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我开车在夜深人静的马路上飞驰。
是理智强令自己冷静,才没让手脚都麻木,否则我连车都开不成。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我只花了八分钟就赶到了,疾跑进医院询问方位又再跑上楼,等看见周亮从一扇门内走出来时才发觉自己心头惴惴狂跳。
周亮看见了我,眸光闪了下还抬起手表看了眼,嘴角扯了讽刺的弧度:“速度够快的啊。”
“他怎么样?”
“车子都撞变形了,你说能怎样?”
我一下脑子就麻木了,像一针麻醉针刺进了身体,从头麻到脚。周亮的嘴巴仍在动,可声音却犹如被屏障了一般,传不到我的耳朵里来。
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终于能动了,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门走近。
与周亮擦肩而过时,似听见空远的声音划过耳膜:“总要见上……一面。”
钝钝地想:中间那两个模糊的字是“最后”吗?
我手颤到站在急诊病房门前,却不敢去推那扇门,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个念——噩梦再次上演了。四年多前的平安夜,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生命中最崇敬的人,四年后的今天,是又要再夺走我最爱的人吗?
门开了,是身后伸过来的手推的。
我茫然转身,看见周亮站在那,眼神里似有担忧。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他的瞳孔缩了缩,一手扶住我的肩膀,“贾如,刚才是我故意说严重了,你别怕,老三没太大事的。”
我点点头,又再转过了身,却没真的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去。双脚抖得根本无法移动,那道门就像是无底黑洞,一旦踏入我将置身永劫不复之地。
耳边传出周亮的一声低咒,然后是扬声而喊:“老三,你再不起来怕是你媳妇要晕过去了。”随即我听见门内一阵躁动,有道人影闪到了面前,我怔住。
从上到下满头满脸至满身,都被包成了白色,如果不是身高在那以及那双纱布背后的眼睛,我可能认不出来是谁。是要受了多严重的伤才至于包成这样?但是为什么他还能如此灵活地下地走来门边?
“贾小如,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二在恶整我。”
是周瑜的声音,脑回路到这时渐渐清晰起来,不再像刚才那般浑沌了。
听见周亮在后开骂:“臭小子,老子是在帮你。要不你每天跟条死鱼似的,少了女人跟少了魂似的。”周瑜也吼:“谁要你这么帮来着了?你不知道贾小如对车祸尤为敏感吗?”
周亮愤愤,恨铁不成钢:“你就跟老子嘴倔吧,怎么不见你跟她犯倔呢?到她那儿就怂得像个儿子似的,连出了车祸还畏畏缩缩不敢告诉她。”
我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
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两双眼睛惊异地看着我。一个一个来审,先转头问周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出车祸的?”
周亮:“七八点的时候。”
“他身上的纱布怎么回事?真的有伤到这么严重?”
周亮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我让护士给他打了一针安定,乘他睡着了时缠的。”
我再问:“你为什么会用他手机给我打电话?”
“他整日跟魂丢了似的,这趟是他命大,下趟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总得把他魂找回来。”
我回眸狠盯向门内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周瑜,转身就走。
等我走出了十几步他才好像反应过来,在后惊唤:“贾小如,你别走。”
在走到电梯前被他给拉住了,“贾小如,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跟你哥合起伙来骗我?”
因为他脸上被缠满了纱布的关系,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明显那拽着我的手颤了颤。
我深吸了口气,对他呵斥:“你放手。”
他不肯,反而拽得更紧了,“这时候我不会放的,你听我讲完了再来断我的罪。”
低头凝眉扫了眼他那紧到指骨都泛白了的掌,无奈而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大半夜的实在不想跟他在人医院走廊里折腾,最终还是跟着他走回了那间病房。
进门却看见周亮翘着腿躺那,周瑜怒:“老二你给我滚出去!”
周亮坐起身来,“哟,这么快就和好回来了?还是我的办法最有效吧。得,给你们腾地方,免得嫌我碍事。”他走到门边时停住,眸光扫过我们拽在一起的手,“不过提醒你俩一声,这是医院,动静小一点,否则怕会带坏风气。”
就在周亮走出门的一霎,周瑜抬脚把门给踹上了,嘴里还骂了一字:“滚!”
