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喜事多,应酬也多,连朝上的事情也多,朱慕贤回来得越来越晚。
又林只听说西北边关又起了战事。
年年秋高马壮的时候,西北总有边患。狄人会趁这个时候南下大肆劫掠,把能抢走的金银、财物、粮食和百姓全部掳走,不能带走的也都一把火烧掉。
以前又林也听说,也知道,但是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西北离她太远,那些事情也离她太远。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一下子逼到眼前来了——感觉一下子那些人,那些事离得这么近。
当然,单从距离上来说,也确实是离得近了。从江南到京城,从南至北。在南边人们根本不关心,也没人提起这些事。可是京城里头即使贩夫走卒也能就国家大事说上几句,天子脚下到底是不同的。连家中的下人都会议论几句,老家有在那边的就十分牵挂,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又遭了乱。
不管哪个朝代,边患似乎都没有绝迹过。
但是今年特别严重,石关城被攻破,守将战死,八百里急报送到京城,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翠玉打起帘子,朱慕贤进了屋,拂了拂肩上的碎雪。屋里暖,雪粒都化成了细密的水珠,一抖,就从大氅上滑落下来。
“回来了?下雪了?”
“刚下。”
又林过来替他解了大氅,交给白芷去挂了起来,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这么凉,快喝杯热茶暖暖。吃过饭了没?”
“垫过几口,还有什么吃的?”
“让人包了馄饨。”又林轻声说:“我让人端来。”
朱慕贤搓搓手。到熏炉边烘暖。馄饨端了过来,还有蒸得白胖可爱的小花卷与煎得焦黄的小饺子。
馄饨很鲜,上头漂着碧绿的绞碎的芫荽与蒜苗,朱慕贤深吸口香气,才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汤。
又林递给他调羹:“事情很繁杂吗?”
“大事情当然轮不上我们插嘴,不过是宋大人让我们翻了一年昔年的卷宗出来。院阁里头有许多东西都放了几十成百年了。其实从前朝起西北就一直没太平过,前朝兴宗年间,狄人甚至一路到了青河边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他顿了一下,弯了下嘴角:“瞧我,翻了一天卷宗,回来的路上还老想着这些事儿。你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儿子怎么样?”
“儿子今天不怎么乖,天突然冷了下来,今天变了天,起了风。不敢带他出去,他在屋里待不住,后来抱到老太太那儿去待了一会儿,有人逗他陪他玩儿,这才高兴了。”
“你呢?”
又林看他一眼,含笑说:“我当然陪着他啊。今天老太太那儿有客。是吴云章吴大人的夫人来了,和老太太一起说了半天话,多半在说从前的事儿。”
吴夫人看起来也是个十分和善爽朗的人,抱了一会儿原哥儿,还给了十分厚重的见面礼。又要带着儿子在西屋里头玩,倒也能断断续续听到她们说什么话。
吴夫人说起儿孙的亲事,然后还提到京里最近几家结亲的人。
“听说宗正寺那边儿也有动静,这些天都在梳理京里的权贵官宦人家,几家王府里的郡主、世子。也都不小了。该寻人家了。”
吴夫人家还有适龄的孙女,以吴家的家世,很有可能家中会出一位世子妃,她当然对这事十分关切。
“对了。宏王府的两位郡主都要择人家了,年长的那位已经说定了,嫁到林家去。年幼的那位,听说也看准了。”
又林不免多留心了一些,不过吴夫人却没接着说这件事。
先前就有些风声,说杨重光极有可能是被宏王爷看中了,会以郡主相许。但是这种事情,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都说不好。但好在没娶年长那位,听说姑娘脸面有瑕,更要命的是脾气不好。可听说年幼的那一位身子又不好——
又林轻声问朱慕贤这事,朱慕贤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这事大概已成定局,没十成,也有八分准了。”
“是吗?”
