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妃斗

元显不停地向神爱的小手里塞进鲜花,神爱接下一朵后却会立即就扔到地上,元显倒是并不气馁,继续小跑着去摘了各色的菊花,再跑回来塞给神爱耍玩。

王丽姜眼角稍动,笑呵呵地话里有话道:“阿姊你快看呀,我的阿顺莫不是在向神爱送聘礼吧?阿顺非要把她娶回家呢!”

稚子并不通人情世故,元显奶声奶气地仰脸问王丽姜:“阿娘,什么是‘聘礼’啊?”

王丽姜指点宫人怀中的神爱对他说:“若是你想把你这王家的表妹娶回府啊,你就得送名贵聘礼给王家。如果没有聘礼呢,就不合礼法了,你便娶不了神爱了。”

元显还是不解地问她:“那我又为什么要娶爱爱妹妹呢?”

王丽姜微急道:“你这表妹长得非凡动人,谁人不喜欢?你不喜欢吗?”

元显立刻欢喜地说:“我喜欢爱爱妹妹!”

众人都为孩子的可爱稚气而大笑,王丽姜顺势把他向我的身边又推近了一步,道:“就是啊,既然你喜欢小表妹,等你们都长大了,你娶了她做你妻子岂不是很好吗?”

元显也不懂事,便傻乎乎地应下:“好!我长大了就娶爱爱妹妹为妻!”

宫人们又打趣两三句,阿芜很是高兴,望着一双小儿女慈爱道:“一个是舅家的表哥,一个是姑家的表妹,若是日后他们二人能成了亲,倒是很好呀。福儿本就是咱们司马家的女儿,她的女儿再嫁回来司马家,也是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的故事了,真的是很好。”

我是真心不愿我的神爱会和皇宫、权利有任何的牵扯,可我却又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和好心,便只得敷衍说道:“确是很好啊。只看我家神爱和元显有没有那个缘分了。”

如今已被昌明晋封为了‘淑妃’的张如水对王丽姜微笑说道:“呵呵,这王家小娘子是先皇的外孙女、又是王右军的孙女,不仅身份尊贵且家世也极为显赫,待她到了及笄之年,不知会令天下间多少的男子为之倾倒啊。会稽王妃啊,你若是不早些为小世子向王家订了亲的话,日后,怕是就难了呀。”

王丽姜道:“淑妃说的是呢,呵呵,我是该早些同夫君说道说道此事了。”

如往昔一个样子,已年满三岁的皇子德宗一直安静地盘坐在他自己的小软席里。不语不笑,神色呆板。他只知道张嘴吃下宫人们递到他口边的食物。

可是,突然间,他却默默地站了起来。在我们都愣住的时候,他从盘中拿起了一块精致的百花蜜糕,然后,他走到我的身边将蜜糕递向了神爱。

神爱咯咯地笑了起来,后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百花蜜糕。我们本都以为,神爱必然会如弃花一般扔掉这块蜜糕,可是却想不到,她竟双手捧住这块蜜糕塞进自己的嘴里兀自吃了起来。不时还砸砸嘴巴,似她觉得很满意。

大家纷纷称奇,德宗的生母夫人陈归女已经惊喜呼道:“莫不是我的阿蒙与王家小娘子更有缘分?!”

稍侧头,张如水冲着她悄悄地鄙夷一笑,然后又用了讥讽的语气说道:“王家世代书香,男女皆识文、更善书,王家小娘子又怎么会与小皇子有缘呢?

听说小世子都已开蒙读书了,依臣妾来看,贵人啊,还是王爷家的小世子与王家小娘子更为有缘。”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德宗不慧是宫里每个人都知道却不敢明白说出的事实。作为姑母,我疼爱他是血缘使然,但若是让我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几如痴傻的男子,那便是万万不行的了。

张如水故意地将此事明白地说了出来,分明是在惹陈归女不快嘛。

果然,陈归女秋波一睁,立即责问道:“淑妃,你是何意?怎敢辱笑我儿?!”

张如水也不惊慌,似无意般地随口说道:“贵人,臣妾刚刚有说错什么话吗?王家的家世显赫,他们若是要挑婿的话,怎样也是会选一个文武全才之辈才不会枉费了小娘子的容貌、血统和家世吧?

