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房宫的某处偏殿,白玉铺砌而成的台阶,延绵数里。红木雕栏镂空,缠绕丝缕金线,亭台楼阁,庭院深深几许,复古且清幽。湖中点点浮萍,竟通透翠绿,显是上等古玉而造。
漫天火光,灿若霓裳,将此景镀上一层金红。风吹起,一树梅花纷落,似点点腥红,妖娆而又凄美。
林爱不由生出一丝渺茫之感,天地唯有此物伫立人间。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若是阿房宫全景,该是怎样的气势啊!
林爱心情激荡,不由自主的迈向那玉阶,直到宫殿前才停住。只见那金碧匾额上书:“萍月宫!”
正欲伸手推开宫门,却被陈逸川一把拉了回来。林爱双眸顿时恢复了清澄,不似方才那般茫然。
乔代枫赶了过来,道:“你被摄了心智,若再迟些就会融入这幻境之中,永远出不去了!”
林爱点头,心中一叹!
一阵寒风袭来,面前的宫门大开,香气袭人。袅袅白烟笼罩暖炉,一派书香儒雅之感。
一白衣女子兀自坐在桌案前,风吹起纱帐,灯烛摇曳,将寂寞的身影拉得老长。略带忧伤的浅吟自那女子口中逸出:“雕梁画壁染阿房,云窗雾阁话凄凉。宫墙冰冷残梅清,红尘踏雪独难行。此生恨嫁帝皇星,贪嗔痴怨魂飘零,彼岸独守待轮回,迷梦惊雷方堪醒!”
此诗婉转哀怨,如此意境,怕也有一言难尽的纠葛吧!那女子缓缓转头,一滴清泪已然滑落,她面貌清秀可人,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萍月?”陈逸川神情冷峻,质问道。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副宫娥图,半晌才喃喃道:“很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呐!我给你们讲个故事罢!”
还未等众人做出反应,她已然启唇,缓缓道:“那是在千年之前的秦朝,我和他相遇是在雨丝纷飞的午后。我打着伞,漫无目的的乱走。城门口,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风狂雨疾,将他全身打湿。一袭黑袍,衬出几丝冷峻。他眉头深锁,似是有何急事。
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刹那,好似前生今世一般,恍若隔世。他一个急转,调回马头,一把将我拉上马,狂奔而去。
梅花林中,我浅笑,对他说:“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他深深凝视,目光炙热。我不甘示弱,回望他。半晌,他竟托起我的下巴,强吻了我!
我怒火顿起,用力推开他。他却哈哈大笑,霸道的宣布从今以后,我便是他的女人了!自那以后,我们便私定了终身。
与他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时间忽然变得短暂。他为我唱家乡的小调,带我去草原骑马,晚上陪我数满天繁星,烤最美味的东西给我。那段岁月却成为支撑我到现在的回忆。”
说至此,她苦涩的笑了一下,眼神迷蒙,仿佛已置身那遥远的时代:“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么奢侈的一句话!
后来,我才得知,他竟是大将军的儿子李奕,手握重权。一次机会我偶然得知他的父亲早已为他定下亲事,不日便要完婚。而与他成亲的人则是秦王的妹妹——华蓝公主。我伤心欲绝,他怎可以如此对我!他拼命拦住我,说他根本不喜欢华蓝公主,他要娶的人是我!我正在盛怒之际,那里肯听他的解释。
那时秦王正广纳妃嫔,以充阿房宫,我不幸,恰被寻妃的人捉住,被迫进了皇宫!自那日起,我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某日,我们正在学习宫中事宜,突然间有人叫我的名字。蓦然回首,刹那间只觉天地颜色尽失,竟然是他!
