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家

此时的胡家已经乱成了一窝蜂。

本来事情也没有多严重,就是胡祖母昨夜不知是受了凉还是抻了筋,早晨起来腿脚就有些不利落。

胡祖母的腿疾是老毛病,先前连床都下不了,经过易郎中一年多的诊治,除了阴雨天会隐隐作疼外,基本没有大碍了。不过易郎中医德好,自己诊过的病人,隔段时间就会上门询问下情况,七月初的时候,易郎中上门时还说胡祖母差不多好利索了,只要平常多注意,没有必要再敷药。

没想到,这腿疾的旧毛病竟然犯了。

这个关头,胡祖母自然拉不下脸来请易郎中,便指使儿子胡屠户请大夫。

胡屠户已经很少亲自动手杀猪了,他的营生都交给了五个儿子,自己穿起长衫摇起折扇在家享清福,平日不过是逛逛花鸟市场,到茶馆听两折评书,要么就到铺子遛达一圈,清闲得很。

听说母亲腿疾犯了,胡屠户孝顺,想着怎么也应该请个名气大的大夫才放心。

正阳门的回春堂名气大,诊金也高。

胡屠户不怕花银子,换了身簇新的长衫,揣着两只银元宝就出门了。

走到羊毛胡同,胡屠户看到一圈人围着位女子。女子浑身缟素,头上插了根稻草,面前铺着张四开方的纸,纸上四个大字,还有两行小字。

本来胡屠户没打算管闲事,他急着给母亲请大夫。没想到,经过那女子时,女子偏巧抬起了头,露出一张俏脸。

雪白的肌肤,细长的柳眉,浓密的睫毛上挂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好像清晨沾了露水的海棠花,美得让人心碎。

胡屠户再也挪动不了步子。

他不认识字,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女子父母染疾刚刚过世,因看病加办丧事先后欠了八十多两银子。女子无力还债,债主便想将她卖入烟花之地。女子没办法,宁愿卖身还债,也不想走那条不耻之路。

胡屠户听罢,爱怜地叹口气。

女子朝他看过来,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便落在脸颊上,映着粉嫩的面颊,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八十两银子,对于平民之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尤其这女子长得纤纤弱弱的,一看就吃不得哭,干不了活。

故而,围观得多,问津的少。

胡屠户有钱不在乎,伸手将怀里的两只二十两的银元宝取出来递给女子,“这是四十两,你先跟我家去,我再给你六十两,还了债,余下二十两好好缝两身衣服,置办点首饰。”

女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胡屠户两眼,跪下叩了个头,才伸手接了银子。

女子本就生得纤纤弱弱的,加上跪了半天,起身的时候站不稳,晃晃悠悠地差点摔倒,亏得胡屠户手快,揽住了她的细腰。

女子柔软的身子贴着胡屠户,吹弹欲破的肌肤就在他掌下,胡屠户浑身酥软,早将给老娘请大夫的事忘到天边。

胡屠户是个风流的性子,否则年轻时也不会用银镯子勾搭婆娘了。现今,虽然已有了五儿一女,可他也只刚过四十,身体依然壮实硬朗。胡屠户的婆娘却变成了大象腿水桶腰,满脸黄褐斑的半老妇人。

事隔多年,又能温香软玉抱满怀,胡屠户觉得自己就像喝多了老白干,晕头转向地找不着北。

杏花胡同离羊毛胡同不算远,胡屠户怜香惜玉不舍得让女子走路,花钱叫了辆驴车,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刚到家门口,胡三跟胡四回来了。这两人管着包子铺,现下早饭刚卖完,午饭还不到点,两人就抽空回家转转,好巧不巧正好看到自己的亲爹,扶着位娇柔妩媚的女子下了驴车。

胡屠户回到家才想起要给老娘请大夫,连忙嘱咐儿子将女子带到内院妻子处,自己趁着驴车还在,原路回去赶向正阳门。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胡三跟胡四平常也见过美人,可哪见过这样俏生生娇滴滴的小娘子,又听说这女子是卖身到自家为奴为婢的,两人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瞧。

女子倒大方,不躲不避任由两人打量,被看得急了,眼波一横,红晕便飞上两颊,娇声嗔道:“两位爷,奴家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声音又娇又糯,如同长了钩的小手,挠得两人心里那个痒痒,恨不得立刻搂在怀里亲上几口。

两人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搂住女子就乱摸一气。

女子娇喘着拒绝,“爷慢点,还没给银子,说好了卖身银子一百两。”

胡三胡四也是手脚散漫的,还在乎这点银子,两人一人拿出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女子怀里,越发肆无忌惮,就差剥光女子衣服抱上床了。