“宏王爷是个宽厚的人,与人无争,宏王世子我倒是见过的,很有才气。”
结一门亲事,妻子固然重要,但是岳夫和舅兄有些时候更重要。杨重光在朝中毫无根基,他越是才气纵横,只怕越容易锋芒毕露招人忌惮。结这门亲,无论如何,对他的前程是大有好处的。至于妻子是不是合心意,在这种时候倒不重要了。
又林只是有些感慨——她想起了当年到河边去放灯,杨重光在桥下吹笛子向石琼玉诉衷情,最终两人只能相顾陌路。
隔得不远,钟氏的屋子还亮着灯。不过屋里只有她,钟正铭歇在了别的屋里。
钟氏从接手家务以来,的确对丈夫忽略了不少。
可是京里哪家里的少奶奶不是这样呢?在丈夫身上用心也是白用心,倒不如把家务大权抓在手里,再好好教养儿子、奉承婆婆来得要紧。
周嫂子跟她回话,说完了事儿,又提起来:“四少爷又回来晚了,我过来的时候,见跟他的人才去拴马呢。”
“厨房里又留饭了?”
周嫂子陪着笑说:“是四少奶奶吩咐的,不是留的晚饭,另外准备了馄饨,还有两样点心。”
钟氏正把玩着一个金耳勺,抬头看了一眼。周嫂子忙补了一句:“四少奶奶每回吩咐厨房他做活,都是现让人拿了钱来的,不是走的公账。”
“哼,全家谁不知道她有钱?”
周嫂子低下头。
虽然说她是大少奶奶的人,可是对四少奶奶也没反感。人家是有钱,而且舍得花钱,府里上上下下都愿意给四少奶奶办事干活。
连钟氏心里都很明白。
老四眼看着越来越有出息,既考中了功名,又得了掌院大人看重,按部就班的升上去,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四少奶奶又待下宽和,出手大方。朱府上下除了老太太那院儿,其他人都是吃大厨房的饭,哪房额外想多添些什么,或是多要菜,或是要摆桌酒,都要额外给厨房的人拿钱另添。四少奶奶经常的让厨房给添补东西,给四少爷的、给小少爷的都有,出手从来不小气。
钟氏脸色不太好看。
她觉得她很卖力的在管这个家,可是头上压着婆婆和太婆婆,旁边有二房虎视眈眈,弟媳妇声势浩大,比她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公中的产业进益有限,她想再开个源,弄点能进钱的营生。
钟氏那这儿琢磨什么,又林可没心思去关心。儿子又醒了一回,喂了奶之后他来了精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朱慕贤沐浴过了出来,搂着儿子在炕上逗他玩。原哥儿生得很清秀,小脸儿肥嘟嘟,眼睛大大的,现在正在往外萌牙的阶段,口水很多,总想啃东西。这会儿抓着他爹的手指头权充磨牙棒。
小孩儿没牙啃起来也不疼,就是磨得痒痒的,弄得他手上湿糊糊的全是口水。朱慕贤忍不住笑,就让他随便啃。一天沉重的心情在回到暖和的屋里,和妻儿在一起的时候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自己多注意些,别太累了。六弟和三婶儿都着了风寒,今天我才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听说还都挺重的,三婶儿都躺了两天了。”
朱慕贤这几天还真没注意家里的事:“这么严重?那我明天抽空过去瞧瞧。三婶那边孤儿寡母的,这都病了,只怕连个说话主事的人都没有。你要是能帮得上的,就多帮着照看照看。”
“你放心,我有分寸。”
大太太其实这几天身上也不大舒坦。上次气病之后,虽然很快康复了,可是内里却大不如前了,天一冷就懒得动弹,也不思饮食。又林特意让人腌的小菜,她就着粥还能吃一些。平时爱吃的那些油腻肥腴的东西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碰。而且这几天脾气也大,嫌茶烫了,嫌屋里气闷,嫌身边服侍的人不尽心,又林和钟氏也都挨了训斥。不过做儿媳妇的被婆婆排揎斥责那是常事儿,又林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乳娘有些不安,想把孩子抱走,朱慕贤有些舍不得松手,笑着说:“让他晚上就在这儿睡吧。”
又林笑着说:“那你晚上起来给他换尿布?”
朱慕贤一口就应下来:“那有什么,我又不是不会换。你只管睡,晚上我来照看他。”
平时做做就罢了,夜里睡得正沉的时候被迫爬起来照料孩子,那可不是轻松活计。再说朱慕贤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去点卯,又林可不想他这么耗神。
可朱慕贤这样坚持,又林也有点儿舍不得让乳娘这么抱走,就让原哥儿睡在两人中间。朱慕贤小心翼翼的躺下来,半晌一动没敢动,就怕不小心压着孩子了。
小孩子软乎乎,热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奶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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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