他一把拉过我便走,也不管他人诧异的目光。到一处偏地才放开我,他眸中闪动着怒火,几欲噬人。他质问我为何要进宫,为何要做秦王的女人!我冷笑,一个即将迎娶公主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他见我不说话,当下便深深吻我,那样炽热浓烈,我几乎窒息。这里是皇宫,他不要命了么!我咬破他的唇,惊慌失措的逃回住处。
次日,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想避而远之,却被人挡住了去路。她语气难听,出言不逊。我漠然,不予理会。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竟把那人撞了出去。她摔倒在墙角,额上流出鲜血。
管事的女官恰好赶到,当下便将我拖去庭院,重则二十,并贬去浣衣。我冷冷的望着这一切,忽然明白这不过是一个针对于我的局。所有人皆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被打,嬉皮笑脸的谈笑风生。
我被当众羞辱,气郁心结,一口鲜血呕出,光怪陆离。
就在此时,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打断了这场闹剧。所有人跪了满地,吓的面无人色。一双温柔的手将我扶起,我抬头,便见到了秦王。
他一袭玄色龙袍,双眸中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薄而分明的唇紧紧抿着,划出几分倔强的弧线,英俊中带有一丝淡漠,仿佛对什么也不会在乎。秦王令人彻查此事,并当众册封我为他的王妃。”
林爱皱了皱眉,疑惑道:“你就这样被封了王妃?”
萍月唇边绽开一抹古怪的笑:“很奇怪是么?当时我也是莫名,被他安置在阿房宫的偏殿,并将原为朝阳宫的此处改为了萍月宫。我心中只有李奕一人,对于册封也不甚在意。秦王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也不勉强,只是经常来坐坐,过夜也不过是分榻而眠。不知何时起,我变成了秦王最爱的宠妃。
一夜,我望月而叹,一道黑影闪过,我惊觉,正欲叫人,却被那黑影捂住了嘴巴。他压低声音道:“是我!”我愕然,是李奕。
不多时便传来敲门声,说是宫里出了刺客。我将下人打发走,才发觉李奕受了伤。他眸中涌出复杂的神色,说他便是刺客!我问他为何,他悲愤不已,说秦王暴虐,人人得而诛之。
他并不是大将军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当年秦王为了得到法华寺内的一件宝物,便纵火烧寺,杀人无数,法华寺上下一百二十七口无一生还。而李奕正是法华寺主持的关门弟子。
他大难不死,后被大将军收留,为了给法华寺所有人报仇,不得不忍辱负重,苦练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死秦王。没想到秦王的功夫如此高深,自己被他所伤。况且秦王还抢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口气他难以下咽。他指的自然是我。
我被他的身世所震撼,又担心他再去做傻事,不由将秦王没碰过我的实情告知与他。他欣喜万分,说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将我救出宫去,只要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但他的大仇未报,更何况华蓝公主……他说等他报了仇便带我离开,至于华蓝公主,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怎会娶仇人的妹妹!我深信于他,并答应帮他完成复仇大计。
次日,秦王到来,却见他臂膀上绑着绷带,但不过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我开始迎合于他,他很惊讶于我的态度,但也只是一愣,随即又恢复到一副高深莫测的冷漠样子。
之后的日子李奕时不时地前来见我。一日,李奕来时,我见他面色不对,便加以追问。李奕无奈,叹息说秦王竟以我来要挟他,要他交出虎符,卸任兵权!我只觉天旋地转,忽然明白,秦王封我为妃的原因。他早就想让李奕交出兵权,只不过没有抓住李奕的弱点,无从下手而已。恰巧那天的事传入了秦王的耳朵,我这才变成了他手中的棋子。你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了吧!”萍月转头看向林爱,眸中满是自嘲。
林爱叹了口气,道:“身为帝王最看重的便是江山稳固,或许他亦有苦衷,只是,这有些太不择手段了!”
萍月接着道:“不错,所以我恨他!为何我要做他的傀儡,由他来摆布!人命在他眼中真的轻如草芥么!他到底有没有情?
