你身子如今还极虚弱,他让我过来悉心照顾你,他可是没跟我说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语气轻快道:“还请姐姐忘了我这病重一事吧,还有一大家子的事情要姐姐你来操心呢,何苦再为我烦心呢?我听下人们说,六哥从金庭回来了吧?他前两年新得了一个儿子,唤作‘靖之’,可对?”

谢道韫说:“自辞了工部尚书一职之后,他就带着家小们去金庭的别墅里偷闲去了。几日前,朝廷下诏要封他为‘豫章太守’,他给夫君写信说明自己是不愿再出仕做官的。可是夫君给他的回信里已经说了,现在陛下正器重王家,让操之绝对不能拂了陛下的好意。

他和贺氏现还住在家中,还未到去豫章赴任的日子。你说的那个‘靖之’呀,可是个安稳的孩子呢。虽然年仅三岁,但是聪明伶俐的很,他从不与堂兄弟们玩耍,只知天天握笔去写字,真不愧是王家的子孙。你若是想见靖之的话,我改日里把他抱来给你看看?”

我欢喜道:“好啊。你们几家人都住在一起,独把我和献之二人给‘赶’到了这座宅子里。我平日里就总觉得太安静了,这回啊,姐姐你最好是把靖之和其他的孩子们都抱来,让我好好地热闹热闹!”

谢道韫嗔道:“我们啊,可不是故意地要疏离你二人的。当初,你未嫁给献之之前,夫君就和我们大家商量过了,你好歹是长公主,若要你和我们同住一府似对你有不敬之意。因此,最后便定下把一重院落给单独地僻了出来,用院墙和大宅隔开了,又多建了两重的院子,这才有了你们这座府邸。”

我故意拱手道谢说:“这么麻烦呀!那还真真是有劳姐姐你费心了,我原还担心是姐姐和各位嫂嫂们不肯与我亲近呢!姐姐啊,恩之今年已是十四了吧?蕴之、平之和亨之都已娶妻或订亲,也轮到为他这个幼弟考虑人生大事了吧?”

提到了她与王凝之的四儿子,谢道韫却莫名气说:“你莫跟我提恩之!他呀,打小就是最不听话的那个孩子了!你该还记得那件事儿,五年前,他偷偷地跟下人们学会了游水之后,不是曾躺在湖水里装死吓过咱们一回吗?”

想起了恩之那个小人精把我们大家都统统地骗了的那一次‘重大事件’,我忍笑说道:“记得,我自然记得。您那时可是气急了,还罚他抄写整部《汉书》,没想到啊,他后来却让子猷哥哥的儿子桢之帮自己代工了,他自己却带着下人们跑出去游庙会去了。”

谢道韫也哭笑不得:“现在想起来,那件事儿竟然还是让我省心的呢。你可不知道,昨儿个,他又做了件‘大事’!气得我呀,都后悔当年怎么会生了他这个孽障!

昨儿个之前,他已是两天两夜没有回家了,我遣了人四处去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夫君自然大怒,已放了话说恩之要是还敢回来立刻就打断了他的一双腿。

不知是何人在我们的府门前搁置了一封信,信里说恩之啊,他人现在城外嶙山上的慈济寺里,即将就要剃度了!你说,我听了这话能不害怕吗?好端端地,他竟要去做和尚!”

听说恩之要剃度为僧,我也是吓了一跳,忙问她后来的事又如何了。

谢道韫说:“夫君看信后,他气得暴跳如雷,当即派人要去慈济寺把恩之给抓回来。我虽也是气,但却更怕夫君真的把恩之给打坏了。

可巧,郗家的奴仆们就来了,说大舅父去了。他们王家的这一帮子外甥,岂有不前去吊唁之礼?我就先好言把夫君给劝走了,就赶紧带着几个下人们亲自去了慈济寺一趟。

你猜怎么着?恩之这个臭小子根本就不是要剃度为僧啊!他呀,是离家前把夫君书房里的一件极喜欢的汉代古物给打碎了。他怕夫君会责罚自己,他就干脆‘逃走’了。

我教训他不该写信以出家来吓唬我们,他反倒说什么‘出家之后我就是方外之人了,天子和朝廷都管我不住,更何况是父亲大人?’哼,他这顽皮的样子,倒很像是阿弟小的时候,果真是‘生儿多似舅’。”

我听后‘扑哧’一乐,笑说:“看羯哥哥的样子,我可想不出来他小时竟也这般调皮。不过,这一回,恩之可真的是做的过份了一些,他实不该拿出家这么大的事儿来吓你们。瞧,我这不是也才说了嘛,姐姐,该是时候为恩之结一门亲事了。有了家室以后,我想他也能收收心。”

谢道韫凑我近了一些,她道:“我阿弟有一女,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她对我说过谢玄的妾室刘氏为他生过一个女儿,便说:“我记得,不是庶出之女么?”

谢道韫说:“其实,私下里,我和夫君不是没有说过恩之的婚事。琅邪王氏的子弟娶妻,岂能草草?夫君他已经说了,现如今在朝里,我们谢氏居士族之首,正是士族领袖,若给恩之挑选新妇的话,必然是谢家之女最好了。

我与阿弟的兄弟姐妹们倒是不少,但是在子侄辈里,却鲜少女儿。若细数年龄的话,也唯有缃素一人与恩之最为般配了。所以啊,夫君是很满意让恩之娶缃素的。只是,恩之还不知道我们二人的心思。”

我喜道:“看这样子,怕是再过不久咱们王家就要摆酒待客了吧?姐姐的侄女嫁给了恩之,那可是亲上加亲啊。欸,姐姐,不若就这样吧,再有半月呢,孩子就要满月了,到时候啊,姐姐请羯哥哥的正妻桓氏将缃素也带来,也可让恩之和缃素见上一见啊。”

不知怎的,谢道韫却是突然一惊,她轻轻拍打着自己脑门歉意地对我说:“嗨,今儿过来我本是要看望福儿你和孩子的,可却与你说了恩之那个小子的劣迹,真是我的过错了。那,孩子呢?”

我对谢道韫说:“孩子正在我的房里睡着呢,还要请姐姐你这个伯母屈尊前去看她呢。”

谢道韫掩嘴轻笑,说道:“说什么‘屈尊’呀,我早已等不及要见一见这个小宝贝啦。”

我别有深意地对暮颜说:“你先过去吧,看看孩子现在醒没醒,我随后就和二夫人过去。”

暮颜点头,遂便告退先行回后院了。她应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是让她去和躲避在献之卧房里的仲道说一声,谢道韫就要来了,让他仔细千万不可出声。

我和谢道韫携手同行,她说献之一直没有对她们透露过孩子取了何名,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猜测说:“莫不是,还未取名?”

我笑说:“他离家前确实一直没有为孩子取名,今晨,我自己为孩子取了一名。”

谢道韫忙问:“何名?”

“神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