胡祖母腿疼得火烧火燎,听说儿子坐着驴车回来了,以为儿子心急,怕大夫走得太慢,特意叫得驴车,心里正高兴,可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就催着在身边伺候的儿媳妇出去看看。

胡婆娘刚走到外院,就看到两个儿子跟个陌生女子在树底下又搂又亲,惊得差点晕过去,忙喝住儿子问怎么回事。

胡三不耐烦地说:“是爹花一百两银子买回来伺候我们的。”

胡婆娘仔细打量着女子,越看火越大,这狐媚的眼神,尖尖的小巴,什么良家女子,分明是个狐狸精。

要买个粗使丫头没问题,可买个狐狸精回来可不行。

胡婆娘年轻时能轻易被勾搭,自然是个没脑子的,当即喝着儿子要将女子赶出去。儿子当然不肯,胡婆娘也不顾身份,其实她也没什么身份,撸起袖子拽住女子就往外赶。

女子挣扎着喊着“公子救命”,脚底却走得飞快。

看在胡三与胡四眼里却完全不同,女子被拽得脚步踉跄,几乎要摔倒了。两人心里着急,却不敢对娘动粗,一个在前面阻拦,一个在后面求情,四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大门口。

就在这时,四五个满脸鲜血的闲汉飞奔而来,拉着胡三胡四,找他们要赔偿银子。

胡三不肯给,“你们是自己不长眼色被锦衣卫伤了,凭什么找我们要银子?我们给钱让你们说两句闲话,可不管这事。”

闲汉也不是吃素的,骂道:“他娘的,要不是给你们办事,老子还好端端地在家里喝酒,怎么就摊上这倒霉事。告诉你,不给银子,这事不算完。”说着推了胡三一把。

胡三本来正得意着,被亲娘坏了好事,正窝着火,这下火气有了着落,劈头给了闲汉一拳头。两人拳来脚往地打了起来。

胡四跟胡婆娘见胡三挨揍,顾不得女子,忙过来帮手。

其余闲汉也没闲着,暗中踢一脚捣一拳,单往胡三胡四两人身上招呼。

几人打得正热闹,胡屠户请的大夫坐着驴车来了,闲汉们一窝蜂涌上去让大夫给自己先看。

大夫一看伤了这么多人,立刻坐地要钱,按人头收费,少一个都不行,而且得先给银子。

胡屠户本要让大夫给自己老娘看病,可被这些人堵着,根本躲不过去,只好掏银子先让大夫打发了这些人再说。

好容易将闲汉们都看完了,大夫已经累得不行,说什么不想再看病。

胡屠户连扶带拎将人送到胡祖母屋内。

胡祖母早等急了,看到胡屠户,先抓起床边的茶盅就砸了过去,好在胡屠户腿脚灵活,偏身躲过,茶盅落在地上,碎了满地瓷片。

大夫替胡祖母把了脉,又隔着绸裤摸了摸腿,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无能为力。”

胡祖母一听,连声问:“怎么回事,有治没治?”

“没法治,”大夫收拾好药箱,“老夫才疏学浅治不了,这次诊金就不收了。”

胡屠户一把揪住大夫胸口,“怎么治不了,我娘都快好利索了,哪就治不了了?”

大夫被他这么揪住,气上心头,冷冷道:“腿筋都断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治不好。”

腿筋断了,不可能!

她既没摔着也没伤着,就睡了一晚上觉,腿筋怎么会断?

胡祖母不相信,试着挪动下腿脚,可双腿钻心地痛,根本动不得。

疼说明有知觉,就说明腿是好的。

胡祖母一下子想起易郎中曾经说过的话,捶着床板叫,“请易郎中,快请易郎中……”

胡屠户很为难,这些天的事,虽然没有明说,可有心人谁不知道,那些闲汉就是胡家请的。

前头刚败坏完人家闺女的名声,后面就请人来治病。

这是把人家当傻子,还是自己是个傻子?

胡屠户不愿当傻子,就去找了胡二。

胡二被孝字压着去了济世堂。

易郎中正在给人把脉,那人高大挺拔,穿件鸦青色长袍,脸上带着丝疲惫。

易郎中的声音很温和,“上次看着见好,怎么又重了些,近段时日是不是受过重伤?”

“跟着朋友上山打猎,被野猪撞了,没伤着,就吐了几口血。”

易郎中扫一眼那人神情,低头写方子,“药丸见效慢,还是煎药快,我给你配齐药,回去煎着喝,每天喝一碗……打猎虽也能强身健体,可必须要小心,伤到五脏六腑就不好了。”

那人道谢,拎着药包离开。

易郎中将视线落在胡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