我严厉的去质问秦王,他居然很平静,冷漠的就像旁观者一般,并且还残忍的告诉我说那天我撞倒人的事也是他一手操控的,不然怎会有机会封我为妃!我突然感到一丝阴寒,若哪天我没有了利用价值,恐怕连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太可怕了!他拿出一副卷轴给我,上面所绘的是一枚样式古怪的铜制物,他问我有没有见过!”
乔代枫思维有些打结,打了个寒颤,这未免太巧合了吧!难道这场漩涡从千年之前就已经……他略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道:“铜制品?秦王在法华寺所抢的宝物便是精菱古镜?”
萍月略一点头,道:“不错,而那铜制物便是李奕贴身所戴的魂圆。”
乔代枫不解道:“史上记载此镜是秦始皇于琅琊山所得,怎会……”
萍月眸子一紧,挖苦道:“史上有哪个皇帝不喜欢粉饰太平,他自会命人歌功颂德,流芳百世,又怎会去承认自己的恶行。秦王醉心于长生之道,偶日闻法华寺忽现佛光,命人去查,便找到了古镜。无奈法华寺方丈说此为邪物,不可打开,否则万劫不复,无论如何也不肯给秦王。秦王大怒,命人抢镜毁寺。”
林爱沉默,千年轮回流转,竟还是以此镜为中心,虽物是人非,可还是惊人的相似,当真是造化弄人。
陈逸川似是被此故事所吸引,不由追问道:“后来呢?”
萍月叹了口气,似又沉浸在过往中:“后来,我知那魂圆为李奕所有,可仍是装作不知,告诉秦王说我没见过。秦王若有所思了半晌,便离开了。当晚我飞鸽传书与李奕,要他带我逃走,并告诉他将魂圆收好,万不能让秦王知道。我收到回信,说让我稍安勿躁,他自有打算。
可那之后,我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更可怖的是,我居然怀了他的孩子!眼见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显是遮不住了!秦王得知后,只是叫我安心养胎,不要多想。秦王的表情似笑非笑,让我捉摸不透。
六个月后,我还是没有李奕的半点消息,担心他已出了事。可就在那天,我站在漫天飞花的梅树林中,见到了他。可是,他的身边,却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而那女子正是秦王的妹妹——华蓝公主!我犹如晴天霹雳,怎会这样?李奕看到我,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漠然的无视我,头也不回的走掉!
我呆立在梅花林中,泪水不停的流,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可我却不觉得冷,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痴痴地笑!
就在那晚,秦王宣布我与他人有染,即刻萍月宫变成了冷宫。我明白,我终于没有了利用价值。丽妃带了人来,奉秦王之命告诉我说今日是李奕大婚。我痛楚不已,眼看着人端了红花,给我灌下。血不停地涌出,那样殷红,那样污秽!她把烛台推倒,点燃了萍月宫!那夜的火那般妖娆,那般炫目。我本无意害人,为何所有人都来害我!”萍月痛苦的闭上双眸,一行清泪滑下,那样凄美决绝。
半晌,她才恢复了平静,喃喃吟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林爱不语,只觉心好痛,勿复相思,真的可以做到么?
萍月幽幽注视着林爱,问道:“你说,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会变成那般,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待我!到底是为何?我想了千年也想不明白!你帮帮我,帮我想想!”萍月眸中充满哀怨,那样悲恸,那样无助。
林爱叹了口气,目光所触及之处竟映现出一座六棱八角古塔,紫域无间!那是她心底不能碰触的禁忌!
可是,萍月的目光……
半晌,她才回望萍月,眸中涌动出异样的神采。林爱缓缓启唇,念得却是另一首诗:“离别觥筹伤花殒,沉月觉醒类合欢。红帐缱绻执子手,一心白首生世眷!”
