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这些, 什么事都是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很难。
在位置决定好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组建市舶司衙门。
不光有日常办理公务的地方,还得有收缴商税之处, 幸亏薛庭儴之前便是按照市舶司的思路在经营定海县, 原样照搬即可。
而巡抚衙门那里,窦准不出所料的坐上了巡抚的位置, 上面已发下圣旨, 配合宁波市舶司的组建,一切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能满足尽量会满足。
薛庭儴第一个提的要求, 就是把耿千户调往郭巨卫任指挥使,定海后所则是交给了陈百户。
这是为以后打算, 虽是他设想的商镇还没建起, 但未雨绸缪总是要做的。
还有就是他若是卸任了定海县知县,这知县还得有个人选,薛庭儴素来举贤不避亲, 便推荐了樊县丞。
他本是属意从毛八斗和李大田两人选一个的, 可李大田在福建,毛八斗在松江。棋既然走到这一步,两人都各有用处。
还有便是谢三了, 市舶司按制是设置两名提举, 一个是薛庭儴, 另一个则是顺喜。
顺喜是宫里的人, 也就挂个名不管事,另有副提举一名,乃是从六品官衔,薛庭儴则推荐了谢三。
谢三在浙江经营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如今这宁波市舶司既然是自己的地盘,薛庭儴自然不可能还从外面弄人进来,现在正是起步阶段,是紧要关头,他可不想前面累着,后面还得担心被人捅刀子。
宁愿属下笨一些都可以,关键是不能不忠心。包括包侯两位师爷,如今都被薛庭儴弄了官身,在下面充着提控、照磨等职务。虽还不是正经官身,到底也是从民转化为了吏。
这些窦准都给办了,当然薛庭儴也没少卖人情,特意空了几个位置,给了窦准让他来安排。这也是隐晦暗示两人站在同一条船上,其实这都是过了明路,包括嘉成帝那边,为何会让窦准做了巡抚的位置?不外乎是撇除一切外在干扰,替市舶司保驾护航。
匆匆一个月过去了,宁波定海市舶司的牌子终于挂了起来。
办事衙门暂时还放在定海县衙,正经的市舶司衙门如今还在修建之中。
之所以会如此仓促,也是既然上面下了圣旨,事就要开始办起来。眼见入了秋,冬天就快来了,怎么也要趁着天冷之前,好好的干上一番,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
关于宁波开市舶司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看着这处的商人多着呢,只是如今刚开始,都在观望之中。
薛庭儴心中有数,却并未理会这些,只是放出消息,今年从市舶司下交易的货物,减免两成税。
这税是结合了宋元明三朝市舶司的惯例而来,又分细色和粗色两种,细色指的是珍贵品,例如丝绸、瓷器、珍珠等属细色,品类包含繁多,大概有几十余种。其他则为粗色,也就是一般货物。
细色十抽一,粗色则是十五抽一。
比起之前定海县收取的货物保管费贵多了,但架不住一个,名正言顺。
毕竟谁都不愿去干走私这种行当,都是有家有业,走私若是被抓最轻的是抄没家产,严重一点的砍头也不是小事,谁愿意去冒这种风险。如今虽是收取的关税多了,但到底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所以之前在定海做生意的那些商人,虽是有诸多抱怨,到底还是愿意走老路。至于外面的商人,见涌向定海的人越来越,也知道机不可失,甭管以前干没干过这个,都带着货物来了。
定海这座临着海的小小县城,在短暂的时间便繁华了起来。
每天都有无数人远道而来,每天城里都有旧的房子被拆,新的房子建起,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而更为忙碌的是双屿和舟山两岛,薛庭儴从窦准那里借了两县的劳役,又亲手画了图样,让他们照着图样修建。岛上一天一个样,想必离薛庭儴设想的蓝图已经不远了。
就在薛庭儴忙得连轴转的同时,招儿也不比他清闲。
在帮着定海的生意跑货源的同时,她将王记花坊也搬来了南直隶,如今虽不如那些在当地经营多年的老商行,但也占了一足之地。
而如今薛庭儴成了宁波市舶司的提举,又打算建设商镇,便宜不出外人。这不,招儿也正忙着组建自己的商行。
商行的名叫‘泰隆’,招儿本是还打算叫王记商行的,被薛庭儴给拒了。当下的商行取名都讲究吉利话,虽王记也不算是不吉利,到底显得太过平庸了。
招儿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商贾们中间混久了,对一些台面下的你来我往也十分熟稔。
私下里打着市舶司的名号,没少有人给她行方便,当然肯定不能以提举夫人的名头,而是借用了薛提举夫人的娘家弟弟的名头。
这一忙就是到了年关,定海县来了个人。
正是招儿的亲姐姐王招娣,带着儿子葳哥儿来了。
薛庭儴命人给招儿去了信,也不过三天,招儿就从南直隶赶了回来。
“姐!”
