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对雷景焕的印象深刻,皆缘于去年她中了西武人一掌,雷景焕差人送来了绣妍丹救了她的命。虽然只服用了那丹药的十分之一,可她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且六识也有提升,如此强大的作用,让她想忘记也不成。
联系蝠文玉佩三次出现发生的大事,再观端亲王见了玉佩就奉上那样贵重的丹药,恐怕端亲王不只是认识玉佩,和玉佩背后的组织怕也有些渊源。
阮筠婷从来没有机会在近处仔细观察端亲王的长相。如今看来,有些惊讶于他的年轻。
雷景焕三十五六岁,身姿英伟挺拔,气度雍容,五官刚硬,尤其一双眼睛,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薄唇微微抿着,似乎在笑,也似乎有锐利的嘲讽,这绝非好相与的人。
阮筠婷的眸光与他的不期然相对,她清楚的看到他原本深邃的眼中有晦涩不明的光一闪而逝,随即他的眼睛遍毫不避讳的直盯着她的脸瞧。
阮筠婷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瞧着仪表堂堂的一个人,竟是个色鬼么?
心生不悦,面上不露,阮筠婷不着痕迹的往戴明身后挪了挪。
“端亲王竟然也在?”戴明潇洒拱手行礼,随后又对琼华公主道:“在下来的晚了,望公主恕罪。”
琼华公主高鼻深眸,身材高挑风流,自见了阮筠婷,目光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如今听了戴明的话,红唇轻启,客气的还礼道:“今日邀戴大人前来,原本是咱们私下里的交情,与两国大事无关。我三叔素来知道戴大人才名,好奇之下才一同前来。戴大人不会介意吧?”
“哪里会。”戴明笑着拉过阮筠婷的手,道:“这位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姓阮。”
“见过琼华公主,端亲王。”阮筠婷行礼,恰逢一阵清风拂起她的轻纱袍袖与裙摆,有翩翩欲飞之美态。
琼华公主眸光一闪,红唇抿出不悦的弧度,她瞧上戴明,请他来且让三叔帮着参谋参谋,以戴明的聪明应当不会不明了。如今却将未过门的妾室带来,是何意?
“是阮姑娘?方才还听下人说起,贵国皇上已赐了戴公子一名美妾。如今瞧来果真名不虚传。阮姑娘美貌,无人能出其左右。”再美貌,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阮筠婷闻言不语,只微笑了一下。既跟着戴明来,就已经做好了要被人轻视的心理准备了
戴明笑道:“是啊。我皇隆恩,成全我与婷儿,虽碍于身份只能委屈婷儿做妾,可在下心中只她一人,也只有终身不再娶妻才对得起她的委屈。”言语中竟将她们二人说成一对被门第观念折磨的爱侣,虽然阮筠婷只能做妾。他们的爱情却坚贞不渝。
琼华公主听的心头一沉,温柔笑着转移话题道:“只顾着在园中说话,怠慢了戴大人。偏厅已摆下宴席,戴大人请。”
戴明还礼:“王爷请,公主请。”
阮筠婷跟在戴明身后,微微抿嘴,戴明倒是会胡邹。演的像真的一样,琼华公主瞧上他。也是她的悲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扭的瓜不甜啊。
正思索着,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若有实质的盯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正与端亲王含着打量的视线撞到一块儿。
阮筠婷礼貌一笑,心下厌恶更甚, 都近四十的老头子了,做什么总盯着小姑娘看。
四人按身份入席,阮筠婷刚刚坐在戴明的身侧,琼华公主身旁一名穿西武宫女服饰的少女便轻声道:“公主高贵,岂能与身份卑微的妾室同席。”
阮筠婷一愣,却不理会那个宫女,翦水大眼盈盈含笑望着琼华公主,赞道:“公主好教养。小女子学习了。”
一句话,便让琼华公主羞红了脸,心中暗骂阮筠婷好毒的嘴,不吵不闹一句话就剥了她的脸面,这是在拐着弯骂她治下不严啊!