此话一出,萍月竟心神大震,她万分诧异。倏地,众人眼前一花,还不见怎样,林爱却已到了她的手中。萍月激动异常,神情竟变得扭曲狰狞:“你怎会知道这首诗的?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放开她!”乔代枫心中焦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萍月头也不回,只伸手一弹,一道火墙竟平地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
乔代枫只觉热浪滚滚,一股呛人的烟味袭来,幸好陈逸川反应够快,及时拉开了他,否则乔代枫只怕要化为灰烬了。
好强大的妖术!
千年等待,萍月竟渡化为妖了么?那可当真是棘手至极!
萍月不觉中已流出血泪,指甲亦在瞬间暴涨,无数火藤自身后舞出,渐渐缠绕上林爱。林爱只觉浑身炽热,不由忙抽身闪躲,萍月竟似怕林爱跑了一般,一道火藤祭起,如灵蛇般缠住了林爱的双臂,将其吊至半空。林爱手臂灼痛难忍,不由**出声。
萍月却疯了一般,紧盯着林爱逼问道:“你到底是谁?你见过李奕是不是?他在哪?”
眼见林爱支撑不住,乔代枫不由费力站起,咬破手指在空中画符。蓦地金光大盛,直冲萍月而去。
萍月只一挥手,便轻轻挡下,金光如牛入泥潭,消散不见。萍月狂怒,双眸通红的狠戾道:“你找死!”话音方落,便见无数火光漫天洒下,状如火雨,齐齐打向乔代枫。
乔代枫一惊,好快的速度,难道自己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么?火雨已到眼前,却无处可避。
就在此时,一声大喝,但见陈逸川满身黑气,念道:“天阴地气,灵动坤逆,末日审判,永堕黒翼!破!”
刹时黑雾四起,阴风阵阵,惨厉嚎叫之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阴腐之气弥漫开来,所到之处火雨尽消,原本气势恢宏的宫殿渐变为断壁残垣,仿佛风化已久,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一道红光交织的网扑向萍月,煞气诡异。
萍月一惊,这男子莫非是……
稍一分神,那网已兜头袭来,萍月却不惊慌,只祭起一道火藤向林爱打去。
陈逸川想也未想,一闪身挡在林爱面前,竟生生接下这一道火藤。陈逸川被打的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沾满衣襟。
法术尽散,萍月趁此脱身,与宫殿一起消匿无踪。
冷风吹过,几人轻轻打了个寒颤。林爱这才如梦初醒,环顾四周,依旧身处断崖之上。
却见陈逸川倒在一柳树下,胸前衣服已被火藤扯破,一道鲜红的灼痕触目惊心。
她正欲过去,却被乔代枫一把抓住。
他抽出奈何饮魂剑,对准了陈逸川。剑身低低嗡鸣,泛起淡淡金光,恍若佛语吟颂。
林爱蹙眉,不解道:“你做什么?”
乔代枫一脸冰冷,淡漠道:“你终于忍不住出手了,陈逸川!我装疯卖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自己暴漏身份!鬼界的地狱审判者,也是为了古镜而来吧!”
“鬼界……的……地狱审判者?”林爱微怔,脸色似乎有些惨白。
陈逸川轻咳一声,一丝鲜血自口中逸出,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早该想到的,泰山派的首席大弟子怎会如此不济!只是我的身份根本没得选!你有没有听说过所罗门诅咒?”
乔代枫神情微一凝滞,汗颜道:“上古禁术!可谁会那么丧心病狂……”说至此,却打住了话头,不再言语。
陈逸川叹了口气,道:“不错,是我母亲。她去林素的小屋时发现的,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可以与陈兴龙抗衡,不惜用惨死为代价,诅咒于我。”
乔代枫收起剑,略有些抱歉道:“若要成为地狱审判者,你母亲可是需要每晚去阴灵聚集之地,采凝结露水,加以自己鲜血与符咒纸灰喝下方可。并且死时要……”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沉默起来。
林爱想到陈家府宅那新娘身首异处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
陈逸川自嘲的一笑,道:“可惜,我母亲看到的只是残书,上面的记载并不完整,下面的禁忌她并不知道。后来我费尽心机寻得此残页,上面却写着这样一句话:‘凡受此诅咒者虽拥有强大法力,但终非鬼界中人,遂不可过度施术,否阳气耗尽,永困虚幻之境!’造化弄人,我不过是一个被诅咒的人罢了!”
