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也涂炭万灵,是否万不得已。。”
薄云天亲手为他磨墨后,便站在离三的边上,张目以待,而上号的安皖泾县的小岭宣纸,那笔走龙蛇写的一个个大字的确没有对不起这纸,也没有对不起握在离三指间的,自己花了百万拍卖来的前清乾隆的御笔。
“亦在积德存善,是否心甘情愿”
他喃喃着,只见离三气定神闲地写完,又不急不慢地斟酌了几秒,颇有大家风范地将笔浸入到一样珍贵无比的墨砚中,沾染而后抬手起笔,由浑厚有劲仿效颜真卿《颜勤礼碑》意境神韵的楷书,忽而骤然疾笔,潦草中直抒胸臆,看似无迹可寻但笔画勾转间,一股问苍茫大地的浩然磅礴的正气冲天跃纸,凝聚在上的只有四个横字——
功过人心。
好,好,好,薄云天暗地赞叹,不单单是对挽联上的内容心满意足,也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对于这一笔一画蕴含火候的感慨,像这样的字,没有天赋没有十年如一日的浸淫苦修,没有名师高徒的教导,是成不了这番的气候。
薄云天不舍地移动视线,欣赏的目光由字转向人,他终于慢慢地看清楚义父临终前近乎托孤一样地郑重把他交代自己,到底出乎什么?简单,无外乎才。渐渐地,他的耳畔边再次回响老人的话,要对他多加的照顾,不要吝啬几个钱,就当是孝顺自己让自己瞑目,希望能供到眼前的人觉得他读够了为止。
“义父,他到底?”
薄云天记得他当时的回问,不是他舍不得这点钱资助,而是他猜不透两人的关系,万一,这个人是老人唯一真正血缘联系的亲人,薄云天当时便发下誓言,无论如何会代老人照顾好这个遗血。
然而,他并不是,老人只是回答:“他将来会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物,只是可惜,他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帮助你。”
老人至死的那一刻,始终坚信着离三将来肯定是一个人物,而且认定是一个大人物之后,他便一直希望能以生前死后用自己一点一滴微不足道的事例感化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做一个爱国的大人物。
“好好把它粘好,出殡那天摆在最前面。”薄云天郑重地交代守候在一旁宁静的素雪。
呼。
离三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回到了八月那个图书馆的日子,书写一番后的他,精神犹如蚕茧抽丝般损耗了大半,他面对着水晶棺里的孙勇冠,越发沉重的心情悲凉彻骨,眨着深处滴流着酸楚热泪的眼睛,径直地望着化妆一番有点血色但依旧苍白的面容,那份苍凉,并非太阳暴晒的黝黑可以遮蔽,不是透明密封的水晶棺便可以隔绝。
里面躺着的,是一段历史,是一个普通人不平凡的一生。孙勇冠,孙大爷年轻是一个为了吃、为了名的战士,后来思想改造力争保家卫国当一名甘当牺牲的勇者,马放南山解甲归田,又因为一个突发的念头,却坚持了二十多年的支教,蹬三轮、捡垃圾,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使他坚持?
