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进入了吉尔尼斯城独有的那一片云,它永远不会散去,就像一位黑暗的守护神。虽然才下午三点出头,而且还是夏天,但莫斐认为外面的天色已经至少是六点了。旧城区是吉尔尼斯城最喧闹的城区之一,有很多遗留下来的建筑和家族都在这里,因此是贵族的聚集地,也是文化的中心。也正因为此,旧城区是整个城市的中心。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边缘地带人并不多,但也远远不及萧索,因为即使如此楼房也没有低于三层的,路灯和围栏的装饰得一丝不苟地精致。然而,整个城市仿佛都被抹了一层灰一样,除了鲜有的几棵歪歪扭扭的树外,很少能看到其他绿色;而大海和天空的蓝色更是不可能找到;即使是拿一张白纸出来也会因为乌云的笼罩而显得暗淡。这是一座色彩无比单调的城市,尽管人们穿红戴绿,但都是一个颜色:灰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时间仿佛在空气中凝重了,每个转角和街区都是拥挤的建筑和狭窄的道路。没有抖动的树叶和风车,也感觉不到风;没有上下的颠簸,铺路石隔开了地面,也感觉不到土壤;更感觉不到空气,因为到处都是雾霾,莫斐几乎无法呼吸。他问芮内感觉如何,她说不舒服,想打开窗户透透气,他劝她不要这么做,她却打开了窗户,然后马上又关上了。
“唉!终于到家了!”韦斯利夫人说,“快点,朱利安,我想死我的巴迪了。再见了孩子们,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匆匆忙忙地下了车,跑到一扇黑漆漆的窄门前,要不是上面写了14,莫斐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扇门。
“是啊,到家了。阿曼达很爱她的狗,胜过爱我们的儿子。”韦斯利先生说,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终于要告别了,认识你们我很愉快。这里是外运河街,在旧城区的最东侧,如果你们不急着去教堂区上学的话,我们很乐意邀请你们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韦斯利夫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后,一位衣着考究的仆人把着门看向马车这边,等着他的男主人出来。莫斐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那扇黑黑的门,又回头看了看芮内。芮内身子裹在了阴影里,但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明亮,她也担忧地望着那扇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陌生的冷清和陌生的繁荣,让心中满是欢笑和圣光的她也对那扇门背后有着一丝犹豫,更别提莫斐了。但是他该如何拒绝韦斯利先生的好心?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况且……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阁下?”街对面的仆人看到夫人出来后这么久子爵还没动静,喊了一声。这仿佛是一声催促,让莫斐下了决心。
“芮内,我们留下来吧。”莫斐对芮内说,这是一个要求,不是征求意见。芮内随即也展露出了微笑,向韦斯利先生点了点头。莫斐牵着芮内的手帮她下车,然后穿过街。即使隔着鞋底,莫斐感觉脚下也是凉凉的。无情的石头铺满了整个城市,真的是难以想象啊,在这个城市里是不可能踩到泥土的,也是不可能……咳咳,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莫斐伤心地想,又想起了家乡的风。仆人向子爵欠了欠身,又向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年轻人欠了欠身,以为是从风谷村带来的贵族亲戚,虽然从粗麻衣服和修女服装上怎么看也不像。芮内进去前望了望左右的街道,长长的小路通向无尽的尽头,看不到任何出路。“怎么了?”莫斐向停住的芮内问,芮内看着回头望他们的韦斯利先生,推了推莫斐的胳膊肘,一起进入了装潢雅致满是熏香的客厅,然后小声贴在他耳朵上说:“我觉得自从我们进了城以后,就出不来了。”
