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帝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李存焕一道命令给杀死了。但事情并没有如此便完结,一场李存焕没有预料到的政治风暴出现了。首先是李存焕刚刚回到兖州,王师范居然派人发文书来,言辞中略带呵斥的质问李存焕,为什么犯上作乱?以下犯上?以臣弑君?
接着是杨行密,他的言辞可是比王师范要尖锐得多。直言道:上古圣人有言,三谏而不用,致为臣而去(简单点说就是致仕)。汝为臣而弑君,是为不忠。汝不谏君之过,而杀君,是为不义。施加兵灾于天下,是为不仁。最后杨行密要求李存焕上表自罪。
荆南节度使成汭、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武贞军节度使雷彦恭、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钱镠也上书呵斥李存焕,不过除了赵匡凝言辞激烈外,其他几人言辞比之杨行密也弱了几分,或许是对大唐皇朝没有杨行密那般深厚的感情。
不过天下一下子仿佛沸腾起来李存焕内部也出现不少质问的声音,一时间让李存焕焦头烂额。不过幸好焦头烂额的不仅仅是李存焕本人。朱温也好不到哪里去,李罕之占据怀州、泽州、河南府(治洛阳)三州,还有郑州半州,自称河阳、镇国两镇节度使。而这个郑州也亏张全义死守,这才丢了一半,否则李罕之可能已经直接兵临开封城下了。
这也就罢了,刘知俊成功被李存焕派出的锦衣卫右镇抚使孙定史策反了。在朱温派出使者让刘知俊从潼关出兵,前后夹击李罕之。却不想刘知俊兵倒是出兵了,却是借进军的机会,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关中连接中原的大门陕州(现三门峡市)。到了陕州先是借口朱温不过梁王,而非天子,如何有资格命令他?接着刘知俊便自称佑国、河中两镇节度使,占据长安、鄜坊、河中、华州四镇。
李罕之因为力量最少,他迫切的联系一切可以联系的力量,他和刘知俊结盟,又联系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不过在赵匡凝那里碰壁了。但这位臣服于朱温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也不安分,他也没有按照朱温的命令,从南方进攻李罕之。反而借口荆南成汭有异动,不发兵进攻李罕之。不过他也没有准备和李罕之联合,反而不软不硬的骂了李罕之几句,让李罕之很是没有趣。
不过即使如此,朱温也很悲哀的发现,原本占据关内道、京畿道(长安一带)、河南道、都畿道(洛阳一带)、山南东道,叱咤风云的自己。现在居然只剩下河南道还听自己的话。而且河南道原本还在自己控制下的兖州、济州、沂州三州已经到了大敌李存焕手中。
这也就罢了,但李存焕在朱温腹地翻云覆雨,却可是把朱温的宣武镇祸害的不轻。汴州、郓州、曹州、滑州这些地方都是重灾区。朱温现在可以用半残废来到形容了。罗弘信现在对于朱温也不如何对付,原本是一副上下级关系,但现在却变成了平等同盟的关系。
不过朱温有一个特点,无论他多么气愤也好,他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容忍下这一切。不过所有熟悉朱温的人都知道,如果朱温没有咸鱼翻身也罢了。如果朱温能够咸鱼翻身,那么这些人以后肯定有苦头吃,而且不是一般的苦头。
不过这个时候却传出了一个让朱温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的消息。乾宁帝终究没有扛住病魔的侵袭,乾宁六年十月下旬在太原府病逝。
其实自从李茂贞、王行瑜造反,困住了唐昭宗,当时作为皇长子的乾宁帝可没有少担惊受怕,已经并了好几场,加上当时兵荒马乱。李茂贞是个大老粗,除了皇帝还可能吃饱外,乾宁帝可没有少挨饿,本来就娇生惯养,还如此折腾一番。
最后好不容易李克用来了,拥立了他作皇帝,李克用这个家伙却是大权独揽,乾宁帝这个做皇帝的根本没有多少权力。乾宁帝这个做皇帝的如何不郁闷?人一郁闷,身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结果好了,又听到李克用在邢州大败。乾宁帝固然恨李克用大权独揽,但他更加清楚,天无二曰,民无二主。猪老三打到太原府来,他这个皇帝别说继续做下去了,想活下去都难上青天。
惊怒忧愁交加之下不由病了,病的脸色发青,嘴巴白的和小白兔的毛发一样。结果又听到刘知俊大败史俨,直驱太原府而来,当真是吓的他两眼直翻眼白,几乎一命呜呼。吓的当时镇守太原府的李克宁连忙拿出自己宝库中珍藏的一支据说有八百年的长白山人参出来给乾宁帝吊命。
又是熬汤,又是切片含在嘴里,忙上忙下,说好说歹这才将乾宁帝从阎罗王那里拉回来。好了,等史俨埋伏,打败了刘知俊,截住了他的攻势。李克宁怕乾宁帝咔嚓了,居然非常罕见的不先写信给李克用报喜,先到皇宫给乾宁帝报喜,为的就是让他能够舒心。不过很可惜,乾宁帝真是烂草鞋一对,虚不受补。
(这是一个谚语,烂草鞋不受补,意思是草鞋一旦烂了没有办法补,也泛指身体虚弱的人不经补。)被李克宁这一惊一乍,结果倒是兴奋过度,高兴了没有两天,结果就因为消耗了生命力,躺在床上靠李克宁那根八百年的长白山人参吊命。结果还是没有再次从阎罗王那里拉了乾宁帝回来,李克用哭啊!他是真心真意的哭啊!心里面苦的仿佛吃了黄连一般!
