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尤闵壕又嘱咐了些事情,便与尤老爷一同出去往另些个房中去了,想来也是要亲口通知各房房长及下边人。
虽说秦漫并非尤子君之原配,但长房长媳过门还是件大事。当初没能大摆筵席,尤老爷就着实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只觉得委屈了自个儿的儿子。此次借着为故君祈福的理儿,尤老爷在新媳妇祭告祖宗一事上花了不少银子,只望这次能隆重些。
原本新妇祭告祖宗,只须在家堂前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以往所经历的事情说出便可。所以族长与尤老爷也都不担心会有什么人将风言风语的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参加仪式的人都是尤姓族人,自是不敢乱说;况且新妇也是尤氏族人,便解释是新妇为皇上祈福也说得通的。
秦漫知道老太太口里所说的‘家堂’便是尤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也就更加对这次祭告祖宗一事上了心。她回头向尤苦打听了些事儿,只见尤苦对祭告祖宗这一仪式似乎有些惧怕。
她便猜想尤苦当初过门三日后也办了这仪式,只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得而知。后来她试探着问尤苦,是否在当日领了族长的罚。尤苦虽迟疑了一会儿,却也点头应了。
秦漫心中顿悟,只怕每个女人在经历这事时都受了罚。她便下了决心,她偏生要改了这规矩,让那尤闵壕无从罚起。不过这事儿还得尤子君帮忙才行,她便等着尤子君回房来。
秦漫连连咳了几声,便见尤子君从外边走了进来。她起身相迎,却仍旧是咳嗽不止。看样子她的旧疾又犯了,不过也不得不说这是件好事儿。
“夫人的病情似乎加重了,这都要怪我。”尤子君轻拍着秦漫的背,自责地说。
秦漫边咳嗽边摇头道:“夫君……千万别这么说……”
尤子君扶了她坐下,又将刚刚在门口碰到宋婆子时拿下的宋婆子手中的两副药递与尤苦,吩咐道:“去厨房将这药熬一熬,端来与少夫人喝了。”
尤苦点点头,接过药下去了。月成见姑爷在,便也退到了房外去。
“夫人也知道三日后便是大日子,尤氏族人都得去祠堂观礼,包括一些个沾亲带故的妾侍、下人。所以我今日得赶回钱庄去,一来要将钱庄事务打理好,二来也要将沈姑娘接回来。不过夫人这身子骨,着实让我有些担心。”尤子君皱了皱眉,看着依旧不时咳嗽的秦漫说道。
秦漫轻轻抚胸,停了咳嗽哑着声音道:“夫君所担心的,也正是妾身所担心的。”她正等着尤子君说这话呢,以便她把心里头那些藏着掖着的话给暗示出来,然后逼尤子君与她站在同一战线。
“夫人为何担心?”尤子君一时没想到什么地方去,便不解地问道。
秦漫蹙着秀眉道:“依照规矩,三日后妾身须得将以往那些事情告与列祖列宗知道,然而妾身自小便落下个毛病:一受风寒,便会哑声一些时日,药石无效。妾身只怕三日后若真哑了声,族长他……”说罢她叹了口气,便又咳嗽起来。
尤子君见她脸色确有些苍白,又听她说话间声音嘶哑,且比起先前来更是严重,也明白她并非说谎欺骗于他。但三日后的仪式是不可改的,毕竟父亲已经奏明了皇上,且族长与父亲也已前去各房通知了。
若到了三日后,果真如秦漫所说哑了声……只怕族长未必那般容易会依了她。他确也答应过要保护于她,但此等状况下……还真真有些棘手。
秦漫见他面露难色,猜到他有心却无力,便微微提醒道:“夫君,其实尤家祖先均已成仙,即便是妾身不说,他们必定也知晓妾身从前的那些个事儿。这个道理,夫君与妾身虽然都懂,只怕他人却是不懂的。”
尤子君瞧着她半晌,突地明白了这位夫人肚子里那些未说出来的话。她怕是想让他三日后出面,将这话在族长及族人面前给添满了去。只要这番话一出,想必族长及族人也不敢有什么反对的话说,难道谁还敢说尤家祖先没有成仙不成?这才是真真要在祠堂前领罪的。
而秦漫若能避开在家堂前叙说过往经历一事,必定也就犯不出什么大错。既无错,便也无罚。族长及几位房长便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却是找不出她的错处而无可奈何的。
想到此,尤子君不得不对秦漫刮目相看了。这番说辞,原是他也不曾想出的。或许他这位夫人的手腕,未必比那些人低多少。只看前三位夫人在祭告祖宗时均落了族长的罚,而秦漫显然能够逃过此劫,在心智上已经多出一截了。
“夫人好心计,连我也不曾想出这等说辞。”尤子君紧紧的盯着她眼睛道。