招儿一身男装,这打扮恐怕任谁都看着不像是个女人,一派风流倜傥,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冲上来抱住招娣时,把王招娣吓了一跳,直到听到这声姐,才压住想暴起的冲动。
“你个臭丫头,男人不管了,弘哥儿也不管,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不归,也就是庭儴惯着你,换成别家的媳妇,早就把你休了回去。”王招娣骂道。
此时的王招娣与三年多前又是一个模样,以前的招娣虽是性子刚强,却略显柔弱,娇滴滴的。如今浑身充斥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尤其自打招儿和薛庭儴离家后,随着葳哥儿一日日长大,她也不甘心总是让妹妹妹夫养着,便将成衣的生意接过来做着。
大抵是王家的女儿都有经商的天赋,这几年来她也做的有模有样,还成立了王记绣坊,甚至借着王记菜行和花坊的势头,将铺子开出了山西。像如今王记花坊在山西的生意,就是她管着的,经营得红红火火。
这一切经历给她增添了些干练的气质,又艳又辣,竟是宛如换了个人。
这次若不是薛庭儴打算在这里建立商镇,知道这处的商机比任何地方都大,她也不会丢下生意来了浙江。
也是实在想妹妹了,另外也是因为葳哥儿。
葳哥儿比弘儿大了半岁,也早就启蒙了。这孩子聪明伶俐,书读的好,也听话懂事,就是性子内向了些。
招娣一直挺担忧这件事,却是忙于生意。她认真想过了,妹妹妹夫在这里,弘儿也在这里,表兄弟在一处,也免得两个孩子都孤单。
别看招儿寻常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搁在姐姐面前,她还是那个小妹。她面色干干地捏着手里的扇子,心想肯定是薛庭儴告状了。
这个狡诈的家伙,寻常当着他都是一副大度地模样,没想到还会偷偷告状。不过到底愧疚心还是占多,所以招儿显得十分心虚。
“姐,我不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再说,我就是最近才出去的。”
招娣斜了妹妹心虚的脸一眼,哼道:“若不是我这个时候来,估计你过年都不打算回来了?”
“哪有哪有,就算你没来,我这几日也准备往回赶来着。”
其实招儿没说实话,她最近谈了笔生意,正是紧要关头,若不是薛庭儴让人给她送信说姐姐来了,她肯定要把生意谈成才会回来,到那时候大抵也是临近除夕了。
“赶紧去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弘哥儿和葳哥儿等会就回来了,被孩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见妹妹穿石青色织锦缎面金线纹样的长袍,腰束深一色的金绣腰带,头戴嵌蓝宝束带,大拇指上还戴着个玉扳指,十足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招娣眉头就没松开过,满脸嫌弃。
“我这不也是为了谈生意,穿得太寒碜,人家也不会理我。好了姐,我这就去换。”
招儿匆匆忙忙就进屋去了,小绿和小红去打水给她沐浴梳洗。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许久未穿过的女装,顿时男颜变红妆。
坐在妆台前,小绿拿着犀角梳给招儿梳着长发。
招儿的发质好,又黑又浓密,梳妇人发髻好上手,梳男人的发髻也不显得绵软。小绿看着镜子里的夫人,有些感叹道:“夫人换了身衣裳,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小红咧着嘴笑:“给你弄那么一身,你也能扮个十成十。”
小绿和她斗嘴:“那哪能一样,你穿身男装,其实看着还是个小丫头。但夫人扮妇人像妇人,扮男人就像男人。”
招儿被两个丫头逗笑了,道:“你们直接说我长得不男不女就得了。”
小绿忙道:“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就是感叹,夫人穿男人衣裳,让姑娘家脸红心跳,穿上女装也不输谁。”
小红又在一旁插上嘴了:“绿姐姐你还别说,外面喜欢咱们夫人的女人可多了……”
“什么可多了?”
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却是薛庭儴从外面回来了。
“老爷。”两个丫头曲膝行礼道。
“你们方才说什么可多了?”
小绿道:“小红说外面喜欢……”
招儿忙站了起来,打岔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成。”
小红忙一把拉着小绿,将说漏嘴不自觉的她给拉走了。
招儿满脸堆笑地看着薛庭儴,嘘寒问暖道:“怎么穿这么厚,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做饭。”
她忙把衣襟拢了拢,又去柜子里拿了件外袍穿上,打算去厨房里做饭。
薛庭儴斜眼看她,见她浅蜜色的脸上泛着水汽,微微透着点红润。从侧面看,她额头饱满,睫毛又翘又卷,鼻梁高挺。因为有些紧张,贝齿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让人想上前去制止。
招儿是那种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侧面,轮廓都极为好看的人。不像有的女子,杏眼翘鼻,看起来俏生生的,从侧面去看却是一点美感都无。
她的头发微微还有些湿润,随意的披在身后。一副腿长腰细的好身段,因为面前没绑着,所以高耸的弧度格外美好。只是薛庭儴怎么看,怎么觉得似乎比以前平了些,莫怕是绑久了的缘故。
“你看什么呢?”招儿实在受不了侧面来的目光,忍不住问道。
薛庭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那我先去做饭,有什么事等吃了饭……”
剩下的话和迈开的步子,都被薛庭儴接下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外面喜欢咱们夫人的什么样的人可多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话说的,明明听了个全套,偏偏还要故意问一问。
招儿窘了起来,解释道:“你别听小红胡说,那些个都是烟花女子,迎来送往的,当不得真。”
薛庭儴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脸上却笑得更是灿烂:“烟花女子,迎来送往?王招儿,你跟我说说,你在外面都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