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颍川试着使用这个称呼,老人的眼窝中忽然有了光彩,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不过少年还是坚定地说出了后半句,“我有师门了。”
拄着拐棍苍老如树皮的手僵住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过却不是预想的遗憾语气,而是带着恶狠狠的凶气。
“那又如何?”晦暗干瘪的皮肤皱了皱,老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少年,如同定位住落网的猎物。
“有了师门自然不能再拜,您知道的。”确定对方是真人后,颍川收回凡落剑,毕竟在大师兄教他的礼仪中剑指非敌方是不礼貌的。
老人陷入了沉默,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身前的少年,目光极其锋利。少年昂着头,不畏地看向老者,目光清澈。
“桀桀……”老者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实在是恐怖刺耳,配上他嘴里为数不多的几颗牙齿,真的有如看惊悚片。
“小鬼,我是越看越喜欢你了,桀桀!”
颍川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艰难地滚动了下喉结,虽然表面镇定,少年的内心已是骇浪滔天,他要想办法回去。
“老先生,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师父是符……”
“符凌嘛,我知道!”老人把剑鞘抛给颍川,双手拄着拐杖笑了笑。
“您知道?”少年心里一喜,既然老者和师父认识的话,应该就不会为难自己。
然而老人后一句话就把颍川仅存的希望浇灭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和他之间仇恨可大喽!”
还没来得及将凡落收回剑鞘,颍川就听到这么句话,看着老人突然阴冷下来的脸色,少年突然觉得周围温度骤降。
“小鬼,你捏碎玉符也没用,我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冰冷的眼神瞥了少年一眼。
颍川后背发凉,他确实偷偷捏碎了师父给他的玉符,但似乎毫无用处,死灵园里有某种结界,他完全联系不上师父。
“我说过要收你做弟子,你走不了的。”老人抬起右手在空气中点了一下,颍川的所有感官立即消失,整个人软软地向下倒,一双苍老的手及时将他托住。
浓雾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很快就将整片死灵园笼罩在其中。老人托着失去意识的少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未久,有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响起,伴着铜铃碰撞的声音。老人带着颍川向前走了两步。
浓雾里有灵车在缓缓行驶,拉车的是头体型庞大的骨龙,车夫是个背生八翼的骷髅,灵车上有个黑色的王座,王座上的老鬼斜着身体,用干枯的手撑住下巴,在他怀里,是位容颜俊朗的白衣少年。
晨雾渐浓,诸座仙墓魔窟隐于其中,连带着五色或七色的仙光都黯淡不见。从上空看,便会发现从极道阁通往远方的道路两侧完全被茫茫雾海淹没,那条血红色的大道在歪斜的巨剑丛中笔直向前。
“轰!”
“轰轰!”
雾海深处,忽然接连着响起数声轰鸣,浓雾中出现个大洞,两道身影在那里对峙。
“鬼帝,我徒弟在哪儿?”明黄色的身影立于半空,持剑的人明显脸色不善,在他身体周围出现的金色电丝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我怎么知道?”枯瘦的老人赤脚站在泥土上,昂着头,带着几分痞样,“自己徒弟都能丢,怪我喽?”
“你放屁!”符凌显然被气得不轻,“还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鬼帝摊开手,摆出个很无辜的表情,“不信?你自己搜呀!”
符凌忍住下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用神识大片地在死灵园扫寻着。
“怎么样,没有吧?”鬼帝抱着手,戏谑地笑问。
明黄色的身影皱着眉,确实没找到颍川,但他没说话,又用神识来回探查,这次找得更仔细些,之前难免有疏漏。
半晌后,符凌睁开眼睛,同时间,鬼帝从原地消失,就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突然出现道金色的光柱。
待光柱消失后,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出现在那里,可想而知那道光柱的威力。
“哎你干什么!”老人的声音从雾海里传来,“找不到徒弟就拆我家,小符你过分了哦!”他竟然这样称呼符凌,而后者对此似乎没有异议。
“别仗着我师父给你个极道阁客席的身份就胡来,他老人家轮回去了。”符凌从空中落下,对着浓雾就是数道剑光,“现在极道阁我说了算!”
重重迷雾此刻犹如被虫咬坏的棉花糖,蛀出很多孔洞,很多仙坟都露了出来,只是平日里氤氲的仙气魔息淡了不少,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某座魔帝坟前,符凌右手持剑,微微喘息着,在他衣服下摆的位置,多了个黑色的爪印,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而在符凌对面,被称作鬼帝的老人弓着腰,双手用力地撑住黑色的拐杖,他原先本就残破的衣物此刻更是褴褛不堪,上衣被切割成布条状,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直立起来,似乎被雷劈过,看着相当凄惨。
数息之后,符凌再次将剑抬起,凌厉的气势渐渐生成。
“不打了不打了!”老人赶快摆摆手,一脸苦相,“老了打不动了!”
