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话刚说完,她身后的徐凝霞已配合的轻笑出声,嘲讽道:“审奏院的下人或许都是这个打扮呢。这样做起苦力比较利落。”
徐凝芳闻言低头咳嗽了一声,像是忍不住笑意还强憋着。
阮 筠婷抬起头,朦胧的烛火下,三太太与徐凝霞的动作神态如出一辙,都是抱着肩膀挑着一边的眉毛,用一种睥睨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着他们那副嘴脸,她几乎想不起前世为何要对亲情二字感触那么深,为何今生重活之初还想着帮助他们。现在瞧来,这二人根本不值得。
“八姑娘倒是博闻。”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阮筠婷便行了礼,与他们擦肩而过。
徐凝霞被她轻慢的态度激怒,拉着三太太的袖子:“母亲,您看她啊。”
“不必理会她,她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可怜她罢了。”等老太太想开了,明白了她终究是个祸害,看她还能如何得意。
三太太说话时候并未压低声音。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听的真切。
阮筠婷进了屋,在门口脱了棉靴,换上了画眉双手捧上来的单梁绣花鞋,感激一笑,低声道:“画眉姐姐,今日老祖宗如何?”
画眉回以一笑,恭敬的低声道:“回姑娘的话,老太太今日心情尚佳,身子也好。”
“那就好。”说话间她已经脱掉厚实的的粉色棉比甲,只穿着里头的交领棉袄,掀毡帘到了里屋。
老太太穿着松石蓝色素锦妆花对劲长袄,花白长发盘了个大髻,并未上头面,正盘膝坐在暖炕上,背靠着大引枕。手捧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见阮筠婷进来,随手放下书,笑道:“回来了?今儿个回来的有些晚。”
“是。”阮筠婷先礼数周全的行了礼,这才笑着道:“老祖宗,我回了府就奔着您这里来,还没用饭。”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老太太笑吟吟的扬声吩咐:“画眉,去让小厨房将乌鸡汤热了给阮姑娘端来,还有那几样小菜,我吃着好的那个酥皮枣糕。也给阮姑娘预备着。。”
“是。”画眉笑着看了阮筠婷一眼,心道阮姑娘做事从来如此出挑,她伺候老太太这么久。也只见过阮姑娘敢跟老太太这里要吃要喝的,别的姑娘来了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讨好着,殊不知越是如此自然,老太太才越是喜欢。
待屋子里没了外人,阮筠婷神色肃然。道:“老祖宗,今日婷儿在宫中遇上些事。”
“什么事?”见她如此,老太太的神色也很是认真。
阮筠婷便到了老太太身边耳语起来,将今日如何被吕贵妃叫进宫,吕贵妃莫名其妙的说了些什么,回途中如何被太监误认成宫女去搬花。又听见皇上和太后的对话,除了君兰舟的事,阮筠婷将所闻的一字不差的说给了老太太。
外头传来脚步声。也恰好阮筠婷将事情说完,见老太太蹙眉沉思,便自行上了炕,盘膝坐在炕几旁。
画眉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吃食摆放妥当就退了下去。老太太眉头紧锁,似在沉思。阮筠婷也不怎么饿,只吃就着小菜吃了几口粳米饭。倒是那乌鸡汤喝着不错。她喝了两小碗。
“婷儿,你确信你没记错?”
见她放下银筷,老太太面色沉重的问道。
阮筠婷点头,道:“并未曾记错,而且皇上和太后也不可能知道当时我在场,老祖宗,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老太太隐约有些释然,随之而来的是担忧:“看来你二舅舅又要出生入死了。我也一直在疑惑皇上此次为何突然打破了咱们徐家与吕家的平衡,看来南疆的战事占了主要原因,还有太子……”
老太太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才想起这些话不该对阮筠婷说。转而笑道:“曹嬷嬷常常说你运势与常人不同,看来真的如此,这样的消息竟然都让你探听到了。”
阮筠婷苦笑,低头道:“我倒是巴不得不要有这样的‘运势’。”
当南疆战事又起的消息传入徐府中时,徐家人正在为迎接新年而作准备,府中到处张灯结彩,彩色宫灯高悬,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战争的消息,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齐聚在松龄堂的众人得了信儿,心中都有些惶惶不安。
像老太太这样早已从阮筠婷口中得到消息的,反倒镇定。
“奶奶,孙儿不能在家里过年了。”徐承风站起身,表情肃然:“南楚余孽来犯,我须得立即赶回边关,与父亲并肩作战!”