“先生,您要的火盆我给您端来了。”
工作人员遵照薄云天的吩咐,端来来一个燃烧着火的铜盘。虽然老人没有火化出殡,但生前没有敬孝而自责的薄云天,打算提前在坟墓之前,先在水晶棺孝顺他,按照义父临终前的嘱托,他要焚烧一些纸,然而不是冥币的纸钱。
“义父,您安息吧。”
薄云天眼角微微抽搐,不忍却狠心地将木匣第三层里的几本笔记本,嘶啦扯下一页纸,顶着压力与悲痛,将它默默地扔进火堆里,就像飘进的是一张纸钱,可当着薄云天的面,这一页页撒下去的,更像是一片一片无人歌颂无人知晓记录着功德的圣纸。
“这是义父的吩咐,它希望这几本东西能跟他一块去了。”薄云天深怕离三恼怒不解,刻意解释道。
“是大爷的性格。”
离三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微苦的笑容,他膝盖弯曲同样半蹲着,从薄云天的手里接过翻阅过一遍又一遍的笔记本,紧咬着牙痛苦地撕碎记录完好的纸张,把碎片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地洒进熊熊的烈火。
火蹿动着,飘着淡淡的黑烟,铜盆里翻滚着灰烬,同样的,正在焚毁着老人留存在世上足以见证他流芳百世的“日记”,可谁又会把这样的日记公布,这就违背了老人施德的本意,也是成全更高的境界,无名,无所为有名,也许,他本就不期待在世上留下什么,就像死前他躺在一块木板上。
优雅地恭立在两人背后的素雪,杏眼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女子的柔软感性,使她微微红肿的眼睛再一次流出了滢滢的泪花。离三,薄云天,一个是老人第一个资助的,而另一个是老人最后一个资助的,他们就像浓缩了老人后半生支教的一生,就像木匣里第一第二层的勋功章、纪念章记录着老人的前半生戎马辉煌。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薄云天捧着木匣,“本来我打算偷偷藏在心里,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按义父的遗嘱,这个木匣,包括里面的勋章,想入土陪葬。不过,我想给自己留一个随身的念想,没有什么比里面的勋章更代表的,我想拿一枚,这我不是想经你同不同意,我只是问你,你要不要留一枚?”
看着薄云天手里攥着云麾勋章,离三沉默了片刻,“那枚渡江战役纪念章。”
他之所以选这枚,是因为有它,他才有幸看到老人伟大的冰山一角。他打算留它做个念想,同样也是一种与灵魂惺惺相惜的媒介,替老人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是如何走下去,即便不能完全如他的意,但尽力地希望顺他的愿——
爱国。
“盖上吧。”
薄云天瞥了眼伺候在旁的工作人员,目视着他用一个铁盖小心翼翼地合上铜盘,不让里面的一片灰飘零在外,任燃烧的笔记本连同封面一块化为似落红的灰烬,等火化,等义父的骨灰再合葬在一起。
在他看来,这样不是对死人的不敬,而是一种生人的慰藉。
“义父,云天辜负了您老的栽培,没有让您享受到一点的福。”
薄云天低沉道:“您生前不愿意接受我的钱,但希望您去了另一个地,不要拒绝。等会儿,等每年,我会亲自给你烧过去,几千万几亿太少,那里货币贬值的厉害,我给您寄几百亿去,再给您寄个干娘,让您享享您没享的清福,也希望在天国,没有孤儿,没有留守困难上不起学的孩子,这样这钱您老就可以花在自己的身上。”
砰,砰,砰,说完,薄云天毫不犹豫,对着水晶棺重重地磕上三个响头,在坚硬的花岗石上。
“李三,你那副挽联写的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薄云天再抬首,失控哀伤的神色重归旧日,严肃刻板,敛下了所有的情绪,犹如面无表情的活死人。
“我刚刚想了下,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可不可以你毕业以后,干脆就到我这里来。素雪这个基金会,本意就是为义父创的,听义父说你学的是经济学,那正好她这个基金会我就全权托付给你打理,学以致用,希望在你的手里能蒸蒸日上,可以更好更多地资助孩子们,让他们能上学,能知识改变命运。”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离三毅然决绝道:“我拒绝。”
因为有一个信念,在火的燃烧中,扎根在了离三腊冬寒霜的心里。他多了一个新的目标,他想自己创办一个有着这么一个目标的基金会,当然,在将来不远的日子里,已经步入正轨如日中天的他,面对着无数的新闻媒体,面对着无数的业界同仁,在话筒前非但讲述了孙勇冠的故事,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他铭记着也行动着,不过,不同于薄云天资助贫困儿童上学难,他则创立了一个老兵基金会,专门为退伍的老红军、为像孙勇冠一样的革命战士,同样为以前现在乃至将来为国家流血牺牲卖力出血的退役军人们志愿服务的基金会。
这个基金会的名字,就叫“勇冠”,勇冠三军,勇气可嘉,这嘉奖,理应长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