符凌却是没有理他,剑上的雷罡再次凝结,他可不信当年与上代阁主齐名的千圣鬼帝会有打不动的时候。
“给你脸了是不是!”见符凌还在蓄势,鬼帝恼怒起来,他有多少年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了,要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个能传承他衣钵的孩子,而符凌又是这孩子的师父,不然他何苦如此,当年千界万域能让他服气的也没几个。
老人直起腰,双手结出个怪异的印记,一脸严肃,“本来不想打的,但我怎么也是你师父亲自请的极道阁客席,小符你今天过分了。”
符凌眉毛挑了挑,这个印,他只见过一次,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整片死灵园突然仙乐齐鸣,伴着声声魔啸,浓雾眨眼间消失不见,但接下来清晰的视眼却让人极度震惊。每一座墓前,都站立着道身影,有的执剑而立,周围仙气缭绕,有的身着云靴神甲,胯下俊骑威风凛凛,还有的被黑色的雾气笼罩,透着浓浓的压迫感,甚至还有左手持竖琴右手握剑的十翼天使飞在空中……
“这些都是试图动摇极道阁地位或者来此寻找‘钥匙’的强者。”老人咳了两声,这个术实在是太伤身体了,“只不过都死在这里了,你知道的。”
符凌面无表情,这种事他自然知道,极道阁历代阁主都强到离谱,也唯有如此,才能守住那把“钥匙”,那种东西绝对不能沦落在外,但他现在首要任务是把颍川带回去。
“死物就是死物,你把他们召唤出来又如何,能杀他们一次,自然能杀他们第二次!”
鬼帝看着前方那道身影,眼神有些复杂,拄着拐杖的手似乎又苍老几分。
死灵园再次归于宁静,飞舞的天使回归墓里,本就残破的恶魔镰刀彻底毁成碎片,有座仙墓前的桃树被拦腰斩断。
“你的剑呢?”鬼帝突然问道。
“丢了。”抱着少年的身影没有回头。
“是之前救这孩子的时候吧,那把黄泉剑可是你师父亲自为你炼制的。”
明黄色的身影没有回答。
“这孩子身负鬼血之印,你知道吧,和他在一起会受诅咒的,所有人的气命都会被改动,会死人的!”
行走的人依然在走。
“我能救他。”隔得太远,老人的声音几乎要听不见了。
疾行的身影忽然停住脚步,而后猛然转身,跨了一步,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距离鬼帝站立的位置只有两尺。
“你说什么?”符凌仅仅盯着鬼帝,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涌上几抹激动。
“我说我能救他。”鬼帝淡淡地笑道,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白牙,“他需要改命。”
听到后面那句话,符凌热切的眼神忽然再次黯淡下去,“我替他改过,但作用不大,只能替他挡次劫。”
“你还真改呀!”鬼帝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你的就变成乱命了啊!”
符凌看了眼怀里还在昏迷的颍川,温柔地笑了笑,“没办法,谁让我是他师父呢!”
“就是只能为他拖到十七岁,后面的命我就没办法了。”明黄色身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哀伤。
“谁说就你能给他改命。”老人忽然从旁插了一句。
符凌吃惊地看着他。
“您?”
鬼帝拄着黑色木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颍川,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我想为他改命,这孩子不该被诅咒致死。”
不等符凌反应,老人接着说道,“这孩子和我有缘,他除了鬼血之印外,眉心间还有道凶罗印记,是学鬼术和御魂道的好料,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符凌皱了皱眉头,他知道颍川确实还有其他印记,但那是极道空间的印记,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失。
“如何?”鬼帝脸上带着希冀,“我一直希望有人能传我衣钵,你的六弟子季尘本来最适合,但他有自己的极道,强求不得,没想到还有个更适合的,所以……”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看符凌皱着眉,老人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抢你师父的称谓。”
“不是。”符凌知道老人家想多了,“我只是在想,小川身上的印记是从极道空间里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至于让他拜您为师,我是很愿意的。”能让鬼术无双的千圣鬼帝教授颍川,符凌倒是不会有丝毫异议。
打归打,但鬼帝终究是极道阁客席,这是不会变的,尤其他和上一代阁主是生死之交,符凌对鬼帝还是很尊重的。
“不过,还是要看看颍川的意思。”
“你放心,这个我有办法!”鬼帝昂着头,用黑杖轻轻点了点地,笑得有些狡猾,或者说有些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