乔代枫唏嘘道:“这便是你不出手的原因!虚幻之境不在六界,不入轮回,每天皆是过往幻像,简直生不如死!”
陈逸川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他声音沙哑的开口道:“我也不知何时为过度施术,只有尽量避免。自小我便备受排挤,压根没有朋友。直到遇上你们……”还未说完,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晕死过去。
“逸川……”林爱担忧至极,望向乔代枫道:“他怎么了?”
乔代枫见林爱如此神情,不由醋意大发,恼怒道:“放心,死不了!不过是阳气太过微弱罢了!”
林爱听他阴阳怪气的,当下便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不快过来背他下山?”
乔代枫哭笑不得,道:“为何我背?”
林爱随口道:“谁让你是法术界的人?”
乔代枫顿时啼笑皆非,只想找块豆腐撞死:“这跟法术界又有何关系了?”见林爱脸上不悦,黑沉的如暴风雨将至,不由止住了话头,极不情愿的背起陈逸川,不甘道:“算我倒霉,上辈子欠你的!”
下山途中,乔代枫又似想到了什么,将脑袋凑了过去,一脸贼兮兮的表情道:“嗳,你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不妨再考虑一下。我可是堂堂名派的弟子,嫁给我总好过他吧!”这摆明了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林爱没好气的给了乔代枫一个爆栗,道:“我谁也不嫁!”
乔代枫兀自思忖道:“莫不是还有第三者?”
林爱:“……”彻底无语。
陈家府宅。
没错,陈家府宅,也只有那里是他们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一路上躲躲闪闪,生怕被陈族长发现,走的颇为辛苦。半晌,才到了那写有天阙村的牌坊下。见四下无人,这才闪身进去。
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厚厚的灰尘堆积,呛得人眼生疼。
乔代枫将陈逸川放下,抬手去摸灯绳。却又想起若是灯亮会打草惊蛇,不禁看向林爱,意在询问。可这一望,却不见了人影。方才还在的,她能去哪?
乔代枫眉头紧蹙,待双眼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不远处有两道拖曳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左堂。他不再迟疑,快步走了进去。
且说林爱刚一进宅子便觉身后有异,正欲回头却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嘴巴。一阵浓烈的气味呛入鼻中,竟是乙醚!
林爱来不及多想,忙屏住呼吸,佯作昏迷,任由那双手将自己拖入了黑暗之中。会是谁?难道是陈族长的人?不可能,陈族长还在祭台那兀自失魂落魄,怎会那么快便安排埋伏?既如此,只能是血樱翼无疑。
微光乍现,那人却“咦”了一声,手上的力度顿时轻了几分。
林爱等的便是此时,当下狠狠跺向那人双脚,那人猝不及防,吃痛的将身子弯下,林爱立刻用手肘向后击去,正中那人小腹。那人后退几步,被迫松了手。林爱看也不看,回身一个后踢。那人一惊,狼狈的蹲下身子,滚出几米开外才堪堪躲开。“哐”的一声,正踢中门框。
但见尘土飞扬,木头已陷下去一大截。
乔代枫听到声响,忙冲了过去。在看到地下的人后,不由忙制止的拉开了林爱,道:“住手,是自己人!”
林爱皱了皱眉,这才看向那人。却见那人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满脸痛苦之色,不禁讶然,道:“胡峰,怎么是你?”
冯老伯听到声音后也自里间出来,追问道:“怎么了?”
胡峰委屈至极,不满道:“不是我还会有谁?林爱你看清以后再打好不好?”
