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迎面扑来,夹杂着细微的小雪,落在脸上有沁凉清爽之感,身上的月白云锦披风领口处的兔毛被吹的倒向一边,鬓角的长发也随风飞舞。
眼前的是书院山顶在银装素裹下的精密景色,雪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半日,午饭之后众位姑娘和小爷都抱着暖炉披着大氅三五成群占据厢房的各个角落,或者闲聊或者高谈阔论国家大事,阮筠婷却觉得有些奄奄的,不想参与到任何人的谈话中去。
韩初云将她面前的雕花窗关好,不赞同的拉着她道:“怎么还敢用头抵着窗棂?难不成是没病够?”
阮筠婷知道她关心自己,微笑道:“我哪里那么容易就病了,又不是泥塑纸糊的。”
“你瞧你这次回来,瘦了那么许多,还不许人担忧了。”韩初云拉着她在湘妃榻并肩坐下,道:“怎么,没见到戴雪菲来上学,心里难过了?”
公主说的如此婉转,意思却很是明白——戴雪菲为什么没来上学?那是因为她在家中待嫁。她要嫁的人,是韩初云的侄子韩肃,而韩初云平日言语中,常常表现出对韩肃和阮筠婷之间事情的惋惜。
阮筠婷闻言不好作答,只能装傻充愣:“哪里会,想她了去看她就是了。”
“哦,是呀。”韩初云揶揄的笑着,道:“左右你去戴家也方便。”
“说什么呢。”阮筠婷白了她一眼。
正当这时,却谦快步来到了厢房,朗声道:“山长吩咐各位都立即回各自的位置坐好,有急事。”
奉贤书院在梁国是特殊的存在,阮筠婷很容易将陆谦口中所说的“急事”归结到朝廷大事上去,众人不敢怠慢,都回到平日上课的厢房。在各自位置坐好,交头接耳,低声研究究竟会有什么事。
等了半晌没见先生或者山长前来。陆谦也去了外头,不多时,临窗的几人却从窗缝看到外头有礼乐班的许多学子离开了厢房。
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越发大了,阮筠婷和韩初云对视了一眼.
“初云,你今日在宫里没听说有什么奇特的事?”
“没有,除了母后半个月后的生辰,皇兄和他的妃子皇子们都在为此事准备,其他并无异样。”
“是么。”阮筠婷蹙眉。
韩初云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叫了咱们来,定然是有事吩咐,等着就是了。”
“说的也是。”
又等了片刻。山长身边的长随到了屋里,扬声道:“山长让诸位姑娘和小爷都去正殿前头的广场集合。”
“嗡”的一声,屋内众人又议论了起来,学子们纷纷穿上大学部冬日配发的大红锦绣大氅,阮筠婷和韩初云则是披上月白云锦嵌白兔毛的披风。跟在军事科众男子身后缓步走向山顶正殿的广场。
一路上,阮筠婷见时政、女德、礼乐和格物班的学子们也都来了。待到了前头的小广场,阮筠婷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大学部,就连小学部的众人也都在场。而且天青色和桃红色早已经分别列好了队伍。
大学部正红色和月白色的不到百人的队伍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小学部众学子的目光,羡慕者有。妒忌着也不再少数,更有思春的姑娘们看着那些穿了正红色大氅的小爷们,私下里小声议论。也有穿天青色的小爷们瞧着月白色的少女目露痴迷。
阮筠婷与韩初云一同。站在军事科队伍的最后,待奉贤书院所有学子都到齐了。山长才扬扬手,吩咐道:“都发下去吧。挨着个的传阅,看看谁会演奏。”
萧北舒以及书院的几位先生,便各自拿了一叠不知画了什么的白纸。挨个的分给队伍中的学子们传看,不多时就传到了阮筠婷和韩初云的手中。
阮筠婷一看之下。未免愣住,纸上形象的画着双层的黑白琴键,不是钢琴是什么。这东西哪里来的?怎么会入了画,还劳师动众的让众人齐聚?
“这是什么东西?”韩初云将白纸反过来调过去的看了看,随手递给了下一个人。
山长披着黑色貂绒大氅,见众人都看过了,朗声道:“西武蛮子为朝贺太后寿诞,特地带了西方‘大伊国’的和尚来朝拜,为了难为咱们又带来了此琴,说要献给太后。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伊国和尚却要求咱们梁国人能弹奏此琴。皇上便将此重任交给了奉贤书院,列位学子,你们有谁有自信弹奏此物的,站出来。现在已是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
阮筠婷眨了眨眼,西武人倒是厉害,怎么与“洋人”勾搭上了?