每个皇帝的继任者,靠什么继承皇位的?自然是靠名分,还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威望。乾宁帝这个没有什么威望的皇帝死了,大唐的影响力就进一步削弱,本来从唐昭宗哪里得到的大义就更加薄弱了。如果说李克用以前和朱温一样,还算是挟半个天子以令诸侯,那么他现在是挟十分之一个天子以令诸侯都没有。
天下一片混乱,李克用最后拥立了乾宁帝的弟弟宋王李祺为皇帝,改年号为天佑,意思就是希望上天保佑。
同时在太原修建皇陵,准备埋葬乾宁帝这个在位三年,却没有碰到一点权力的可怜蛋,谥号悼,意思是未到中年便夭折,也有一腔抱负却没有施展出来的遗憾之意。
本来朱温也想凑热闹的,自己也重新拥立一个皇帝。不过朱温考虑再三,感觉自己现在实力太弱了,加上康宁帝一行皇室都在祭奠的时候被郭崇韬一锅端了,朱温如果立皇帝,只能够从远到不知道多少代那里找个人继位。这绝对会成为公敌,最重要的是敬翔劝住了朱温这个百害而无一利的想法。
敬翔原话便是如此,“千岁,昔曰你之所以能够拥立康宁帝,便是因为康宁帝本为昭宗皇帝长兄,而昭宗皇帝儿子年幼,这才得以服众。现在康宁帝已死,按道理而言应该拥立其子,此为最好的办法。但现在康宁帝之皇子在那里?都在李存焕手中。你如果拥立其他偏远宗室,有违民心,于千岁处境有害无益。”
朱温虽然心有不甘,但他最后还是采纳了敬翔的意见,事实上证明敬翔的做法是没有错的。大概感觉到朱温对于大唐皇室还是忠心耿耿,一向对大唐皇室忠心耿耿的赵匡凝派人和朱温结盟。虽然一改以为从属关系,但好歹也让朱温的侧翼安全了。
得以让朱温全心全意的猛攻李罕之,一直将李罕之赶出郑州,打到了汜水关。到了这里,李罕之也咬牙扛住了朱温的猛攻,战事暂时陷入胶状。
不过这个时候天下却有爆发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天气已经进入寒冬,李存焕并没有回到幽州,而是选择了在平卢镇淄州(现山东青州市)落脚。李存焕如此做,是因为李存焕有心让王师范移镇。说白一点就是李存焕不甘心王师范还保留半读力的权力,他要完全掌控平卢藩镇。
对于李存焕这个目的,王师范也略知一二,李存焕还派过人来加封王师范的官职,嘉奖王师范在这次河北大战中作出的贡献。不过实际上却是探王师范的口风,不过王师范到现在还在犹豫中。
想了想,王师范他决定还是找周衍宠周道士来谈谈,不想往曰总是请了两三次才姗姗来迟的周衍宠周道士,这回却派人请了一次便来了。
进了厅堂,不等王师范开口,周衍宠已经一摆拂尘,端坐在木椅上,道:“无量天尊!大人请贫道的来意,贫道已经知道了!”
“莫非先生能够未卜先知?”王师范略带惊喜的问道。
“非也!”周衍宠摇摇头,“未卜先知这种事情如何存在,所谓卜卦,不过是通过一些消息和观察,再加上一些经验揣测出来罢了!贫道知道大人的请求,是因为贫道知道秦王殿下临幸淄州。淄州距离青州多远?不过百里路程,骑军快马而来,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秦王欲图收卢之意,稍微一琢磨,便可以得知秦王殿下的意图。”
王师范苦笑道:“先生乃神人,自然稍加琢磨便知道了,我也不过是通过使者的话,加上一些揣测这才知道。那不知道按照先生的意思是应该如何是好?”
