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身姿笔直地站立着, 夜里的冷风刮得人面生痛,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他站在窗旁,在呼呼的冷风中, 听着屋内小汾低低的劝导声, 又听着屋中回归沉寂, 再无声响。
他脑中无可抑止地想起了许多事, 很多是他总角之年的往事。那时他的家尚在, 他自小好动顽皮,从不肯安静地读书,自己不肯读书不说还撺掇比他大一岁的侄儿一起去玩, 结果被他父亲揪住了,一顿好打, 打完后又让他去跪祠堂, 那时的他不以为苦反而为乐……如今想起来, 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
他又想起了与她初遇时的情形,她故作镇定地替他引开家中护院的搜捕, 他为了威胁她,扯了她的肚兜藏在身上……他一直牢记在心的初遇,在她的心里或许一点儿都不美好的吧。沈叙想起了齐姜说起“上一世”他和她相遇的情景时的表情,元宵灯会,火树银花, 戴着面具的公子佳人, 任何一样都足以让闺中少女产生各式联想, 或许这样的相遇才是她希望的?
她笃定有“上一世”的事存在, 可她口中的“上一世”于他而言, 不过是存在她脑海中的幻想,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而他,只相信真实确切存在的东西。
以幻想来支撑两人之间的爱意,说出去是多么的可笑。若没有了她口中的“上一世”发生过的事,他沈叙在她心目中还算什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沈叙默默地看着夜色由浓转淡,迈步离去前,他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纵是如此,他仍不想改掉初心。至此,他想起了他大兄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阿叙,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他已经失去太多,他也曾以为自己从此以后都不再恐惧失去,到头来却仍是害怕。他的世界曾开出姹紫千红的灿烂春花,于是,他无法再忍受灰暗的色彩。
齐姜躺在床上,整夜都合不上眼睛。
“阿叙,阿叙……”齐姜低喃。念着他的名字,她觉得嘴里发苦,甚至质疑起自己重生的意义。
她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重活一遍,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她去改变。
经历过生死,她曾以为生离死别是两人间最远的距离,却不想如今就算靠得那么近,她和他的心的距离又是那么的远。按他所说,他不是她以为的沈叙。
他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那么,他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沈叙吗?她爱的是哪个沈叙?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受这个沈叙。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区分两者?在她心里,上一世的沈叙和今世的沈叙都是同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彼此区分开来。可于他而言,他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认为他跟她口中的沈叙不是同一个人。
果然吓到他了。
齐姜想起自己刚重生时内心的挣扎,那时她跟他尚未认识,她怕吓到他,不敢去找他,只敢躲在暗处偷看他。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信鬼神之说,不信她死而复生的事,更不承认他就是她从上一世爱到这一世的沈叙。她还能怎么办?
齐姜深呼吸一口气,将心中涌动翻滚的思绪压下,难道他不信她死而复生的事,她就不爱他了?前方是铺满荆棘的道路,她早已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齐姜无法入眠,干脆起床,许是动静太大,惊醒了小汾。小汾走进内室,见到齐姜正在穿衣,惊讶地道:“姑娘,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虽说夜色正由浓转淡,但是,这个时辰庄里许多人正在熟睡,她这个时候跑去男客厢房,确实不妥。齐姜看看外边的天色,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回床上。
念着沈叙的名字,齐姜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阳光晴好,昨日的大雪封路仿佛只是一场梦。
张营一大早就派人清理了路上的积雪。昨日发生的事许多客人都亲眼目睹了,他们唯恐惹事上身,得知山路的积雪已清,纷纷提出请辞。
齐姜起床梳洗后连早饭都没吃就去找沈叙,却被山庄主管告知,“沈先生一早就下山了。”得知这个消息,齐姜心中难受,唇舌间的苦意消散不去。
齐姜吩咐小汾,“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安冉得到了消息,找了过来,道:“我还要跟张大家切磋一番,今日怕是无法下山了。”话里的意思显然易见,齐姜像是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道:“既是如此,安阿兄就留在山庄吧,我先下山了。”
安冉心里不是滋味,面上是一贯的如沐春风的笑意,道:“好的,阿姜路上小心。”
收拾妥当,向主人家请了辞,齐姜上了马车。刚出了庄门,马车就被人截停了,小汾掀开车帘往外看,回头咬唇道:“姑娘,外面是殿下的侍卫。”
齐姜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车窗外低低响起,“得殿下令,请齐姑娘暂时不要下山。”
齐姜皱眉,“为何?”她掀开车窗的帘子,映入眼中的是身材高大的侍卫的模样,他身后不远处的是世子的侍卫队,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整装待发,看来正要离开山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不难猜出在马车里面的是世子殿下。
问话间,一辆十分简陋的囚车从庄内驶了出来,困在囚车里的人正是无杀。
齐姜突然明白了世子殿下的用意,刚想吩咐车夫驾车重新入庄,不料平地里突然涌出了十来个黑衣蒙面人,场面瞬间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