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变故令卫萍姑错愕难言。眼见石镇吉的人马不断涌出,不由分说将税吏排挤到一边,自顾将各种货物卸下。而卫如风则对石镇吉曲意奉迎,两人越说越是投机。显然哥哥是不会离开靖港了。卫萍姑心中不安,忍不住上前道:“哥哥,相爷严令你天黑前离去,你看……”
卫如风冷笑道:“天国可不是他徐相爷一手遮天。我如今为石爷办事,除了石爷,谁都管不着我!”
石镇吉奇道:“这个徐相爷是什么人,跟你们有过节吗?”
卫如风连忙答道:“此人名叫徐简,听说来历不明。几天前被翼王殿下任命为王府丞相。一上台就提拔各种奸佞小人做官。象刚才这个胡彪您也看到,嚣张跋扈,简直令人发指。属下有个对头名叫徐茂林,正是这胡彪的主子。他一向视属下为眼中盯肉中刺,非要除之后快。当上靖港税务局长后,此人借机报复,派人到属下任职的米行敲诈勒索。属下不堪欺辱,跟他们起了冲突,被他们打伤不说,还要抓我治罪。这个徐简包庇奸党,只听一面之辞。本来他们要重重处罚属下。属下的妹子甘愿向其献身,这才换到属下的自由。”
卫如风出身富家,粗识文字,又走过江湖、做过买卖。心态一转过来,叙事说理居然头头是道。
“岂有此理!”石镇吉暴跳如雷。他是少年心性,听到不平之事哪还沉得住气。突然他若有所悟,皱起眉头问温老师道,“这事挺怪,你说这个徐简会不会就是湘潭遇见那个?”
温老师还没回答,突然又是一阵喧嚣。有人大声喝道:“是谁打伤税吏,公然对抗天国?”
石镇吉愕然转头,只见一条满脸横肉的汉子带着一票人拥上前来。那人来到近前,不由分说就命令道:“货物查扣,所有人拘押侯审!”
石镇吉问卫如风道:“这个又是什么人?”
卫如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字字道:“此人就是徐简奸党,靖港一霸徐茂林!”
徐茂林是地头蛇。码头上的变故早有人飞奔报告。他一听之下,立刻带着人马赶来押阵。徐相爷说得非常明白,只要敢办事,办好事,他就会为自己撑腰。反之要是办事不力,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受过当面的教训,徐茂林哪敢怠慢职责。
石镇吉一见徐茂林的长相,对卫如风的话更信了几分。他大步上前道:“你就是本地恶霸徐茂林?”
徐茂林沉住气道:“这位小友,你抗拒交税,还打伤官差,这是视同对抗天国的重罪。如今又对本官出言不逊,你就不怕天国的王法?”
“王法?”石镇吉哈哈大笑,“你看清了我是谁。小爷我乃翼王殿下的弟弟,翼贵弟石镇吉。我身为王亲国戚,天国都是我们家的,我怕什么王法?”
徐茂林吓了一跳。他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硬着头皮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奉的是翼王殿下的法,任谁来了,都大不过法去。请翼贵弟约束部众,允许下官对货物估值收税,并交出打伤官差的凶手。要不然,恐怕下官要有所得罪!”
石镇吉勃然大怒,指着徐茂林的鼻子道:“卫如风说你仗徐简之势欺人,我还有些不信。哪知果然嚣张跋扈,连我翼贵弟都不放在眼里!小爷我告诉你,我偏不交税。你快让手下滚开,不然我连你一块打了!”
靖港码头上,众多客商、挑夫、行人都眼睁睁看着这幕好戏。徐茂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要是退缩,必然声威大损,恐怕手下人都会离心离德。而卫如风抱上粗腿,必然会对自己反攻倒算。一想到服软的后果,徐茂林不寒而栗。他可是为富贵敢赌命的狠人,权衡清楚后将心一横,厉声喝令道:“法是翼王殿下之法。一切违法抗命之徒,都是翼王殿下的敌人!全体都听好了,将这干人一体拿下。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徐茂林为恶多年,手下收罗了不少狠人。听他一声令下,上百号打手一拥而上。看到一个区区小吏竟敢无视自己,石镇吉连肺都要气炸。他吼道:“打,给我狠狠的的打。打杀勿论。”
眼见仇人要吃大亏,卫如风精神大振,当先冲了上去。温老师却抢到石镇吉身边,附耳说道:“当今大敌在侧,咱们天国自己人内讧,传出去恐怕不美。我看不如暂退一步,将此事禀报翼王后,私下再做处置!”
石镇吉却摇着头道:“老师你不懂,这种事,告状显得我无能。面子一定要当场挣回,不然石爷以后就没法混了!”
温老师见劝他不住,只得架起他迅速后退。码头上陷入一片混战。两边都打出火气,一开始还克制着避免杀伤。打到后来各亮刀子,场上顿时血肉横飞。看热闹的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四散躲避。赶来阻止的士兵被人群推挤得七零八落。混乱中几个不明身份者躲过码头巡兵,悄悄上船顺流远去。
啪的一声,石达开重重一掌击在案上。
此时已是傍晚,一个多时辰前码头变乱已被平息,详细经过被靖港乡衙报上大营,石达开看后气得不轻。
“这个混小子,大战前夕竟给我惹出这种乱子。”石达开咆哮道,“来人,给我拿下石镇吉,交付靖港司法局处置!”