门外周亮闷笑出声,然后脚步声渐离。
周瑜把我拽到床边坐下,才缓缓松了力再缩回了手,却像是无所适从地不知道该放哪,最后搁在了他的膝盖上,有些像小学生上课时的端坐。
“之前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没接。”周瑜开口便是这句。
心一抽紧,“是那时候发生意外的吗?”
他轻应了声,描述具体过程:“当时是为了让一辆电瓶车,我打偏了方向盘撞到围护栏上去了,由于是紧急刹车控制不了车速,最后车子是撞在一根路灯上才停止的。我有短瞬的晕眩,下意识的反应是给你拨号。后来我想那可能是人的本能反应,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想要听见你的声音,但我没打通。”
我在心里默声而答:不是没打通,是因为进到电梯没信号了。
“你能先帮我把这些纱布解下来吗?”听见他突然对我如是要求,我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向他,沉静了两秒怼回去:“谁弄上去的谁自个解。”
他却否认:“真不是我弄的,一会我再给你解释。你先帮我一下,要不裹得难受。”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有这么无赖的人的?但还是板着脸帮他将那缠了全身的纱布给拆解下来了,也亏得他们有这耐心弄的,地上那么一大摊的纱布怕是用掉了好几卷吧。
不过随着周瑜身上露出来的越多,一些肉眼可见的伤也露出来了,就像手上有擦伤,右耳也擦破了皮,最严重的是额头。那里贴了块医用纱布,还缠绕了一圈,但见纱布里隐约有血渗出来。怕这才是他真正的伤。
纱布解完了,周瑜又出幺蛾子了,跟我提要求:“能不能让我去倒口水喝?”
我直接冷笑出声:“要不要让你顺便上个厕所呢?”
他竟还当真点头,“确实被老二缠了那没法如厕,只能瘪着尿。”
我起身就作势要走,被他给拉了回来,“别啊,最多我不尿了总可以了吧。”
这人分明是想多拖延时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还有耐心坐在这里听他说话的。
他见避不过只得继续阐述经过:“我当时的情况说坏不是最坏,说好也不好,晕眩中人就迷瞪了,再后面便出现耳鸣与眼花多种症状。是等救护车来后把我抬动了才有些知觉的,听见有人在耳边问我有没有家人可联络,我报了老二的名字。那时候我想的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没了也算是真的对你放手吧,就不要让你知道了,何必再让你承受一次死别的痛苦呢?”
我的心尖在颤抖,握紧了拳才克制住呼吸不变成异常。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不想去接。
从四年前起我就明白一件事——生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死别。
是那种你即使想要弥补,也没有了机会的悔恨。
我不愿去深思周瑜话中潜藏的可能性,连一丁点思绪都不愿去碰触,没有人会面对着一个还活着的人去冥想死后的可能。
“老二赶来医院签了字,我才被送进急诊室抢救的。一番系统检查后,断我多处软组织骨头有损伤,头部有脑震荡,让我留院观察几天。于是老二便来出馊主意了,让我把自己弄得看起来严重一些,然后再把你叫来吓一吓,然后就……”
他在说到这时闪烁其词,我也大致猜到了。
依旧不接他的话茬,提出几个疑问:“所以周亮说得给你打了安定剂是假的了?”
“也不能算假,我的头部因为剧烈撞击一直间断性出现耳鸣眼花症状,医生便开了一剂安定让我睡一夜过来看具体情况。”
“那打了吗?”我冷不丁地问了句。
他不敢看我了,小声说:“没打。”
我挑了眉问:“你现在是把这些全都推到你们家老二身上去了?”
“没有推,我说得是事实。”他有点着急了起来,“这不是出了车祸后也很后怕嘛,就差一点我便再也见不着你了,这种失去的感觉跟那天同意和你离婚是不同的,是心脏疾速压缩地抽疼感。我想了很多,如果真像老二说的那样,当时车速再快一点,或者我没反应过来把人撞了,自己再把命赔出去了,那这事迟早都要传到你耳朵里去,到时你怎么办?”
我刚要张口就被他阻截住:“贾小如,你不要跟我嘴硬说不关你的事。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了,把所有的事都往心里头憋,当年你父亲给你造成的阴影至今都还没痊愈,如果我……”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突然怒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