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去了半月的光景,九月二十八日,正是该为神爱办满月酒的日子了。
献之在五天前和王家的几个兄弟们已从高平郡回来建康了,好似因他们王家人一贯的高傲,还与郗家的表兄弟们闹了一些不愉快。
我原想他怕是不肯亲自操办满月酒一事的,但回府里来后,他即刻便吩咐了管家去准备做满月一切所需物件。我已让暮颜去跟献之说了我为孩子取名为‘神爱’一事,他并无其他意见。
其实啊,我也只是知会他一声,我想他自己是毫不介意女儿该用何名的。不过,就算是他会反对我的决定,但亲生父亲为自己女儿定下的名,我是断不会允献之轻易就给她改了的。
侍婢们为我打点梳妆、穿戴好了衣物,因我身子乏力,便也未褪靴,半躺在了屏风榻上。屋里面,暮颜和侍婢们正忙活着给神爱穿上喜庆红衣帽。孩子很是听话,任由她们折腾,她既不哭也不闹,还常‘咯咯’的冲大伙儿笑。
我卧房的两扇房门都大开着,屋外的秋日晌午阳光还是很温暖的。清风送入一阵淡雅香气,我知道此刻府中一定摆满了高贵隐逸之花。
我正微笑看着可爱的女儿,忽然献之却步入了房内。暮颜她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忙向他一通请安。
神爱这时把自己的两根指头伸进了嘴里啃咬,她的眼里尽显出疑惑的神色,应是这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她这个小人儿已忘了自己曾见过献之。
我赶紧下了榻,把神爱的手指头从她的口中拿了出来,又故意责备她说:“神爱啊,你怎么能咬自个儿的指头呢?咬断了可怎么办呀?”
神爱不再啃咬手指,只是望着我傻傻地大笑。
不想,献之竟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二人靠的很近,入耳的是他的沉稳呼吸声,锦衣染满香气,不知是不是他曾从花丛中走过。
他从她们的手里亲自抱过了神爱,宠溺地对她说道:“你阿娘说的可是呢!小爱若是咬断了自个儿手指的话,日后可要怎么握笔写字呢?咱们王家的人,写不得一手好字,岂不是要惹旁人笑话?”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冲着彼此笑着,让人都看不懂其中意思。侍婢们只是在一旁恭敬赔笑,暮颜的神色则很紧张。
我根本是笑不出来的,因为,往日里的献之从来都不想让我知道他其实是很疼爱神爱的,可,怎么他今儿却如此地迥异?
我正在疑惑之时,献之把神爱交还给了暮颜,随即竟又牵住了我的手。侍婢们都很知趣,纷纷退后了数步,好让我二人可以独处。
眼中神采奕奕,他不错珠地凝视着我,柔柔地对我说:“我时常会怀念你我当年在乌程居住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充满着悠闲和安静,我们关怀着彼此、担忧着彼此,将默契地相守这一生。福儿,可不可以,继续?”
他应该能感觉得到,他手中的我的手很是僵硬。
他应该能够看得到,他眼中的我的脸色很是为难。
他应该心里极清楚,他回忆中的那些过去了的日子,如今的我们是绝回不去的。
假如,去年在淝水我没有和仲道重逢的话,那么,我想,我的余生一定是陪着献之度过。就如他所说,我们关怀彼此、担忧彼此、默契相守。
可,我做不到。心里有过挣扎煎熬、权衡,但最后,我只想把自己的余生酬仲道的半世情谊。至于献之,或许下一世吧。
沉默了半日,他的温柔却不减,他还在等我回答,我只得尴尬地张口说道:“献之,现在。。。现在的我不。。。。”
不等我说完,他却接话说:“请你容我就自私一次吧,我就当你是同意了的。你、我、小爱,我想我们的日后会很幸福。”
我急要向他辩解,他不理会我,却对着暮颜说:“前院里的客人们都已到齐了,你们抱着小爱去见亲戚们吧。”
他牵着我的手去前院见客人,与其说我是和他并行,倒不如说我是被他拖拽着行走。因此,我总是想能停下脚步来,和他好好地谈一谈,关于日后的我和他,关于我早已计划了的‘逃跑’,可是他却不给我任何的机会,那踏下的步伐一脚一个坚定。
今日这样的献之,我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不曾见过。
他是一个如水般的男子,一向很是温柔和善,他从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身为琅邪王氏的子弟,他自幼就有他的骄傲优越,他绝不会为了旧事而回头。
但现在,他几乎是蛮横地问我要了一个我根本就不想要的貌合神离的‘白头到老’,他还如此宽大地完全接受了我和别人生下的神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就有了这天大变化?
。。。。。
满堂的女客们都不住地向我和献之道喜,她们都夸赞说看着神爱很聪慧、很美丽、富贵。。。。。但因我心中有所想,面对她们诸多的或真心或假意的溢美之词,我都只是用一个简单的‘谢谢’来局促回答。
褚爽的夫人贺明姬也带着他们二人所生的六个月大的小女儿前来向我贺喜,但褚爽没有随行,他如今是义兴郡的太守,并不在建康。
她是南仙的夫家妹子,南仙又是我的堂姐,所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算浅,因此,她与我叙话之时,我不得不专心一些。
我正‘嗯’‘啊’的应付着她,谢道韫又领着谢玄的正妻桓氏来与我见话,二人身后还跟着他的妾室刘清瑜所生的谢缃素。
我与贺明姬的眼前均是一亮,但见那十二三岁的娇美少女,一双秋瞳中浅含羞意,薄施脂粉的脸庞很是干净,下颌尖尖,瘦弱的身子无端惹人心生怜惜。
谢道韫是我的夫家妯娌,谢玄又是谢道韫的亲弟弟,虽说彼此之间的亲戚关系可以说是很深厚,可我却与他这个续妻桓氏并不多相见,今日我们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桓氏的相貌端庄、美丽,她出身谯国桓氏,从辈份上论起,她是仲道的一个堂侄女。三年前嫁给谢玄时,她才只有十六岁。
见我很是欣赏缃素,桓氏便顺意笑说:“公主,我家的缃素很漂亮吧?”
我称赞道:“不错,缃素这孩子貌若夏日初荷,清香怡人。而且,她长得很像谢都督,我一看就知道缃素是他的女儿。”
贺明姬也道:“公主说的对极。说来还真是不巧,我是很喜欢缃素的,可我们那个长子秀之现如今也只是七岁,二人年龄上不太般配,否则啊,我真是明儿个就要让夫君来提亲了!”
女人家说话,话里的功利性便较男人们要少了许多。贺明姬许是真心的喜欢缃素,而不是看重谢家如今在朝里的地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