他派石镇吉前去湘潭,目的是弄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献给天王或是东王,吹吹枕边风以改善处境。哪知石镇吉差事办砸,回来又惹出这种乱子。不但与自己人火拼,还让严密监控的几个奸细趁乱逃了!
坐在旁边的徐简阻止道:“翼贵弟身份尊贵,不宜由小吏来处置。我看不如责成他深刻检讨,并亲自登门向徐局长赔礼。这样一来,对下面为天国办事的忠臣是个抚慰!”
石达开沉吟片刻,断然道:“好,就这么办!这个徐茂林不畏权贵,忠于职守,我看可以大用!”
徐简笑道:“依我之见,提拔倒是不急。但翼王若能登门探望,给予慰问嘉勉,徐某必会感激涕零,不吝为殿下效死!”
石达开迅即同意:“就这么办!这个徐某有句话说得极好‘法是翼王殿下之法,一切违法抗命之徒,都是翼王殿下的敌人’。反之一切奉公守法的官吏都是本王忠臣,纵有小错,本王也是必然要保全、要嘉勉的!”
“翼王英明!”徐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关于地方的乡官乡兵制度,我已经详细整理,全都写在呈上的文件里面。”
石达开赞叹道:“没料到两三天功夫,靖港防卫竟已如此严密。今天码头上没打多久,巡检司人马、预备役乡兵便呼啸而至,所有路口全部封禁,可疑人等一一查扣。取保具结方才释放。半天功夫,居然查出十多个满清奸细!徐相用人行政的手段,真真是令本王叹为观止!”
徐简不在意道:“目前靖港实行的制度有所保留。要是翼王能下定决心,授权我全面推行赎买地主之田授予乡农的政策,我有十足信心为翼王打造一个铁桶江山!从此翼王攻占的每一寸土地,都将为殿下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支持。”
石达开踌躇道:“平均地权,这本身就是天国政策。只是大战在即,没有足够兵力配合乡村土改。胡丞相的五万大军已在着手攻城。如今气球制造又十分顺利。我看不争在一时,还是等攻下长沙再说!”
徐简叹息道:“真是可惜,错过一个考验人心的机会。政策再好,也需要得力人手执行。此刻形势未定,来投奔的都是心向天国的忠贞之士。若等长沙攻下,形势大好,投机者必然为数众多。那时推行政策阻力必小。谁是忠臣,谁有才干,却也不容易看得清楚!”
此话在情在理,石达开不由点头。但他仍道:“徐相思虑深远,本王十分欣赏。但世事不能十全十美。胡丞相辖下新兵众多,咱们要不速速接应,万一出个岔子,未免得不偿失!”
徐简刚刚离去,张遂谋看着他的身影叹道:“徐简用人,确有独到之处。没想到用了这个靖港一霸,推行起政令来竟是如此得力!”
石达开赞同道:“我也是真没想到,徐茂林此人竟有奉令唯谨,不畏权贵的一面!”
听到他的赞赏之辞,张遂谋心领神会。石达开既然起了异心,当然极看重这类“只知听命行事,绝不看人下菜”的守法酷吏!
张遂谋目光数闪,忽然道:“既然今日之事足以证明徐简治政之能,那么徐简十天破城之事,应该也属可信。臣下有个大胆想法,既然徐简确有攻城把握,殿下倒真不必太急。找个借口迁延一阵,让徐简将制度推行全境。无非也就三两个月的事。一旦真有奇效,到时殿下足食足兵,乡村之中遍地耳目,所任官吏唯知效忠翼王,或许境界可以为之一新!”
石达开砰然心动!他的七万大军,五万由春官丞相胡以晃带领,如今已开到长沙恢复攻城。可是真正的主力,一万中军一万水师却仍扣在靖港。这里面的意图,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
胡以晃是天国重臣、创业元老,全家都扣在杨秀清手里。石达开若想脱离杨氏自行其是,这个春官丞相是极大障碍。让他打头阵,不论胜败对石达开都无坏处。长沙若攻不下,石达开的声威起不来,自立是想都不用想的事。长沙一旦攻下,自立也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来声威大振,必然从者云集。顺势扩军、略地,一鼓作气吞并楚名铮所部,杨秀清就奈何不得他了。二来假如拖得久了,杨秀清必然会有动作,一纸调令就能令其前功尽弃。
攻下长沙的时候,如果胡以晃还不死,逼他表态是必然的,肯投靠则加官任用,否则无情火并!而借用的徐简,同样也到卸磨杀驴的关头。天国向来缺乏治政专才。说到裹挟大众冲锋陷阵倒不乏人。说到立制度、选人才,安定地方,那都是两眼一抹黑。要不然起兵接近两年,攻下的地盘不少,到最后也不会一块都守不住。如今徐简小试身手,已证明治政才干。可惜他是楚国贵戚,不敢放在身边长期信用。但不论如何,在攻下长沙之前,区区四县地盘,徐简总弄不出花样!在这个过程里面,足以将他的套路弄懂吃透。充分利用此人行政专才,对于自立助益极大!
石达开念头数转,断然决策道:“就这么办。我连夜去慰问徐茂林。明天一早,你就通知徐简,本王因误食不洁,坏了肠胃,拔营之期往后顺延。自明天起,政事一律交由徐丞相处置。若施政中需要调兵配合,由石祥祯听其命令行事!加你副相之职,以副丞相兼吏部尚书身份全程协同,务必要学到楚国制度的精髓!”
张遂谋心中狂喜,面上却严肃恭谨,长揖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