小世子今已开蒙,他日再习武、练骑,岂不就是文武全才了?试问贵人,咱们的小皇子,呵呵,他何时能开始读书、识字啊?如果日后他不及小世子,不就是娶不得王家小娘子了吗?是臣妾说错了吗?”

说到了最后,张如水便看向了阿芜,似在等她做一个判决,倒弄得她这个做祖母的不知该偏心向谁。两个孩子都是孙子,都贬低不得。

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都不能忍受别人对自己儿女的羞辱,陈归女对张如水恨地可是咬牙切齿的。可是,她自己的儿子不慧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真的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识字、读书了。

本来和睦的气氛突然凝固了一小会儿,阿芜才终于闷声说道:“我腹中稍有不适,许是适才吃了那些微冷蟹子的缘故。你们若是还愿意继续赏菊、饮酒的话,便留在这儿,若是不想痛痛快快地赏,便都跪安吧!”

话音刚落,我的养母徐太妃对阿芜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自己的身子不爽。现在风大了些,我又犯了头痛,咱们就一道回殿吧。”

阿芜笑说:“那好,徐姐姐,咱们就一道回去。”

养母走过来逗了逗神爱:“爱爱,婆婆先回殿里去歇息啦,你和你阿娘在宫中多玩会子。”

借着神爱银铃般笑声的遮掩,她低声对我说:“若是实在不想理会她们这起子人,你便回府里去,不必在这儿看她们斗嘴。”

我微屈膝,面上的微笑滴水不漏:“李夫人、母妃,您二位慢走,道福改日里再进宫来向您二位请安。”

阿芜和养母遂慢慢地朝各自寝宫走了,周围侍奉的宫娥一下便少了许多。

我正要向其余的人说明自己要回府了,却见那陈归女指着张如水气道:“你诋毁我的儿子,张如水,可你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呢?你有为陛下生下过一男半女吗?!你入宫已近两载,几乎就是夜夜承宠了,可你的肚子怎么就不如我争气?!”

张如水不急也不慌,她挥袖掐下了一朵金菊放在自己小巧的鼻下轻嗅清香。

陈归女又要开口,张如水却悠闲道:“延续龙嗣可是社稷大事,心急?这如何能使得?臣妾可是曾听说,贵人你入宫四载后方才有了身孕。既是有贵人的先例在前,臣妾便不怕自己生不了,臣妾也能等得了这几年。再说了,臣妾今年年方二八,虚小贵人七岁呢,来日方长,臣妾不待这一时。”

“你!”

面对张如水盛过前番的挑衅和讥讽,陈归女必然是极其努力地克制了心内怒火,最后才是只吐了一个‘你’字。若克制不住,我真不知自己今日会不会看到二人打斗。

道华和王丽姜忙上前打着圆场,王丽姜说:“陈贵人、张淑妃,二位深得陛下的宠爱,都将子女绵延、福祉不断。”

陈归女怒容不散,张如水却是嫣然一笑,接话说:“会稽王妃何必要唤我的位号呃?真是太过见外了啊。你唤我‘如水’便是了。咱们同嫁入司马家、便是妯娌,一家人何需生分、客气?

丽姜你说我得陛下的宠爱,呵呵,这宫里所有人的眼睛加起来能有千万双,我也就不好过谦了。确是天恩浩荡,才让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儿得享皇恩。可是,就算是我哪一日失了宠,有你这样的一个友善妯娌,我也就知足了。”

见现在正得天子宠爱的后妃张如水明显地是在亲近自己,王丽姜不免有一些得意。

她展颜说:“您哪里会失宠呢?我又怎敢与淑妃同起同坐?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淑妃尽管吩咐便是了。”

陈归女知自己如今的恩宠已大不如张如水,所以,虽眼见她当着自己的面便拉拢王丽姜,可却也是无计可施。

瞥我一眼,陈归女神色更为黯淡,许是记起了自己的这个劲敌张如水本是我身边的一个婢女,我怕是不会帮自己说话的。

突然,神爱小嘴圆圆一张,同时挥着一对粉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见状,道华提醒我说神爱是不是就要睡了。

我微笑说:“你虽然还未做母亲,但常来看顾我的神爱,倒是已提前对孩子的性情很是了解了。不错,她就快要睡了。陈贵人、张淑妃、丽姜,我便先行一步了。金菊开得正盛,何必多费唇舌,还是多用眼观,莫浪费了绝妙美景啊。”

言毕,我抱着神爱转身便走。道华也匆匆地与她们道别,然后跟上了我。

身后元显却不依,大声嚷道:“阿娘,我要爱爱妹妹!”