林爱哼了一声,道:“是你先用乙醚对付我的!活该倒霉!我还以为是血樱翼呐!”
胡峰上前去看门框,嘟嚷道:“我不也以为是陈族长他们搜过来了么!啧啧,幸好我闪得快些,不然这一脚要是踢在人身上……”
林爱没好气的瞪了胡峰一眼,道:“这一招可是用来对付色狼的,所以非死即伤!”
胡峰哭笑不得,恼道:“我?色狼……”
乔代枫笑看着胡峰吃扁,不由拖过他来,道:“你是说不过林爱的!行了,别废话了,帮我个忙!”当下便走去了大堂。
林爱收起了笑意,正色道:“冯老伯,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冯老伯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我们本想回家,可是叶子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随时能找到。所以回去也是自投罗网,能想到的只有这陈家府宅还算安全,索性就过来了!对了,逸川呐?”
林爱脸上泛起忧色,道:“逸川他……受了点伤!”
“我没事!”陈逸川被二人搀着走了进来。
林爱忙让他坐下,望着陈逸川苍白的脸,急道:“什么没事?陈梁之前扎伤了你,然后又被萍月的火藤伤了,你想死啊!”
陈逸川握过林爱的手,深深凝视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毕竟我只是一个被诅咒的人……”
林爱将手放至他的唇上,阻止他说下去:“还你一句话,不管你是谁,是什么,我都爱!”
陈逸川苦笑了一下,这句话明明是自己说给林爱的,没想事到临头,自己却也看不透了。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林爱拿来药箱,开始检查他的伤。
乔代枫望着林爱忙碌的身影,心中很不舒服,不由转移了注意力,道:“这次陈族长生死祭失败,却导致了阿房宫的出现。看来,畸村在劫难逃啊!”
冯老伯思忖道:“血湖必将和阿房宫联手,二者被陈族长镇压了这么久,不可能轻易放过陈氏一族啊!”
胡峰气道:“本来血湖就够棘手了,都是陈兴龙一意孤行,作茧自缚!这下好了,又冒出一个千年阴魂不散的阿房宫!不就一破镜子么,至于么!”
陈逸川被药粉刺痛,shenyin了声道:“幸好血湖还未完全解禁,阿房宫也只是突破了阵法一隅。不然,我们完全没有胜的可能!”
乔代枫凝神静思,半晌,才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沉重道:“即便如此,我们也对付不了其中的任何一个!畸村不免要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是法术界的一个劫,我不可以坐视不管,任由厉魂索命!看来,我要请师父下山了!”
“当啷!”林爱手中的药剂摔得粉碎。瞬时,她的脸色惨白,身体也随之一僵。
陈逸川奇怪的去摸林爱的额头,轻声道:“怎么了?”可触及之处却是一片冰凉,没有丝毫温度!是冷汗么?
林爱目光空洞无神,半晌才喃喃道:“你要……请你师傅下山?”
乔代枫看到了林爱的异样,心中一痛,他知道,知道一切!但那也是他心底不可碰触的禁忌!他只是略一点头,不再看她!
林爱叹了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惊悸与恐惧,道:“好!就这么办吧!”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
仿佛是置身于陈家府宅空旷宽敞的走廊之上,又似是学生宿舍的走廊之上,四周一片模糊,两边却是没有尽头。沉寂静谧,了无生机。
林爱独自一人,孤独而又落寞。分辨不出身在何地,一切皆如虚幻,浮华如梦,光影过往。
“林爱……林爱……”突兀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固执的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该跟着走么?林爱彷徨着。
小时候,每当自己生病或一直高烧不退,母亲总会拿着自己的衣物,出去烧纸,然后再唤着自己的名字一路回家,结果次日的自己总是不药而愈。是母亲在呼唤么?或许,本就该跟着走。
林爱双眸无神,缓缓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幢气势**的飞檐塔楼出现在自己面前。金光大盛,仿佛笼天罩地一般。林爱瞬间变得渺小,天地间唯此塔伫立。鎏金匾额上用正楷写了四个大字,上书:“紫域无间。”
林爱瞳孔骤然缩紧,恐惧莫名。要逃走,不能在此处,否则,生不如死!