周衍宠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贫道我就直言了,如果大人舍不得眼下权势,便选择一处美景,邀请秦王赏雪。秦王一定会答应,悠然而至。大人只需要埋伏刀斧手数百人,亲自冒险而至,加上周密计策,贫道有七成把握让秦王血溅七步。”
王师范沉吟不语,平波无澜的脸庞上看不出王师范正在想什么。
周衍宠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如果大人舍得眼下的权势,大人一定可以保住富贵,甚至可以获得其他重用。毕竟大人这些年治理平卢的成绩,众所皆知。秦王是欲图天下大事的人,他也许会忌惮大人在卢龙威望,而不让大人管军,但他可能会让大人下马管理民治。”
“没有姓命之危吗?”王师范这一句话便暴露了心中的倾向。
周衍宠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旋即眼睛便再无波澜,淡淡然道:“欲图大事者,必定要有大胸襟。大人不知道昔曰张绣的事情吗?昔曰张绣多于曹公为敌,曹公都没有加害他,为何?皆因曹公欲图天下大事,志向极大,自然不会因为私怨与人为敌。而现在秦王殿下便是昔曰曹公,而且大人又无加害于秦王,秦王自然会投桃报李,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一生荣华富贵,秦王殿下还是会给予大人的。”
“如此甚好!有劳先生解惑了!”王师范毕恭毕敬的对周衍宠拱手道谢。
周衍宠摇了摇头,道:“贫道不过是为大人这些年来的礼遇,而最后一次答谢大人罢了!”
“如若无事,大人以后也不要打扰贫道清修了。”周衍宠对王师范稽首道,话毕,便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厅堂,虽然行为颇为无礼,但却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仙家气息。
王师范对周衍宠的背影叹息一声,喃喃道:“真奇人,可惜不能为世人所用!”
解决了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王师范不由浑身轻松,逐对身边的仆人道:“去!拉我的骏马到城郊溜达溜达!”
当王师范出了城郊,刚刚溜达了一圈,猛然在一边草丛中窜出一人,不过还没有到王师范身前,便已经被王师范身边的牙兵擒住。王师范也被这人的行为吓了一跳,怒斥道:“何人!居然敢冲撞本官!”
“王节帅!请容小人一言!”那人被擒住,并没有惊慌,反而非常冷静的应答。
“你是何人?”王师范疑惑的半眯着眼,定着对方,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此人脸白无须,而起皮肤白净,这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落魄的人,反而像一个公子哥或者宦官?想到宦官,王师范不由心头一凛。
王师范跳下战马,三步化作两步,来到那人近前,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发现对方虽然是平民穿着的麻布衣,但皮肤白净,明显娇生惯养,明显不如何做粗重功夫的人。但此人眼睛透着灵动,甚会观颜察色,恐怕不是公子哥儿。想到这里,王师范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来人的身份了,但心中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走前几步,身边一名牙将猛然错开半个身体,拦住王师范,低声提醒道:“节帅,慎防刺客!还是不要靠近的为妙。”
“无妨!”王师范摇摇头,越过牙将是拦阻,来到那人不过两步前,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何人,现在应该可以回答了吧?”
“洒家,净白!”那人压低声音,回答道。
王师范闻言,身形微微一颤,那人虽然只是说了四个字,但王师范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洒家是关西方言,这个关西就是潼关以西,泛指关中、陇西地方。
而净白则是唐朝对宦官的一种雅称。在唐朝虽然开放,但依旧是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男女授受不亲更是一种重要的思想,男女越轨是被视为极其肮脏下流的行为。而宦官没有了那东西,自然是想干都不能了,所以被称之为净白。不过这种称呼却流行在士大夫阶级,在平民百姓,阉狗、阉竖、宦官这些称呼却是最为流行的。如此来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此人乃是皇宫中的宦官,不过应该是被李存焕咔嚓了的康宁帝遗留下来的。
王师范沉吟良久,问道:“诸皇……诸君还好吗?”
那人眼圈一红,低下头道:“节帅有心了,一切安好,那人对诸君还是可以,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因此改变的。洒家此来只是为了送节帅一件东西。”
王师范闻言,沉吟片刻,对擒住宦官的二名牙兵摆摆手,二人松开手臂,宦官从怀中拿出一卷精美的丝绸,递过去。王师范接过来,刚准备打开,猛然一股大力从后面拉扯而来,王师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闷哼。
王师范连忙抬起头,只见那宦官胸口插着匕首,匕首的刀柄却紧握在其手中,看样子是自行了断。王师范不由大惊,“你这是干什么呢?”
“如果不如此,恐怕那人便会发现,今天节帅便当做一刺客行刺便是!”言罢,没有多长时间躺在地上抽搐两下,便已经死去。
牙将点下头,抱歉道:“节帅,末将刚才失礼了!见此人拿出匕首,以为他准备行刺节帅,所以情急之下将节帅拉扯到后面,请节帅责罚!”
王师范心情沉重的摇摇头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不用说责罚了,倒是……唉……”
最后那一声叹息,却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声音中透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手紧紧的攥着那卷丝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良久,神情有些忧郁的翻身上马,也不继续溜达,而是返回青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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