“风哥儿,且不可鲁莽啊。”三太太一想到“打仗”二字,心里便发慌。
老太太自然也舍不得孙子去犯险,毕竟二房如今就只剩下徐承风这一根独苗,没了个徐承焕,已经让她受够了,“风哥儿,你父亲让你回来上学,便是要你专心读书,你如今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徐承风摇头,傲然道:“奶奶,孙儿并非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边关南楚国余孽经常袭扰百姓,这次竟然敢大规模进攻我大梁国,父亲如今统帅大军守住大梁国的南大门,难道孙儿能够看着他孤军奋战?‘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回去,好歹与父亲真心相待,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你才十六岁……”
徐承风摇头,笑道:“战场上只看勇武,不看年岁。十六岁也不小了。奶奶,我即刻去收拾包袱,立刻赶回边疆。”说罢行礼,快步离开了松龄堂。
看着徐承风到了院子里便施展轻功离去的矫健身影。老太太长叹一声,欣慰又担忧的情绪盈了满心,幽幽道:
“咱们徐家的恩荣,全都建立在战场厮杀上。梦姐儿的战场没有硝烟,可若是败了,便是个死。邦哥儿的战场真刀真枪,出生入死才能保住国家,也保住咱们徐家。他们为的不光是自个儿,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前,哪一个人的身上,不是系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现在咱们内宅中安然无恙的,就要念着他们的付出,时刻感恩才是。”
“是。”屋内众人,都起身行礼应是。
阮筠婷见气氛沉闷,便托词离开,与阮筠岚一通直往马厩的方向去。
徐家宅院大,徐承风的轻功又好,她要是去找他,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好在她能判定,若要离开,他定会去东门前院的马厩牵马。
果真,才刚到了马厩门前不多时,就瞧见徐承风穿了一身白色棉褐,披着黑色的羽缎棉斗篷,脚踩鹿皮靴,背背长剑气势凛凛的迎面走来。
看到阮筠婷姐弟,徐承风一愣,随后笑道:“我要走了。”
一句话,便勾起了阮筠婷的别离愁绪。一时间话哽在喉间,竟不知该如何说。
阮筠岚上前,郑重的道:“风哥儿,你要自行谨慎,平安凯旋。”
徐承风一拍阮筠岚的肩膀,笑着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父亲也不会有事。你们留在府中,也要多加小心。在这里可不比战场,都是明刀明抢的。”
“我自会留心照顾姐姐。”阮筠岚说的认真。
徐承风的目光,便落在一直不说话的阮筠婷身上。
她秀美微蹙,红唇轻抿,在白兔毛领子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光洁白嫩的肌肤倍冻的红润,晶莹灵动的水眸如含了千言万语。
徐承风心下微动,随即嬉皮笑脸的道:“做什么依依不舍的,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
“是,六表哥轻功卓绝,实在打不过的时候还可以跑嘛。”阮筠婷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打趣他,不想离别的气氛太悲伤。
徐承风却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声称自己不会做“逃兵”之类。而是抬起手拽了一把她垂在肩头的发辫,深深望着她,道:“是,若打不过,我会逃,我的轻功旁人追不上的,所以你不必担忧。”
一句话打开了泪水的闸门,阮筠婷眼中含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对徐承风微笑着点头,道:“既如此,甚好。六表哥一路小心。”
“嗯。”徐承风重重点头。
这时,已有下人牵来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黑马。
徐承风翻身上了黑马,牵着另一匹枣红马,头也不回的出了徐家的东门。
看着他英挺的背影越来越远,阮筠婷兀自叹息了一声,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安然静好。
祭灶这日,清早便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直下了十余日,待到天色放晴时,已是到了正月初三。
静思园,到处一片白皑皑,凭窗而望,满眼的干净。
阮筠婷与罗诗敏盘膝对坐在炕上,腿上盖着同一床毯子。
“婷儿,今年徐府的气氛好似有些压抑。”罗诗敏低声道:“你在审奏院做事,没人再为难你吧?”
她说的当然是指三太太那边。阮筠婷笑着摇摇头,“放心,如今二舅舅在边关奋勇杀敌,老祖宗担心着呢,三太太就算再想生事,也要看看老太太的眼色不是?”
话音刚落,红豆便快步进了屋,蹲身行礼,急匆匆道:“姑娘,三老爷说要休妻,这会子老太太已往馨岚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