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都邑城内灯火通明,这会儿是花灯会最热闹的时候。
清婉王姬一只手托着一盏莲花灯,一只手拿着一支笔, 歪头问身后的侍卫, “陈诀, 你说写什么上去比较好?”
陈诀只“嗯”了一声, 并没有给出清婉王姬想要的答案。
“不如就写‘试问身后倚栏人, 月下美人可堪看?’”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答道。
清婉王姬听到这个声音,转过身来,看着渐行渐近的人说:“这句不好, 意境不合又失之含蓄。”她说完飞快地瞄了陈诀一眼,看到他依旧一副冷酷的表情, 心底松了一口气又隐约有点失落。清婉王姬收拾了情绪, 向着来者嗔笑道:“阿兄, 你怎么来了?”
沈叙将清婉王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知道她的心思, 故意道:“看来我不受欢迎,那么告辞了。”
清婉王姬拉住欲走的沈叙,笑道:“阿兄,你饶了我吧。”
沈叙嘴角含笑,顺势停下了脚步。
两人笑谈了一会儿, 沈叙掏钱买了个莲花灯, 一边提笔往莲花灯上写字, 一边随意问道:“这莲花灯你跟齐家姑娘昨晚还没放够?”
清婉王姬犹在考虑该写什么字, 听到沈叙的话, 笑道:“昨晚我们没有出来逛。”
“哦?”
清婉王姬解释道:“我是跟她约好要出来逛花灯会,没想到她病了。昨天下午我去陪了她一会儿, 回去驿馆后就再没有出来了。”
听了清婉王姬的话,沈叙握笔的手一顿,墨汁瞬间晕染出一小块黑色污迹。沈叙盯着那小块黑色的污迹看了一会儿,笔锋一转,就着那点污迹,画起画来了。
清婉王姬在洁白的莲花灯上写满了字,将手中的莲花灯转了一圈,满意地笑了。转头看到沈叙放下笔,便凑近他想看他在莲花灯上写了什么。
沈叙挑了挑眉,将手上的莲花灯移了移,故作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不能给人看,看了就不灵验了。”
清婉王姬笑说:“这么神秘?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一点,若真不灵验了便是我的罪过了。”
沈叙摇头浅笑,拿烛火将莲花灯点着,两人下了阶梯,往河堤走去。
河堤旁的空地有很多人,他们提着莲花灯,或蹲下或半俯着身子,将手上的莲花灯送了出去。从桥上看,河面星星点点,莲花灯顺着水流,渐渐飘远,整条河都闪烁着点点光芒,仿若银河一般璀璨。
清婉看着从自己手上送出的莲花灯随着水流,跟着其他莲花灯一起渐飘渐远,才站了起来。她往身后看去,陈诀如往常一般,在她不远处静静守着。看到陈诀静立的姿势,清婉心头一暖,脸上不由带了笑。转眸看到沈叙唇边了然的笑容,清婉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陈诀眸光柔和了一些,连冷硬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不少。
其时王室式微,诸侯国势力强大,清婉作为王姬,特别是不太受宠的王姬,难逃外嫁诸侯国的宿命。想到这些,再看看如今他俩的情景,沈叙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看着三人走远,柔澜从暗处走出,在灯光的映衬下,她面冷如霜。她沉下声对随行侍从吩咐道:“我要他们方才放的那两盏灯!”
侍从领命退下,片刻,他拎着两盏熄灭的莲花灯过来了。
莲花灯的底座已经湿透了,灯身的笼纸也溅上了水,书写的字有些已经模糊了。
柔澜先将沈叙的莲花灯拿过来观看。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首尚未完成的诗句,留诗的这面笼纸被水珠溅湿,墨水晕染开去,只能依稀看到几个字。柔澜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上面书写的只是普通的祝愿诗。
将莲花灯转到另外一面,一幅画跃然纸上。
画上也有洇染的情况出现,所幸并不严重。沈叙不愧以绝妙的画工闻名于世,只寥寥数笔,画中人物便栩栩如生。
画上的是一男一女,都只以背影示人。男子一袭长袍,宽袖博带,意气风流,不难看出画的正是沈叙本人。女子身上穿的是魏国女子的寻常服饰,她半蹲着,将手上的莲花灯轻轻推送出去。
一溪流水,一弯明月,一男一女,一站一蹲。
男子以站立的姿态在女子身后静静守候,虽然看不到二人的容貌和表情,自有一番情意隐隐流淌在画面上。
画侧留字两句:年年岁岁素光同,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国有个传统:凡女子,及笄之后的每个生辰,都要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河边放莲花灯。女子要亲手在莲花灯写上祝语,祈求未来日子幸福安康。若成婚,则由夫君陪同。
看到这些字画及得知字画中所隐含的意思,柔澜的手不自觉握紧。
柔澜目不转睛地瞪着灯上的字画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将手上的莲花灯狠狠地掼在地下,狠狠地踩了几脚。
侍从被柔澜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柔澜狠声道:“另外一盏灯拿来!”
侍从将莲花灯双手奉上。
清婉王姬的灯写满了寻常祝语,大多数字已被洇染。柔澜公主转着灯来回观看剩下的尚为清晰的字,终于在灯角的装饰处见到隐蔽的一小行字,有好几个字已被染黑,只剩下六个字:……愿与……生长相守。
柔澜公主回想起之前沈叙说过的话,再想起方才看到的两人之间的亲昵举动,到如今眼前的莲花灯互诉情意,她的心绞成一团,“原来,你所说的意中人是……清婉王姬!”
“清婉!你给我走着瞧!”柔澜暗自咬牙,心中已将清婉王姬视作此生最痛恨的敌人。
明月躲入乌云中,花灯会上的游人泰半归家,街道冷清了不少。沈叙将清婉王姬送回驿馆后便回到了住处。
书房中,摊开的宣纸空白一片,沈叙提笔立在案后,目光盯着空白的宣纸人在走神。回到家后,他一直心神不定,脑海里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叹了一口气,沈叙回到房中,换了身夜行衣,离开了住处。
沈叙潜入了齐府,向着后院飞奔而去。
齐姜住处的回廊留着的两盏灯笼,冷风吹过,烛火摇曳不定。
沈叙刚踏入院子,就有一黑影缠了上来。对方出招凌厉,沈叙身子刚好,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沈叙?”两人过手了几招,对方突然喊出了沈叙的名字来。
沈叙停下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过去,“枣娘?”想到因由,他微微一笑,“齐家竟请了你来保护她?”
“你……”枣娘话才刚出口,就发现有些无话可说了。她实在想不通名声甚好的沈叙为何三更半夜潜入齐府,而且目标还是女子的闺房。
“我与她有旧,听闻她病了,前来探望。”
这个说辞实在是烂,试问哪个正经人会半夜三更潜入女子的闺房探病?
枣娘和沈叙相识甚久,深知他的为人,他说是探病,十有八/九真的是探病。至于他为何要半夜三更潜入府中探病,这就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了。齐府请了她保护齐姜的安全,她自会尽忠职守。可沈叙跟她相熟,现今沈叙明摆着要进入屋,这令枣娘陷入了两难。
沈叙将枣娘的为难看在眼里,道:“我只是担心她的病情。”
枣娘想了想,爽快地应了,“好吧,我给你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