满目荒芜,好似早已被人遗弃的废域。到处血污,破败不堪。
林爱转身,却看到乔代枫一脸漠然的望着自己,口中喃喃道:“你不属于尘世,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蓦地出手,将林爱推入了塔内。
无数的枯骨缠上她,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漩涡中。林爱挣扎哭喊,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自己没有声音。
磷火惨绿,森森的时明时暗。一路灰尘,堆积两侧,只留下一条路。不,那不是灰尘,一粒粒白色夹杂其中,是骨灰!
阴风阵阵,凄冷异常。骨灰在地上打着旋,不甘的漂浮。
一座石桥架在悬崖两侧,古旧破败,仿佛随时会土崩瓦解。哗哗的水声湍急的流淌,殷红的血水散发出恶臭,些许腐肢飘着,随着血河时起时沉。
那是,逸川?!!林爱望着桥上的身影,怔怔出神。
陈逸川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注视良久,机械冰冷的好似被人操控的木偶,没有灵魂,没有感情:“你是骗子!还要骗我多久!我宁愿永堕血河,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再见!”纵身跳下,湮没在一片鲜红中,消失不见!
血河上甚至没有一丝涟漪,依旧平静的流着。
一滴泪滑过唇角,是苦涩的。
“林爱,醒醒!”急促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林爱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陈逸川略带焦急的神色。
恍惚间,林爱似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紧紧拥住陈逸川,泪水不断落下。
陈逸川好似明白了什么,轻拭她的泪水,淡淡道:“做恶梦了?”
林爱掠过几分哀伤,梦里好真实,真实到那令人窒息的痛楚依旧存在:“为什么你会出现?既然出现,为什么偏又要我失去!”
傻丫头!陈逸川宠溺的摸着林爱的碎发,道:“你不会失去我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即便死去,也会变成天使守护你永远!”
林爱起身,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陈逸川痛的皱了皱眉,却没言语。林爱这才彻底醒了过来,回到了现实,道:“你没事吧?”
陈逸川拉过林爱的手,摇首道:“没事!嗳,做什么梦了,还哭鼻子?”
林爱想起刚才的失态,不禁脸色微红,嗔道:“不告诉你!”
陈逸川撇了撇嘴,兀自臭屁道:“谁稀罕知道似地!一定是梦到我和你分手了,才哭的!”
林爱见他脸色如常,不禁知他已经无碍,当下便一个枕头扔过去,道:“去死!”
陈逸川本就是有意逗她,此刻更是变本加厉:“我死了不要紧,可是你怎么办?岂不成了寡妇?”
林爱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我就不会再找一个?反正乔代枫还在等我!”
陈逸川顿时满头黑线,不悦道:“林爱……”
林爱呵呵一笑,躲开陈逸川杀人的目光,跳下床道:“我去看还有没有吃的!”说罢,走了出去。
陈逸川看了看表,已是清晨六时,其他人还未醒,睡的正香。昨晚怕出事,所以几个人挤在了一间房内。陈逸川左右无事,又坐在床上打起了瞌睡。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闷钟声将众人惊醒。
陈逸川蓦地跳下床来,循声下楼后发现原本静止不动的落地钟不知在何时已悄然改变,秒针滴答转动,弦力十足。
乔代枫打着哈欠不解道:“怎么了?它怎么自己响了?对了,林爱呐?”
陈逸川只顾着钟声的事,并未发觉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经乔代枫如此一问,才猛的想起林爱已经出去了很久,不由心中暗道糟糕。当下便打开大门,正欲冲出,却被一旁的冯老伯拦住了。
陈逸川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变化,不禁一滞,怔在当地。
外面,已经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