“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阮姑娘与戴大人同来,不让她坐,难道是让戴大人也不坐?还不掌嘴!”琼华公主心中其实也是不平,不愿意与戴明未过门的妾室同席,可戴明带着阮筠婷同来,乍见她美貌,她心里便觉得自己输了三分,再加上戴明方才一番话,若是不想得罪了戴明,就不能怠慢阮筠婷。
那宫女闻言委屈的跪下,抬起手来,犹豫的看了琼华公主一眼,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知错了。”说罢又是一个嘴巴。
宫女犹豫之时,琼华公主只望着戴明,她斥责贴身侍女不过是意思一下,戴明通透的人,应当不会真的在这种场合让她的下人挨打。
可戴明却没拦着。面上含笑,眼观鼻鼻观口,任由那宫女自行打了四个嘴巴,待还要打第五个时,才抬起头笑望着琼华公主,道:“今日应邀前来,原本是喜庆日子,不要因为一个下人扫兴了吧。”言语中竟有些不赞同琼华公主如此小题大做的意思。
琼华公主好生憋闷,她的婢女出言为了自己说出心里话,她若不罚,戴明会觉得她治下不严,对她印象变差,如今罚了,他又怪她不分场合。她是西武国皇帝唯一独女,自小被娇养大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脸上虽还带着端庄笑容,可明显已经不快。
端亲王笑看了半晌,道:“不要让下人坏了兴致,来,戴大人,本王敬你一杯。”
戴明忙端起酒盏,起身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多谢王爷。”
端亲王玩笑着道:“戴大人客套了。其实今日,本王与公主也不过是借贵国的酒席招待贵国的人罢了,如此借花献佛,戴大人肯赏光,是本王和公主的容幸。”
“王爷太过客气,在下能得公主相邀才是容幸。”
“不过你与本王和公主走的这样近。贵国皇上会不会冠与你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端亲王语气中满是玩笑之意。
戴明闻言浅笑,向着皇宫方向拱手,道:“我皇仁慈。西武国虽依附我大梁,可皇上从未当西武国是敌国,在下前来,乃为促进邦交友好,怎么,难道在王爷心目中,觉得西武与大梁乃是敌对关系?”
端亲王被噎了一句也不恼,爽朗一笑,道:“戴大人莫要介怀,本王一介武夫。驰骋沙场这等男儿做的大事做的熟稔,嘴皮子上的功夫,自然不比戴大人了。”
言下之意。戴明这类文官,只会舞文弄墨耍嘴皮子,不是男人所为。
戴明也笑了,刚要说话,琼华公主却拿起公筷亲自给他布菜。道:“戴大人请。”又给端亲王也夹了菜:“三叔,请用。”
两人都夹菜,不正是让他们吃饭少说话么。阮筠婷抿着嘴笑,这顿饭倒是有趣。
席间,戴明与端亲王你来我往,言语中夹枪带棒。偏都保持着笑容,表现的像是许久不见的亲人,阮筠婷听他们说话。对其间斗嘴的那些曾出不穷不带脏字的骂人话很是佩服。若是她,恐怕可不会像戴明这般好脾气,还能谈笑自如的。
用罢了饭,几人到了前厅用茶,端亲王这才腾出空来与阮筠婷说话。“阮姑娘这一年长高了许多,越发出挑了。去年见时还是个小姑娘呢。才刚本王见了,险些认不出是你,当真女大十八变啊。”
阮筠婷笑道:“难得王爷记得,还要多谢王爷赠药之恩。”
端亲王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绣妍丹可是天下奇药,在他口中都是小事,那什么才算大事?
“对王爷来说是小事,对我却是涉及性命的大事,救命之恩当谢。”阮筠婷起身行了一礼。
端亲王受了她的礼,这才闲话家常似的道:“我记得姑娘的外祖母是徐家的老夫人?”
“正是。”
“那你母亲?”