她如今风头已经够盛了,不应当再做出头鸟,大梁国人才济济,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女子“为国效力”,虽然她很怀念钢琴……在现代的时候,因为生在豪门,父亲又附庸风雅,自小就让她学习钢琴和舞蹈,以便培养高雅气质。然而气质高雅与否有何用,她还不是死的很难看?
阮筠婷思及自己不争气的前两世,心情就变的很是沉重,心思已经不在钢琴上了。
奉贤书院中的学子皆为名门望族之后,也都着实有才华,尤其是大学部礼乐科的学子们,于各种乐器的演奏上都有不浅的造诣。山长的话说完,就有几名礼乐班的学子站了出来,其中便有徐承茗。
“山长,学生们愿意一试。”众人行礼。
山长见状点头,捋了捋胡须,满意的道:“好,很好,你们都是我梁国的好男儿,可是有一样,如今‘大伊国’的和尚和西武国使臣,正与文武百官在大殿上等候消息,这次弹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是演奏失败了,可是有辱国体的大事,别说你们脸面不保,皇上也是要治罪的。所以没有万全把握的,最好不要逞能。”
山长语重心长的说完,站出列的几人,就有人退了回去。徐承茗想了想,却没有后退。
见自称能够弹奏此琴的人不过三人,山长有些头疼:“还有谁,能够弹奏此琴?此刻我梁国已经到了危急时刻,万不能在西武蛮子和大伊国和尚跟前丢了体面,为了梁国的颜面,谁愿意一试?”
山长话音刚落,却听见小学部那边有个脆生生的女生低声道:“咦,这个琴,我好像听人弹奏过。”
所有人的眼神都刷的一下看过去,阮筠婷也很好奇,难道梁国早就有钢琴了?
谁知一看,却是穿着桃红色棉比甲的徐凝霞。
阮筠婷就知道事情不对。
听了徐凝霞的话,山长似有了希望,忙问道:“你是听谁弹奏的?”
徐凝霞笑颜如花,行礼道:“山长,我是听医仙传人水先生弹奏的。”
医仙传人水秋心精于音律,虽然不是家喻户晓,可也不是秘密,山长和萧北舒对视一眼,两人都信了一半。可是问题来了,水秋心行踪飘渺闲云野鹤,玉泉城的寒热症早就医治完毕,去哪儿找人?就算知道人在何处,大殿之上正剑拔弩张唇枪舌战之中,也等不得他们找人来啊。
似乎也想到这一点,徐凝霞笑吟吟的道:“山长,萧先生,水先生的徒弟就在咱们书院啊。”
矛头直指向阮筠岚。
许多人都知道阮筠岚和阮筠婷称呼水秋心“水叔叔”,阮筠岚那一阵子又日日散学往水宅跑,他跟着水秋心学习了一阵子医术也不是秘密。
山长便看着阮筠岚,开怀的道:“阮公子,你有此绝技难道此时还要藏拙吗?还不快上前来,随我去大殿上。”
阮筠岚狠狠的看了一眼徐凝霞,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回山长的话,我虽然随着水先生学了几日医术,可从未见水叔叔有此琴,也从未与他学习过弹琴。我不知道,徐八姑娘是在哪里见过这琴的。”
一句话,就将徐凝霞的居心叵测道明,萧北舒的心里已经有了数。
徐凝霞却道:“那日我明明听见水先生在府中时弹奏了,这琴是水先生带来的,不会错。”看向阮筠岚,徐凝霞冷冷道:“莫非岚哥儿是怕在皇上面前弹错了被处罚?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至梁国的体面于不顾,我就是不会弹奏,若是会,早就跟着山长上殿去了!”
徐凝霞的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直把阮筠岚说成了贪生怕死的小人。阮筠岚气的面红耳赤,一咬牙上前一步,道:“既如此,我就姑且一试。弹的不对,还弹不错么!”
“好!”山长抚掌大笑:“有水神医的弟子在,此时八成能成。”
阮筠婷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自徐凝霞说出钢琴是水秋心带去的,这个谎言就已经漏洞百出,钢琴体积庞大,她倒是想问徐凝霞,水秋心是如何随身携带的?可是这话她不能问,显然,就连看到图的山长都没见过钢琴本尊——若见过,徐凝霞的话就不攻自破了。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能知道钢琴有多大?
岚哥儿是真的不会弹的,此番去了定然是胡乱弹奏,在使臣的面前丢了丑,皇上龙颜大怒的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此时,阮筠婷早已经没有了藏拙的心思,上前一步道:“我也与水神医学习了一二,不如一同前去。”
阮筠婷早有智斗西武使臣;巧解朝堂难题;舌战西武公主的经历,山长对她自然信得过,点头道:“很好,那么诸位。”转向先前礼乐科走出来的包括徐承茗在内的三人,道:“随我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