秦漫若无其事的以手帕擦了擦眼角,笑了笑说:“夫君谬赞了,妾身哪里有想过什么说辞。怕是夫君自个儿想出了什么,却说是妾身想出的。”
她至今还不清楚这位夫君心里边儿的那些盘算,自然也就不愿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儿露与他看。以秦漫的性子,均是别人先对她示好,她才会报以甘露的。
再说这尤子君也并未信任她,至少尤家的事儿他是十分清楚的,也必定对前三位夫人的遭遇抱有怀疑。但他却不查不问,如今又把尤苦安插在了她身边,也是只字不提其意图,让她猜的好生辛苦。
既然他让她自个儿去猜他的那些事儿,那么她的这些事儿也让他自个儿去猜好了。只怕她猜得了他的事儿,他却未必猜得了她的。秦漫不禁在心底暗暗好笑。
尤子君也是精明之人,瞧见她的防范便不再言语,坐着与她静默了一会儿,又随手翻开她平日里练字的册子来看。
秦漫也就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实在忍不了喉中的不适感后,又吩咐月成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喉。
“夫人的书法大有长进,看来夫人果真是聪慧之人,无论什么都一点即通。”尤子君看了一会儿,赞道。
秦漫听他将‘什么’两字咬得特重,便灿然一笑:“夫君尽说好听的,也只有夫君才让妾身时时高兴着。”
“是么?我真让夫人时时高兴了?”尤子君含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也是时时见着她是笑着的,但他却极少有感觉她真正在高兴着,仿佛只是为了让他高兴,她才笑。他便又想到她的身世,随即释然:一大家子都那么暴毙了,她独自寄人篱下的过了这么些年,想必也是有些神伤的。
秦漫正待回答,却见着他眼里的期盼而谎答不出口。这时尤苦端来老太太赏赐的药熬成的汤汁进得房来,便解了秦漫的围。
却是尤子君先她一步开口了:“给我吧。”
尤苦不敢违抗,只得将碗递与尤子君,却是一个劲的防范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把尤子君给烫着了。
尤子君接了药碗,触着那温度觉得还有些烫手,便放在桌上不停的用汤匙搅动着,时不时的还吹上两口。
秦漫瞧在眼里,只道是男人都喜新厌旧的。只怕再过个两三年,他又会对别人这般细心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尤子君却已用那汤匙舀了药汁儿,伸到她面前要喂与她吃。
尤子君这举动将秦漫吓了一跳,这些日子她时时记着那些族规,生怕逾越了一条。此时她自是不会任由尤子君做出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来。
“妾身不敢。”秦漫急忙往后退着站了起来,略微弯腰道:“夫君放着,妾身自个儿来便好了。”
尤子君怔忡了一会儿,终是放下了汤匙。他瞧着低头的秦漫,沉声道:“那夫人自个儿注意着身子,我去钱庄接回沈姑娘。”
听见他的脚步声响起,秦漫便道:“夫君慢走。”
尤子君左脚踏出房门,却又转身说了一句:“只道是夫人与她们有甚么不同,却原来也非我心中的那个女子。”
秦漫闻言抬头,却见尤子君已然大步远去,不由得愣住了。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曾喜欢过谁,而又将她当成了那个女子?
话说半句总是令人费解的,但秦漫自认按照族规做事,并无半点逾越之处。她算是看清这个大家族了,只要她不犯错,上边儿的人便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只是她见尤苦却对她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两下,然而她却不懂尤苦的意思,只得什么也不想的坐了下来。
尤苦将药碗推至她面前,她却又将药碗推开了,并道:“倒了去。”她也想看看,尤苦会不会出卖她。顶多尤苦出卖她这事,她会被小罚一下,若因此而看出尤苦的心,也值。
尤苦吃了一惊,却仍旧是听秦漫的吩咐将药给倒了。她瞬间明白了这位少夫人的用意,只不过还有些担心即使少夫人三日后不开口,族长也会以此为大不敬之罪而罚少夫人的。
秦漫感觉喉咙处越来越火辣,尝试着开了两次口也声音愈发嘶哑,心知自己三日后必定完全发不出声音。不过,那正是她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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