阮筠婷一愣,好端端的,做什么问起她母亲,不过端亲王跟自己闲谈,她也不好不理会,只得实话实说道:“我母亲在徐家行五,已经过世多年了。”
“是么。”端亲王锐利的眸光闪了闪。
左右无事,约也已经赴了。戴明便起身告辞。琼华公主有挽留之意,可戴明婉言拒绝了。带着阮筠婷离开了会同馆。
两人离开后,琼华公主才叹了口气:“三叔,你看如何?” шшш☢ ttkan☢ CO
“这个戴明倒是个人才,你若是真瞧上他,叔叔会想法子让他入赘到咱们西武。”
“可他对那个阮筠婷好像很在意。而且席间对她颇多照顾。”琼华公主仍旧是生气。
端亲王笑道:“天下好男儿多着呢,琼华想要什么样的都也容易,不过戴明心有所属,强迫在一起了你也未必过的愉快,中间还掺合了一个阮筠婷呢。”
“可阮筠婷毕竟是妾室。”琼华语气中含着不平与轻慢。
端亲王摇摇头,“只怕她的身份也不一般。”言尽于此,却未提起玉佩的事。
琼华公主叹了口气,好容易看上一个人,怎么想在一块就那么难。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便随口道:
“对了三叔,你不是说今次回来,是要给一个故人上坟的?怎么还不见你去?”
端亲王闻言,脸上刚毅的表情险些破碎,闭了闭眼才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坟在哪,只等着她生辰之日,去灵山祭拜罢了。”
见素来刚强的三叔如此,琼华公主面露不忍,“三叔,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要再伤怀了。”
端亲王不言语,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背影显得孤独而倔强。
“婷儿,今日你受委屈了。”马车上,戴明脱下官府,摘了乌纱帽,换上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衫,腰系碧色玉带,少了些着官服时的凌厉,多了往常的文雅。
阮筠婷看着窗外,闻言摇头道:“无碍的,我原就习惯了。快晌午了,送我回府吧。”
见她面色淡淡的,戴明知她心中不快,想到刚才在席间下人的冲撞和公主的轻慢,戴明有些后悔今日带了她来了。
“对不住,是我太自私了。痛快的解决了琼华公主的事,却将你牵扯进来。”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让她知道他的真心,却想不到会伤了她。
阮筠婷美眸中灵光闪动,在雪白纱衣的衬托下显得更为高洁的面庞上带着一些疲惫:“之浅,你不要多想,我并不是介意此事。”
“你不介意,那是你的宽容,可我确实是思虑不周了。”戴明心疼的望着她,伸过手来拉住她的一只细白小手握在掌中。
阮筠婷不习惯他这般亲昵,将手抽了出来。
她此刻心中烦乱的很。原本她和戴明之间很是简单,戴明对她坦然坦白,还说出了将来若是不喜欢他,可以尽力为她周全,想法子还她自由。戴明是一言九鼎的君子,他说的话阮筠婷自然相信。
自相识以来,戴明对她也一直都保护着,宠爱着,对她的求助和要求几乎有求必应。他对她的疼爱一直是淡淡的,直白的,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却也并不逼迫她马上就要有回应。坦白的说,戴明当真是个不错的男人。阮筠婷的心中此刻烦乱,也正是因为清楚戴明的“不错”。
她爱戴明吗?此刻仍旧不懂爱情来了应当是什么感觉,可对戴明也并非不喜欢。他为他考虑周到,她感激又感动,总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回报于他,人与人的关系不能建立在一方总是索取,一方总是付出上,但戴明对她的感情,又让她觉得无助。拒绝了,怕错过了他,也怕伤害他。若不拒绝,她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爱上他,又怕耽误他。
今日与琼华公主见面,戴明说的那些话真假参半,又何尝不是在向她表白?戴明已经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告诉他,他会好生待她,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女子介于她们的中间,他所等的只是她点头罢了。
只是这个头,她是否该点?为了一己幸福,强迫自己和他在一起?对他的真情,无法回报同样的感情也在所不惜?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戴明深邃漆黑的眼怜惜的看着低垂螓首的人,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好像这样就能攥住她手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