莫斐对芮内的愁容笑了笑,想让她放心。不知怎么的,芮内的皱眉和她的微笑一样迷人,却代表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色彩。莫斐告诉她说不要担心,吃完晚饭后明天就可以到修道院,就不用担心世俗的空气了,可是芮内更不安了,把莫斐的胳膊抓得更紧。子爵的家非常古朴典雅,但并不雍容华贵,这也免去了一些除了污浊的空气和紧凑的空间让莫斐感到压力的因素。这不是一间宅邸,只是一所装修别致的公寓,和这栋建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这位子爵和其他人也一样,只不过就是生活更加富裕些。莫斐和芮内在客厅坐下,只言片语地聊了一点,因为吉尔尼斯城的压抑和沉闷不仅让他们的所有好奇心荡然无存,反而把他们的额头用迷雾笼罩。
仆人摇了铃,他们来到了餐厅,就在客厅的隔壁。他们就了座。有一根粗蜡烛摆在餐桌中央,四根蜡烛摆放在每个人的餐盘边,还有一个叫托比的仆人,就是开门的那个,给大家上菜。子爵夫人说,如果他们的儿子在家就好了,这样可以介绍一下,也能一起去教堂区。莫斐偶尔停下来望着盘子里啃剩的花椰菜和土豆片,任自己的脑袋晕一会。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扭曲了的,于是为了避免对子爵夫妇的不敬,说:“这简直太美味了。”但这没有成功打住话题,好在主要是子爵在滔滔不绝地讲,就像马车里那样,莫斐也只需要像在马车里那样听。他吃完了盘中的食物,推说不太饿就没有再吃刚上桌的炖肉。韦斯利先生又向他们谈起这所公寓之前的破旧,还有这条街上发生的一些老故事,还有韦斯利先生困难时就住在这条街的老邻居们,以及他们的子女的故事。莫斐试图,但没有在认真听。似乎雾霾对乡里人有着更显著的效果,芮内在餐桌上也昏昏沉沉的,莫斐感觉自己的胸很闷,就像不小心在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盖到鼻子上后起床渴望拉开被子大吸一口气的感觉,然而在他下巴下面的只有一张餐巾,没有什么按住他的鼻子。
“芮内?”韦斯利先生说,“芮内?”
“先生?”芮内迷迷糊糊地回答,然后坐正了身子,她之前都快歪倒出座位了,韦斯利先生即使地叫醒了她。
“姑娘,你感觉不舒服?”韦斯利先生说。
“我?我……我很好……”芮内回答说,然后叉子就从她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眼看着她就要晕倒过去摔在地上,莫斐一把抓住她。
“托比!快送她去那个小卧室。”子爵走上去检查了一下芮内,吩咐道。
“我来。”莫斐说着把芮内抱了起来,她的呼吸和意识都很微弱,身体也出奇的轻,“她是不适应这里的空气。”
“托比,把我的嗅盐拿来。”韦斯利夫人说,也凑近了芮内,“卧室在卫生间那边的拐角左边。”
“她需要新鲜空气。”莫斐说,但这于事无补,吉尔尼斯城没有这种东西,可他还是打开了卧室的窗户,让他没想到的是,新鲜空气真的扑面而来,莫斐谨慎地呼吸着。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两个行人默默地擦肩而过,所有的门窗紧闭,不希望灰尘进入。室内的空气稀薄,还夹杂了很重的香料,满是烟尘的室外黑风也比室内好,因此莫斐打算先开会窗户。
“这里离军事区只隔了一条运河,空气非常不好,她大概不适应。”韦斯利先生说,后面跟着托比,他拿了嗅盐和烈酒。芮内被唤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要离开这里。”莫斐看了眼韦斯利先生,然后扶芮内起身:“我们这就离开,到空气洁净一点的地方。”
“去教堂区吧,那边的空气好得多。我很抱歉今天的事故,是我没有考虑到,请接受我的道歉。”韦斯利先生说,“托比,叫辆出租马车。”
莫斐搀着芮内上了马车,韦斯利先生给车夫付了钱。“去国立大学,快点。”他说完后车夫便拉动缰绳。莫斐回头向韦斯利先生挥手告别:“我们以后还会找您。”后者也挥了挥手作为回答,然后进了黑漆漆的门。芮内伏在莫斐肩上,他搂着她的肩,然而他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和今天早上的状态已相去甚远,只是平和地抚着她。他们没有说话,穿过大街小巷,天色渐渐变黑,马车里也只留下两个互相依偎的黑影。