王丽姜无奈哄他:“阿顺听话,莫闹了,你大姑姑她要回府了,你的爱爱妹妹自然是要走了。”

元显撒娇道:“我要爱爱妹妹!我要爱爱妹妹!阿娘,我们把爱爱妹妹抱回咱们王府里不行吗?不然,我就跟。。。。。。。。”

我们渐行渐远,便再也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声音了。

道华说:“阿姊,看着元显是很喜欢神爱的,你为何不在宫里多留一会儿,让两个孩子能多亲近亲近?”

我冷笑说:“稚子无辜,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们表兄妹二人能够在一起多多地玩闹一会儿?可,你也都看到了,神爱真的是快睡了,还有那两个女人又在逞口舌之快,我们实在是不可留下。”

道华不屑道:“阿姊,我很不喜欢张如水!你是投皇兄所好,你知道自皇嫂薨逝之后他思念得紧,为了一解他的思念之苦,所以便将与那皇嫂容貌相似的张如水进献给了皇兄。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她的另一面呢?

她与皇嫂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自得宠后,她便侍宠生骄,对一众妃嫔皆喜讥讽或打压。在这个宫里,除了皇兄之外,哪还有另外一个人会真心地喜欢她?好在她还知道一些分寸利害,对我母亲、徐娘娘和父皇的遗妃们她还算是孝顺、客气的。否则,我母亲是断不能容她的。”

我道:“王皇后初入宫时常常是醉酒胡闹,还曾惹崇德太后、李夫人、昌明等人都颇不满,你为什么却认为她比张如水要好?”

道华撇嘴道:“那些事儿我也都还记得。可是,皇嫂她喝醉了无非也就是在自己的宫内耍闹一番罢了,她是不会跑出寝宫去惹别人不快的。可是这个张如水呢,整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

你就说陈贵人吧,原是多好的一个温顺可人儿啊。她心思活络又善解人意,就说皇嫂刚刚去后的那一段日子里吧,皇兄表面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可是难过的很,若是无她在身旁陪伴解语,皇兄定会因意志消沉而耽搁了国事。但是,就这样难得的一个温柔女人,却偏偏已经被张如水逼到了如今这种为两三句胡话就会变得毫无气度、大吵大嚷的地步。

张如水她凭了什么能在后宫里横行霸道?无非也就是皇兄对她的宠爱罢了!如今她已是这般嚣张的目中无人之辈了,倘或哪一日给她生下了皇子,皇兄一高兴再立了她的儿子为东宫。那么日后,若是她的儿子成为了天子,她母凭子贵成为太后的话,这后宫里的女人们哪里还能有活路?阿姊,吕后已是先例啊!”

我沉稳笑说:“吕后故事?先不说昌明他如今正在盛年,她想母凭子贵的日子还远的很哪!二有,倘或如你所说她生的儿子被昌明立为了太子,那么,你当真以为她会成为太后吗?

不错,昌明是因王法慧之故所以很宠爱张淑妃,很可能他日后也会宠爱她的儿子甚至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可是,你千万莫要忘了,他定不会糊涂到让她这样一个早有心排除异己的人当太后的!

这天下的万千故事里,可不只有吕后专政一例,还有汉武的勾弋夫人之事啊。为防母后专权之祸,我想,昌明他是不惜于立子杀母的。”

道华微惊,小声地问我:“皇兄真的会那么残忍?”

“呵,这种事儿,在皇家宫闱之内,真算不得是什么残忍之事。说不定,她张如水根本就生不出儿子;又说不定,待到朝臣们进奏让昌明立定国本之时,昌明会选择立不慧的长子德宗为太子;更说不定啊,呵呵,即便是她的儿子被选为了太子,但她到底能不能活着等到他登基的那一日还是未知之事呢。你说呢?”

伸出纤指捏去不知何时飘落到自己罩纱织花云纹群裳上的一瓣花瓣,道华愉快地随口说道:“阿姊说的对呀。她本就是一个出身低贱之人,哪里会有贵重人品呢!太后?她恐只能在梦里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